和微瞅着他,压低声音道:“谁是你阿姐?”
沈无悄悄凑近她,伸手掩唇,“情势危急、迫不得已嘛, 这不是为了让你阿姐不起疑心吗?”
“你那么急才让人起疑心呢。”
两人说话这一会儿,花榆已经清了清嗓子,改口道:“掌柜的说, 宫里波诡云谲,对,他是用的这个词儿, 说陛下得了一种怪病,缠绵病榻, 太子登基指日可待。”
“啊……”沉香咬紧了衣袖, 眼里满是焦急,“父皇……”
她一急便喜欢咬东西,眼神飘忽,心有戚戚的, 但喝口茶压压就会好不少。
李怀安看着看着她,视线便移至圆桌上,在茶壶边打转。
见杏忽而站起身,拎着茶壶向外走,“茶凉了,我去喊小二换一壶。”
“诶…”花榆还想在后面喊见杏,心想茶是热的啊,但转念一想,她手又慢慢放了下去,只探身交代了一句:“我还想吃点儿果子!”
门缝后的一双眼睛婉转如秋波,见杏轻轻颔首:“嗯,等着吧。”
门关了。
花榆松了口气,端了手边的茶盏朝沉香走过去,“不嫌弃的话喝我这盏吧,方才尝了几口,还挺鲜的。”
沉香抱着床柱摇摇头,目光落在别处,有气无力道:“不喝了,喝不下,我好愁。”
花榆:“愁你父皇还是愁你几个兄长打架?”
说话间,李怀安已经伸手接过花榆手中的茶盏,双手捧着,温着水。
花榆叹了一声,拉了个方凳在榻边坐下,“王侯将相家嘛,自相残杀的戏码我也听过不少,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我还是想说这就是你们帝王家的常态。你心软,他可不一定心软,如果我们不反抗,死的时候你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笑的。”
“可我……”沉香蹙眉抬头看了她一眼,察觉到自己有些哽咽后又别开视线,“明明是同根生。”
花榆:“怪谁?能怪谁呢?你知道吗沉香?你在这可怜他,觉得他是你的太子哥哥,但他当初让我把你弄进地宫的时候一点儿也没可怜你。”
她话一说完,沉香便猛然抬起头,泛红的眼里多了几分不可置信。
花榆:“于他的眼中,世间万物不过是一盘棋局上的好棋与坏棋,你的价值…罢了你自己想想,我也不想逮着你扎刀子。”
沉香抿唇不说话了,李怀安趁机将茶盏递过去,轻声道:“还温着。”
沉香头一扭,抱着床柱呜咽出声:“我哭都要哭饱了,不喝。”
和微在旁边听了半天,朝花榆一抬下巴,“皇帝的病是不是你干的?”
几道视线唰唰地射过来,花榆竟然有些结巴:“我?不、不是我啊,我发誓,他的病跟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真的。”
见几人的眼神还是狐疑,花榆又忙补充道:“真跟我没关系,你们别忘了,他自己也懂医懂毒的,当初烟罗昙还是他发现让我拿去研究的呢。”
众人仍是默然不语。
“行,”花榆泄了气,“我实话实说了吧,这个计划他确实让我帮过忙,问我什么毒可以做到无色无味、长时间浸入身子里还不被发觉——但我真发誓,我做的止步于此,他没说给我多少钱我也没往下问啊。
他的计划从头到尾我都是一点点儿参与的,只有跟我交易时才会告知我一些事,所以我没办法告诉你们他后面在筹谋些什么,我是真的不知道。”
“好了花榆,”和微示意她冷静,“我们知道了,我找的是瞎子爷,算命的,他说…沈昀已经知道宫里那几个人是假的了,让我们注意点儿。”
“什么??”沉香哭也忘记哭了,眼瞪得很大。
沈无脸上满是一言难尽,他看着和微,问:“我听过他的名号,人很怪,但没算岔过,所以他算了…结局吗?我们的。”
和微淡淡的:“哦,那句应该算吧。”
“哪句?”
“血光之灾。”
“……”
“……”
沈无:“还不如我不问呢。”
和微:“你不问我也要说的——其他都跟花榆说得差不多,你们没去那个茶馆吗?”
