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得以保全的是叶瑶儿、叶璨儿姐妹,之前谢让已经给她们脱了籍,也无意再为难两个无辜弱女子,便让人将她们放了,随她们自行离去。
事情到了这里不禁让人唏嘘。六年前叶家倒霉,昏君对叶家的判决更是重了,若这次叶琬儿肯悬崖勒马,接受谢让的补偿取消婚约,谢让为了叶云岫便不打算为难他们。以他的性情,他当真可以答应为叶家平反。
可如今,他有意敲打卢家,也只能处置叶家,连严茽也丢官罢职,犯下包庇窝藏之罪,按律流放。
不过不是到此为止,这个账,等他慢慢跟他们算。
至于更多的事情,谢让不打算再张扬,到此为止。他若是宣扬叶云岫便是那被叶琬儿用来李代桃僵的女子,然后两人成就了一桩姻缘,拥戴他们之人会赞一声天作之合,但居心叵测之人也一样能质疑叶云岫冒名顶替。可他若要说清原因,说叶云岫失去了记忆,却又难免引来更多的窥探和麻烦,被有心之人利用。
索性到此为止,反正此事除了叶云岫自己,也只有他知情了,审案时谢让便只说他到了庵堂不曾找到叶琬儿,那被叶琬儿陷害顶罪之人是一名无辜女子,这就行了。
这样算是给了世人一个交代。至于后续的事情,总归是他们夫妻两个的私事,身边之人知道就行了,比如无忧子和谢凤宁等人也都知道叶云岫是病重忘了许多事情,才被他当做叶琬儿接回家中,两人阴错阳差成就了这桩天定姻缘。
如今他要做的,是给叶云岫安排一个稳妥的出身来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她是威名赫赫的叶云岫,这便足够了。以后这世间,大约再也无人敢质疑她的出身来历了。
四月末,叶云岫率西征的大军凯旋归来,万众瞩目。
大军一路沿着西北边关巡视过来,震慑内外,这一路走了将近两个月,一边走还要一边处置政务军务,但她所经之处,整个陇右道四境平定,百姓安稳。
朝堂上文武百官心里都明镜似的,西征大军这一趟凯旋意味着什么,这一两个月来,各地各处推举拥立摄政王登基的奏表雪片一般。朝臣们一边准备着迎接大军回朝,一边也在紧锣密鼓地准备新帝登基事宜,钦天监那边已经把日子都算好了。
新帝登基,除了大赦天下,自然还要大封功臣。诸事繁杂,各项事情都要提前做好准备。这阵子整个京城都很忙,礼部的官员来见谢让,请示一些事情,又问起分封之事。
礼部尚书问道:“请摄政王示下,何时迎太皇太后、太上皇和谢氏宗亲进京?”
谢让沉默,良久一叹说道:“等我想想吧。”
礼部尚书躬身称是,又说道:“宗亲之中,哪些是要封亲王、哪些封郡王的,还有长公主和外命妇,这些还请摄政王尽早示下,一应册封之物,朝服、冠冕等等都需要时日准备。”
谢让点头表示知道了。
期间俞虎主持修缮皇宫,按照谢让的意思,如今国库空虚,江山初定,没那么多闲钱,就先修缮粉刷一下前朝几处常用的宫室就行了。
俞虎跟了他这么久,也十分务实,只下令修缮宫城正门、东西朝堂,还有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这几处,其他的先不忙,枢密院、弘文馆那些先往后靠靠,以后抽出手来各处再修缮。
这时候有朝臣提醒俞虎,是不是把长秋宫也好好修缮粉刷一下,天子居处紫宸殿,皇后居处长秋宫。
俞虎看傻子的表情瞅了那朝臣一眼,问道:“夫妻为什么要分开住?”
