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宫里好似被人点了穴位般动弹不得,足足迟缓了月余才将所有事都推回正轨。
“真不想坐高台?”和微靠着梨花椅,抱臂看向沈无。
沈无摇头:“不坐,坐不了。”
有冒了绿的叶子打着旋飘落下来,正巧落在两人间的石桌上。
和微伸手拈起它,随意拨弄着,调侃道:“当初能装病弱骗过所有人的眼,偷偷溜出来查案子,还能悄无声息地计划怎么跟…布下计划捉他归案。”
一段话模糊地盖过了人名,两人却心知肚明。
和微:“三人议事时根据他一个细节就能猜到那红绿龙头有问题,模仿字迹跟真的似的,哭丧也有模有样,我倒没看出你有哪儿坐不了。”
她说罢,沈无只是微微倾身看着她,眼里渐渐笑意满。
和微:“怎么,你笑什么?”
沈无从她手心里捻起那片叶子,“在你心里我莫不是一个瞒天过海的蒙面大侠。”
和微把叶子又夺了回来,“得了吧——不是说今日要跟我好好说说那日在大殿里你怎么认出我的么?”
沈无两指勾了勾,似乎偏要从她手里拿走那片被揉得发软的叶子。
他尾音轻扬:“猜猜。”
“懒的。”和微朝天上看了一眼,把叶子塞进他手心,起身要走,“我去帮容娘娘打下手,你倒是清净,留我们娘娘一个人夜里悔恨。”
“诶,”沈无忙起身抓住她的手腕,“你还说今日要给我大展厨艺呢,菜呢?怎么没见一道?”
和微:“我敢做你敢吃吗?”
“有何不敢?我喜闻乐见。”沈无说着,忽然抬手吻了下手中的什么东西,又把这东西快速抵在和微唇上。
和微身形一怔,只觉唇处柔软又温热,还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草木清香味。
等她反应过来时,沈无早已后退几步与她拉开距离,偏头示意她先走。
和微手里还握着那片留有余温的软叶,心道:装,要见人了又变得人模狗样。
腹诽归腹诽,眼下这里的一切虽说都是容娘娘的地盘,但所有事未落定,和微也不想跟沈无再掀起什么风波,省得半盏茶楼里那些人借机夸夸其谈,也省得花榆几人日日旁敲侧击个没完。
容娘娘虽说只是暂代君位,但史书上女子执政的例子还是少,免不了有人说三道四。
她不在乎,不代表这事没有。
“本宫那日就该按着沈无的脖子,让他写传位给自己,唉,本宫这耳朵天天听那些闲言碎语听得都要起茧子了,还有这手、这脖子,活了半辈子没这么酸过。”
花榆跟皎皎一左一右地侍奉她,听着也点头说“是”。
花榆:“娘娘,我觉得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好人。”
容娘娘抬了头,“什么?”
花榆:“您说当初帮我们是因为宁妃,搞了这么大一出,也替宁妃娘娘报仇了,还替沈无接了烂摊子,简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小女子实在佩服。”
本来看外商骚乱的折子便心烦,说到这事容娘娘更是一拍案,“本宫当时就该早下手,还有你们什么事儿啊,也不至于现在自讨苦吃。”
第89章 失踪 南黎??怎么不早说是南黎?!……
“娘娘, 这话可说不准啊,那时候您还有秘阁要对付,可说不准能不能成。”沈无悠悠从殿外走进来, 朝她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儿臣拜见贵妃娘娘,娘娘千岁无忧。”
和微本来是不打算行礼的, 见他这么认真也不自觉弯了下腰。
花榆连忙道:“完了和微你真完了,他做什么你也跟着做, 你是真完了。”
和微在心里默默给了自己一巴掌, 草草应付着两人的问话。
沈无则被容娘娘强按着坐下。
容娘娘:“来, 批,看看怎么怼这些人。”
“这事和微擅长啊,”沈无抬手指了下不远处叨叨开的三人,“让她来。”
容娘娘:“今日批不完你明日别想跟和微一块用膳了。”
话落, 是折子被翻开的声音。
沈无一本正经地看起来,不时便提笔写几个字。