“没,”花榆挠了下眉心,“我跟见杏一块儿呢,怕被她知道,没敢让她自己去问。”
沉香:“可我们这样瞒着见杏姐姐真的没关系吗?不如早早说了吧,万一到时候她承受不了。”
花榆:“不知道怎么开口,她才是最可怜的,家没了,爹没了妹妹也没了,动情的人还是一切的幕后黑手,就连她唯一作为支柱的你,”她看向和微,“都不是她亲妹妹。”
和微:“后面的路算是回不去了,帮她拨开前面的重重迷雾吧。”
花榆先点头,又道:“还有你,你很幸运吗?从头到尾都被利用了,你对他的感情其实也很深吧?”
和微沉默了。
花榆又瞥到榻上的两人,“你俩也是,一个从小被送过来做质子,受人欺凌,一个在宠爱下长大的公主,现在要眼睁睁看着他们手足相残。”
沉香跟李怀安也沉默了。
花榆把视线转到最后一个人身上,“你也没好到哪儿去,那么小就没了娘,爹还不疼你,整天瞎跑,还被人欺负,深藏不露这么多年,忍得很辛苦吧?”
沈无也沉默了。
两瞬后,众人异口同声:“你快闭嘴吧。”
正巧这时门被叩响,见杏端着茶壶推门进来,朝一本正经的几个人笑了笑,问道:“怎么了?在偷偷密谋什么大事呢?”
“没,阿姐,我们正说着打探的消息呢。”和微拉她坐下,把方才说的话大致给她说了遍。
沈无等见杏说自己知道了,才摸摸鼻子,慢慢举起手,“那我可以说计划了?”
李怀安:“你不是说这计划很危险吗?”
沈无摊手:“确实危险,但却是最不危险的一种了。”
花榆把方凳移回去,跟和微两人在圆桌旁坐好,朝他招手,“过来坐下说,整齐划一一点儿。”
李怀安低头看了眼自己,“我也要?”
“差你一个怎么行?”沈无说着,俯身把那把银剑放在身旁的凳子上,“辰时都坐好了,你真慢,到时候能打得动么?”
“……”
于是过了会儿,六人一剑全部端坐好,面上皆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沈无不笑的时候,眉眼间甚至有几分凌人的味道,那双总是弯起的眼睛也回归于平静无波,但又深若寒潭,盯着人时仿佛能看透他的心。
他无意识地转拈茶盏,道:“其实总结完只有一个词,里应外合。”
花榆:“谁在里谁在外?”
沈无指了下自己,“我在外,你们都在里,听和微的。”
和微:“但怎么回去是个问题吧,况且单靠我们怎么行?一没力二没权的,杀进去还不是送死。”
沈无露出几分意味不明的笑:“谁说只有我们了?”
众人怔然间,他又道:“有一位很重要的人我忘了说,和微,进宫后你先去找她。”
“谁?”
“贵妃娘娘。”
几个人都挺安静的。
过了会儿,和微才挑眉问:“你认真的?”
沈无:“当然,都这个时候了我还开什么玩笑?”
沉香还是想不明白:“可是贵妃娘娘怎么会帮我们呢?”她跟皇后是亲姐妹,就算要帮也应该帮太子才对啊。
当然后半句她识相地没说,只在心里默默思考。
沈无:“这个说起来有点儿复杂,若此事能成,我肯定好好跟你们吹几夜,若此事成不了,那就,”
“打住,”花榆忙伸手止在他面前,“晦气的话少说,会一语成谶的。”
“嗯嗯嗯嗯嗯。”沉香忙在一边点头。
沈无:“任何一个小点都有改变全局的可能,但我定了几个骨点,无论发生什么意外,只要你们把事往骨点上引,都能圆回来,懂了吗?”
“你这么厉害太子怎么不是你呢?”花榆揶揄他。
沈无摆手:“没兴致。”
其他人来了兴致:“那你对什么有兴致?”