那朝臣原本是为了讨好皇后拍马屁,被俞虎一句话问得张口结舌,最后只能讪笑推说这都是宫里的规矩。
俞虎笑道:“你认识摄政王和我们寨主才多久,我认识他们多久了,我只信我们玉峰寨的规矩。”
距离京城还有两日路程时,京城百姓便已经奔走相告,准备迎接大军凯旋。朝臣们也都提前做好了准备,按照惯例,摄政王必然要率文武百官出城迎接。
谢让这日下午处理完政事,似乎一时心血来潮,命人将准备的龙袍拿来给他看看。
他将那件明黄色织绣行龙九章的龙袍摆起来看了看,自己拿个包袱随手一包,拎着出了仙居殿大门,吩咐一句:“备马。”
“大当家要去哪里?”张顺忙问。
谢让眉梢眼角都是笑,悠然道:“趁着现在,咱们去迎迎寨主。”
第113章 黄袍加身
叶云岫率领西征大军凯旋归来,走得不急不躁,反正仗打完了不用太赶,长途行军将士们不必太疲惫。
只是离京城越近,便越发有了几分归心似箭的感觉,三军将士无形中的默契,不知不觉就走得快了。
按照原计划,他们明日晚间会抵达京城三十里处驻扎,听候朝廷诏令,后日一早再从容进京,接受摄政王和朝臣百官、京城百姓的迎接和检阅。这就是个既定程序,惯例还要犒赏三军。
只是他们平常行军速度就快,归心似箭的大军一不小心就走快了,日头偏西时,距离京城就剩下一百三四十里了。
这点路,一高兴他们一夜急行军,明早天不亮就该到了。于是叶云岫果断下令,不走了,安营扎寨,将士们这两日就慢慢走,好好休息,以最昂扬饱满的精神姿态进京。
就这行军速度,玉峰寨的老班子人马都嫌弃得不行,早就躁了。可他们自从陵州起兵,这一路不停地扩张纳降,新扩充进来的兵比不得他们,跟不上,也只能适当放慢一些速度,逐步带着训练。
叶云岫从山寨出兵的时候才十万人,西征的时候二十六万人,如今她凯旋,回来的时候大军不光没减少,还扩张到了三十二万人之多。
原因也很简单,韦禄那是三十万人马,被她击溃歼灭之后必然也有一部分纳降,再加上原本西北边关一带也还留有少量驻守的边军。
韦禄在陇右盘踞数十年,势力根基已深,叶云岫也不敢大意,她采取的方法就是混编,将降兵经过短暂的整顿驯服之后,全部混编到他们的队伍里,方便管理同化,再将原有的边军进行换防,以便彻底清除韦禄的残余势力影响。一番操作下来,她给安西、北庭两处都护府按惯例各留下五万人马之后,自己居然还带回来三十二万。
这仗打的,越打越阔气了。
大军安营扎寨,埋锅做饭,凯旋的将士们心情好,时间也从容,营帐前便生起了一堆堆篝火,士兵们围坐在一起高声谈笑,也有人唱起了小曲,一直到日落星升,夜色深了,三军大营才渐渐安静下来。
中军大帐,初夏的季节里叶云岫沐浴过后,一身家常的素色衫裙,盘腿坐在桌案前翻看手中卷册,上边是各营统计报来的军功。
一来要论功行赏,二来她也要根据军功表现,考虑下一步的任用安排。回去之后谢让就该登基了,尽管分封功臣是谢让的事情,可她手下这些将士跟着她出生入死,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战功,具体情况她比谢让更了解,这些人的分封她总该要管的。
可那卷册实在有点厚,这还只是这一次西征的军功记档,叶云岫看了几页便没了耐心,其实根本也不用细看,提纲挈领,将领们的军功都在她心里一本账,其他的,等回去之后让各位将领再做商议。
于是叶云岫放下卷册,起身悠然步出大帐。
苍穹如画,月牙儿虽说只剩下一弯细眉,满天星斗却格外明亮,似乎一伸手便能捉到。叶云岫在营帐前悠然伫立片刻,望着京城的方向,过了明日,后天一早她就到家了。
京城不是她的家,可有谢让的地方是她的家。
西征一走半年,戎马倥偬她似乎也没怎么想他,这会儿近乡情怯,莫名就多了一份憧憬。
她想他了。
晚风轻拂,捎带来夏夜的清凉,叶云岫唇角不自觉地带了一丝笑意,转身走回大帐。反正很快就要到家了,她收起那些飞扬的思绪,决定回去老实睡觉。
叶云岫进去躺下,刚培养出点儿睡意,外头木兰营侍卫的声音带着几分惊喜道:“禀寨主,王爷来了。”
叶云岫翻了个身,懒洋洋问道:“哪个王爷?”