容娘娘欣慰地看着他,瞅着他眉眼间总有宁妃的影子。
那时皇帝还未登基, 她与皇后还只是他府里里的王妃。
皇后爱皇帝,她不爱。
她爱自由,她爱那些旁人不爱的东西, 她爱把一切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但嫁到了王府要事事受约束,所以她不爱。
与皇后一起在王府时两人还平起平坐, 都只是侧妃。
母家的势力给了她们极大的底气, 皇帝那时更是对她们百般照料,皇后会迎上去,她只是不屑一顾。
于是后头皇后封了皇后她一点也不意外,她虽然对皇后过分爱慕皇帝这事多有芥蒂, 但两人毕竟是并蒂莲,她总不会怨恨自己亲姐姐。
但再后来,一切好像从哪日就变得不一样了。
皇帝还没坐热龙榻,那股生性多疑的性子便瞒不住了,更何况六宫佳丽三千,皇帝总不会在皇后一人身上耗着。
皇后心忧,更心烦。
她劝过皇后别把心思全放在皇帝一个人身上,但皇后只是草草应过。
回应太过低靡,她也就没了再劝的意思。
俗话说祸兮福所倚,这些事虽算不上“祸”,但她确信的是,“福”来了。
六宫纳了不少新人,宁妃便是其中一位。
宁妃心软心善,会做羹汤,会赏花种草。
她不过与宁妃打过一次交道便再也走不动道了,以后日日往宁妃那儿跑,与皇后不知不觉变得疏离。
或许是人有种骨肉亲情不会分离的错觉,这些事她与皇后都没放在心上。
但万事多有疏漏,她们忘了自己生在帝王家。
容娘娘不知是何时发现皇后有些不对的,只知道等她发现秘阁的存在并不像表面那般光鲜亮丽时,一切早都晚了。
皇后因爱恨生了痴念,又化为执念,她杀了人造了孽,轻飘飘地用权势便盖过去了。
容娘娘想阻止的时候,事情已经坏到那日的宫宴了。
她拼命拉住皇帝,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宁妃绝不会做那种卑劣之事,但彼时“人证物证”确凿,皇后笑着施压。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回天乏术。
宁妃像纸一样飞来,又像纸一样飞走了。
皇后做事谨慎,容娘娘虽有猜忌却没有证据指明她就是凶手。
她没选择去质问皇后,而是去皇帝面前含沙射影。
但那狗皇帝打拳似的,寥寥几句便把她应付了。
于是容娘娘选择从太子身上下手,太子那时也不过十余岁,在她眼里还是个孩子,如果自己多缠着问一点儿,说不定就能从他嘴里套出话来。
但事情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
她没从太子口中套出想要的答案,却意外发现了皇后的另一个秘密。
皇后有了外遇。
此事说来荒唐,也让她恍惚了好一阵。
她与皇后出身江南名门,黎家也在江南。
她也不知皇后何时与那黎家小爷有了交集,但顺着这条线往前爬,她居然发现黎家有一族心甘情愿地苟居在秘阁里,为皇后做事。
她还发现,太子心智比她想象中要早熟无数倍。
那时黎家死了大半,她心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这事绝对与皇后母子二人脱不了干系。
也是从那时起,她彻彻底底断了要从太子嘴里找突破口的念头,清楚地知道,她与皇后虽是同根生,却注定不是同路人。
她压抑过好一会儿,在她想在皇帝面前揭露皇后与黎家一事时,皇后倒先来找她了。
皇后那么高傲的人,头一回在她面前流下眼泪,求她可怜自己,求她可怜太子。
但在这种痛彻心扉的时候,她第一瞬想到的居然不是不舍,而是无声地明白了皇后是个很可怕的人。
她查这些事的时候已经很小心了,却还是被皇后有所察觉。
这好像说明,她从未真正地走到皇后心里去,或者说皇后从未把她划到“自己人”这个范畴里,有的只是防备。
她没揭露,但只是那时没揭露,她想在缓一会儿,再好好沉淀沉淀。
对付皇后需要强有力的确凿证据,如若不能一击就倒,那最后只会反噬自己。