几个人的视线在沈无与和微身上打转,沈无“诶诶”几声,装作身心俱疲地撑着脑袋撇开头,“等一切结束再提兴不兴致吧。”
他叨叨地说了几个骨点,也不管众人是什么反应直接双手一拍,嚯地站起来,“讲完了,行动吧,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只求留个全尸。”
“拉倒吧你。”和微跟着起来,从后面踹了他一脚,“我看你挺有把握的。”
沈无回头看了她一眼,低头笑笑也没说话。
花榆摸了半天,才恍然想起一件事:“可我身上除了烟罗昙没带别的辅佐药材啊,调不了易容的药。”
和微:“那便只用烟罗昙,又没多疼。”
反正她也要先易容进宫去找贵妃,万一被太子发现再被乱箭穿心,那个疼简直和这个毫无可比性。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哪里好像有点不对。
第79章 行动 怎么躲着我偷偷哭。
被舂得像烂泥般的紫膏涂上脸时, 和微眼都瞪大了。
丝丝缕缕的热气从皮里冒出来,渐渐模糊了她整个眼前。和微只觉得脸上有无数只蚂蚁在撕咬自己,爬来爬去, 蠕来蠕去,痛是一寸一寸钻进肉里的,连着脑子都嗡鸣。
她想开口说句话, 花榆却动作迅速地把东西涂了她满脸,还煞有其事般认真道:“我可提醒你了啊, 单凭烟罗昙来易容的话那不是一般的疼, 速战速决, 你忍着吧。”
耳里满是嗡鸣声,像钻进了冒水汽的热浪,一阵一阵地,撞得和微脑子疼, 连发颤的呼吸声都被嗡鸣声所掩盖。
“我好像…看到了眉毛在动哎。”沉香喃喃道。
见杏攥着和微的手,轻声道:“嘴巴也变了。”
众人在那边围着和微,极力吸引她的注意力, 想帮她缓解痛楚,这边沈无却躲在床幔后,只遥遥看着, 也不上前去。
花榆注意到他扯着个纱帘站在远处,仰头喊了声:“你怎么不过来啊?”
沈无没说话, 单摇了摇头, 很快又背过身去。
“你看,他对你的事都不在意。”花榆指着沈无,弯下腰朝和微小声嘀咕。
和微动不了嘴也没说话,也看不清她是什么神情, 不过花榆说完后,和微便侧身朝沈无那儿看了一眼——
某人抬手蹭了下脸,不知又沾上了什么灰在那儿擦呢。
她垂眸转回身子,却在心里长长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不多时,那边又传来一声接一声的惊呼声。
沉香很想伸手去碰碰和微的脸,但快要触及时又连忙缩了回去,小声询问道:“能摸摸吗?好神奇,完全变了一个人。”
花榆抬了下头,“摸吧,可以了。”
话音落,沉香便双手捧住和微的脸,很轻的摸了两下,“和微姐姐,我都要认不出你了。”
和微只是浅浅笑了一下,伸手在她肩上拍了拍,“你们行事要小心。”
她说着,起身朝还躲在床幔后的沈无走过去。
沈无听见脚步声后又往里走了两步。
和微想笑:“你这是想把自己一头撞死呢还是面壁思过呢?”
沈无没应她。
和微:“不看看我?届时相会你认不出来可招笑了啊。”
沈无喉结处上下一滚,摇摇头,低声道:“不会。”
“真不看?”
“不。”
“那我这就走了?”
“嗯。”
“别哭了。”
“嗯——嗯?”沈无忙转过身想给自己讨个说法,一转身却发现和微戴着幕篱大步出了门,正巧把门给带上了。
“让你不看,后悔了吧?”沉香朝沈无瘪瘪嘴,“万一到时候你们认不出来再出了差池可怎么办?”
沈无答得斩钉截铁:“不会。”他走过去给自己斟了一壶茶,重重放定在桌上,拿上剑朝众人看了一圈,“先走了。”
李怀安点头:“万事小心。”
沈无朝他笑了下,正欲出门又恍然想起什么,他猛地站定,旋即回头大步走向窗旁的长几案,弯腰把上面的东西一把塞进怀里,又匆匆地向众人挥了下手,真推门走了。
沉香一头雾水:“那不是和微姐姐先前戴过的面纱吗?他揣怀里做什么?”
花榆耸耸肩:“给自己鼓气吧。”
和微出来时已近日暮,她压低帽檐,跟着几个江湖混医走,缓缓排成一列。
前面有官兵在挨个查腰牌,遇到冒充的便当场押下去了。
和微屏气,见那官兵一点点地朝自己走过来。
“腰牌。”
和微略微一点头,双手奉上一块铜牌请他过目,又自觉地撩开薄纱,好让他看清自己的脸。
“这个不用戴了,上马车吧。”官兵伸手接过她摘下来的幕篱,朝不远处指了下。“待会儿有人来接。”
和微再度朝他一点头,跟着几个年迈的混医往一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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