“大当家!”那女兵提高了声音说道。
叶云岫顿了一息,翻身坐起,蹙眉清醒了片刻,披上外裳走了出去。
“你说大当家来了?”叶云岫穿好外裳问道,一边心里琢磨着,此处距离京城也不过一百多里,他那人还真能干得出来。
“大当家已经进了大营,值守的将士正在见礼。”
叶云岫脚步一顿,已经走到门边又匆匆走回去,抓起一块帕子把头发简单束了起来。
她走出大帐,高挂的灯笼下果然看到谢让迎面走来,当晚大营值守的田武陪着,身边还簇拥着不少山寨的老班子人马,一个个兴高采烈。
叶云岫停住脚,不自觉地微笑看着他。
“你怎么来了?”她开口问道。
“来迎接你们。”灯火下男子走到她对面两三步远站定,眉眼温润地望着她笑。
半年不见,当着这么多人,两人似乎都有些生分了。
“咳,”田武毕竟是有家有室的人,大声咳嗽了一声,冲着簇拥跟来的将领们笑道,“大家都回去吧,大营重地不能擅离职守,王爷一路赶来辛苦,先容王爷歇息一下。”
众将士好歹知趣,纷纷行礼告退,叶云岫和谢让目送众人散了,才一前一后走进大帐。
“你这个时候能脱开身?”叶云岫问,她不及转身,便被猛地往后一拉,谢让将她身子扳过来,用力地抱进了怀中。
“我想你了。”他说道。
“嗯,”叶云岫埋头在他胸前,轻声道,“我也想你了。”
谢让无声而笑,低头与她对视,用力吻了上去。
他素来温柔体贴,少有这般急切的时候,甚至带着几分强势的粗鲁。良久,叶云岫热着脸躲开了他,额头抵在他胸口,嫌弃道:“你这一身的尘土味,好歹先洗漱一下。”
谢让低笑,两人相拥着走到后帐门口,他推她进去,转身叫人给他送水来洗漱,顺便挥手叫帐外值守听令的女兵都退了下去。
后帐之中,禁锢了太久的情愫奔腾不息,压抑而又放纵,肆意挥洒。一直到东方即明,两人小睡片刻醒来,整个身心都是满足的愉悦,才得以相拥着轻声细语说会儿话。
“你今日不用上早朝?”
“我叫俞虎帮我搪塞一下,就说我偶感不适。”
“若让那些个朝臣知道你只带了亲卫偷偷跑出京,又得跟你念经了。”叶云岫笑道。
她真不觉得当皇帝是什么好事情,这个规矩那个礼仪,家国天下处处操心,当然好处也是大大的,谢让这人,他有一颗家国天下的心。
“那没办法,我家云岫大老远回来,我再怎么样也得来接一接她。”谢让笑道,他支起肩背往身后塞了个枕头,搂着她往上挪动几下,两人一起靠在枕头上说话。
“云岫,你觉得……”谢让沉吟道,“我能不能当一个好皇帝?”