明明表面一切都平静无波,但就在某个如此平静的一日,皇后也崩逝了。
死得离奇,死得出乎意料。
她偷偷看过棺材里的皇后,满身青紫。
欢爱死的。
皇帝害的。
至此,她心里的万般感情实在是分不清解不开了。
恨、爱、悔、怜、痛,种种种种,都让她脱骨重生,成为了现在的容贵妃。
她原以为皇后死后秘阁也会跟着没落,但谁又能料,太子早已暗自接手了一切,甚至他比皇后更聪明更阴险。
那些脏东西盘扎虬结,想处理都不知从何处理。
她知道靠自己是除不净的。
祸兮福所倚。
沈无渐渐长大了。
旁人眼里他是一月病数回的草包,做什么都不行,但她知道他心里有个执着的念头。
她愿意化风推他舟一把,哪怕水势凶猛。
她一开始无比担心,但慢慢的,那条舟上站了越来越多的人。
小舟越来越平稳,好像真的要破开前浪了。
其实沈无心里对她一直有层隐隐的戒备,她感受得到,但她更愿意相信这是沈无对所有人都有的举动。
那层戒备何时散的她也说不清,只知道有一天,他眼睛里的笑意再也不像三月的春风了,夹在柔情里的凉意好似有了温度。
再后来,她看见和微他们就全都懂了。
挺好的,她笑笑,会想知道宁妃在天有灵看到沈无现在的模样是什么心情。
她一人无法完成的事,一个又一个少年前赴后继地替她完成了。
她相信,此后一定会迷霭散、小舟上岸,少年终见春光灿烂。
这些事她曾不经意地向他们提起过,省去了大半沉痛,付诸玩笑话。
此时此景。
沈无阅了大半的折子,发现几乎都提到了外商躁动这一问题。
他指着一行字,问道:“先帝在时不是与南黎签订了合约吗?他们又闹什么?”
容娘娘过来看了一眼,“合约期限满至下月,如今储君之位未定,他们自然忍不住了。”
和微很是真挚地问:“他们的国力怎么样?”
沈无:“跟我们差不多,不过和微,”他摇摇头,语调轻轻,“不能打架。”
“行。”和微点了下头,走远了。
容娘娘:“兵不行那就上礼。”
还没等两人商讨出什么“礼”,就见殿外闪过一道明亮身影。
下一瞬,沉香直接冲了过来,猛地拍在案上,喘了几口气,急道:“李怀安不见了!”
“不见了?”花榆本来正与皎皎说着晚膳想吃什么,听见这话难免有些不解,“他这么大一人了,怎么会无缘无故失踪呢?是不是去哪儿散心了?”
沉香摇摇头:“不,我问了宫人,都说他昨夜回寝歇息后就没再出来,我以为他在练字作画,但午时去找就没见他,我也以为他出去散心了,但宫人说他没交代过,我等到现在也没等到他回来。”
沈无:“这才几个时辰,再等等。”他注意到沉香的手上沾了不少折子上的墨,示意道:“手,我批的字还没干呢。”
沉香匆匆接过皎皎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却不经意间注意到奏折上的两个字。
她捧起折子一看,读道:“南黎…外商…躁动。”
沉香看着,忽而抬起头,如梦初醒道:“之前说的外商骚乱一事是南黎的商人?”
容娘娘微微应了一声。
沉香:“让我嫁过去和亲的也是南黎?”
沈无:“他们确实有派使节过来谈和亲的意思。”
沉香一把将奏折拍在案上,“怎么不早说是南黎??”
沈无疑惑:“怎么了?”
沉香:“李怀安的故国啊。”
“……”
容娘娘劝她:“沉香,你还没及笄,现在过去只能在那干耗着被人看着,与质子没什么不同,懂吗?况且就算到时候了要嫁,也未必会嫁给李怀安,他离开南黎已久,这些事轮不到他的。”
沉香:“嫁不嫁是一回事,我现在想的更多的是我不要做公主。”
沈无:“那做什么?王妃还是后宫妃子?”
沉香有些不悦:“怎么只想着我为弱势?我要做的是手握权势之人。”
沈无站了起来,问她:“那你想要怎么做?嫁到南黎然后反了他们的皇权?”
沉香也不知怎么说,她只知听到“南黎”时心里便隐隐有个念头在告诉自己一定要嫁,一定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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