“当然能啊。无忧子有句话说的没错,你这人,心中是有天下苍生的。”叶云岫懒洋洋趴在他胸口,打了个哈欠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谢让一手枕在脑后,一手下意识摩挲着她软玉一样的脊背,沉吟道,“你都不知道,这阵子你不在,我一个人忙得焦头烂额。”
“你是指,那些人给你送美人,还是叶家的事情?”叶云岫揶揄瞅他。
“你都知道?”谢让顿了顿,懊恼道:“谁这么多嘴,无忧子?我还特意吩咐他不必事事报你,前线事大,我怕扰你行军打仗。”
“不是无忧子。也可能有他,反正一堆人变着法子往我耳朵里传递消息。”叶云岫道,“他们倒也不是不信你,大约是怕我吃亏,想叫我有所防备吧,担心你我之间生了嫌隙。”
山寨这些人是有多担心他们夫妻之间出现问题,就跟人家小孩担心害怕父母离婚似的。
“那你担不担心?”谢让问。
“我为什么要担心。”叶云岫道,“反正我信你。再说真有人敢撬我的墙角,我回去一刀砍了就是。”
谢让忒地笑出声来,满意得不行。
叶云岫趴在他胸口支起下巴,眸光幽亮,问道:“我其实有点好奇,你知道我来历诡异,你都不担心吗?”
他有什么好担心的,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谢让沉默了几息,说道:“还是有过担心的,我有时候担心,若你真是天上的神仙星宿,会不会有哪一日突然丢下我消失不见。”
他说的莫名有一丝感伤,然而叶云岫却也培养不出什么感伤来,不以为意地说道:“那不能,我只不过是从异世而来,我就是个肉体凡胎的人,没那么神奇,你当我真是什么九天玄女呢。”
谢让无声失笑,曾经他是被无忧子“早夭”的断言吓的,再有就是那些困惑,如今她好好的在他怀里,让人心满意足。
“云岫,你看啊……”他心中措辞,想了想说道,“这些年咱们两个一路走来,诸多不易,我的称呼是一变再变,大当家,靖安侯,谢公子,郡王、摄政王,一直到现在,称呼什么的都有,你的称呼就一成不变,所有人都叫你寨主。”
叶云岫想了一下,还真是。
“所以我想……”谢让含笑低头,看着她说道,“如果你这称呼要变一变,那就应该是……国主。”
“?”叶云岫黑白分明的眸子幽幽望着他。
谢让顿了顿,认真说道:“你考虑一下。我的性情,说的好听点悲天悯人,其实就是仁弱,就如你所说的,道德感太重,容易拘泥。而你若来当这个皇帝,你只要往那儿一坐,便足以威加海内,慑服四海。”
叶云岫道:“少拍马屁,我可不会治国理政。你让我用兵打仗没问题,你让我当皇帝管理偌大国家,我觉得不行。你别想坑我,做了皇帝处处不自由,一举一动都有千万臣民盯着,旁的不说,光是天天上早朝我都受不了。”
“这些都好办。”谢让笑道,“你想想,你都已经是皇帝了,那就应该你说了算。”
叶云岫不以为然。
谢让又夸她:“其实你这次处置陇右地方军政就处置得很好,让我一个人做出这般重大决策,我大约没有这个魄力。”
叶云岫慵懒地往他怀里缩了缩:“不干。你别想哄我。”
虽说这后帐之中,凌乱旖旎的床榻之上,似乎不是个谈论正事的地方,可两人显然也没有更多的时间。
谢让认真说道:“我这阵子想了许多,你我之间,原本珠联璧合,一张一弛堪为互补,咱们一直都好好的,山寨之中你我二人当家,从来也不曾出现什么问题,因为山寨的人从来也不必把你我分出高低,我们夫妻一体,各司其职,便是有分歧也能有商有量,根本无需区分谁为主、谁为辅。”
“如今我们打下了江山,反倒出现问题了。”谢让下意识把玩着她温软的手臂,缓声说道,“因为皇帝只有一个,于是便非要在你我之间分出个高低、主次来。那些人默认我登基为帝,我自己也这般默认,因为我知道你的性情,知道你不耐那些繁琐的政事。可如此一来,皇权至上,普天之下都理所当然地将我置于你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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