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让想说他指的不是这个意思。
随着她及笄,这几日他心中总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原本他的设想,要给她一个美好的笄礼,要给她一诉衷肠,告诉她他想与她携手共度一生。
可是计划不如变化,事情却完全不按他的想法走,看看这几日他们是怎么过的吧,及笄那日他们抢了何守庸,当晚她单刀匹马星夜刺杀何子谌……
谢让心疼,歉疚,更多的则是骄傲,这是他明媒正娶的小娘子,柔弱,淡定,随遇而安,不怨不艾,却又如此强大!
谢让握着少女柔润温暖的小手,他有许多许多话想跟她说,却又怕这样单纯稚气的少女不开窍。他守着她及笄,前阵子她却那么抵触笄礼,每每提起她总是回避,谢让便也迟疑了,他怕自己的心思,反倒弄僵了两人之间日渐默契和谐的感情。
“我是说……”谢让沉吟,斟酌,缓声试探道,“云岫,我想说我们两个,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
“嗯?”少女黑漆漆的目光移过来,专注而又沉静,清澈而又通透。
叶云岫想了想说道,“谢让,我才十五岁,你说及笄就算成年了,可是我父亲说十八岁之前都是小孩,我觉得我还没长大呢。”
谢让望着她,释然而笑。原本他也不是急于一时,眼下两人生活动荡,随时都可能会有变数,为了不给她带去更多危险,他眼下本来也没打算圆房。
来日方长,她但凡不是抵触拒绝他就好。
…………
虽说危机解除,谢让仍是按照原计划,开始安排一部分老弱妇孺下山去石泉庄。
此事也不好一刀切,毕竟若是去了庄子,一家人分居两处,就不能天天见到了。愿意下山去庄子生活的,住房庄子里原本就有,不够的话他就再建,每家再贴补三两银子的“安家费”。
并且谢让还允诺,留在山上的兄弟可以定期安排下山去探家。等庄子里安顿下来,年后便会设法在庄子里办个学堂,让十岁以下的孩童们都进学堂读书,十岁以上的若是自己想读也可以。
山上生活不便,冬日苦寒,搬去庄子里不光孩子能上学堂,还给安家费,山寨里就没有几家不愿意的,一百四十多户拖家带口的,一下子就走了一百多户,选择留下来的也有二十几户,多是家中没有老人幼儿,夫妻家人不舍得分开,妇人就在山寨继续养鸡种菜。
只是这么一来,庄子那边却也得管好了,以免泄密出纰漏,庄子统一管理,平时不得随意出入。
乔五一家头一个报名,叫他媳妇带着三个孩子去庄子里读书生活。焦平在山货铺子那边,焦嫂子就带着孩子去了庄子,一家人便能时常见面了。焦嫂子为人爽快,做事稳重,嘴也严,被一群妇人们推选出来做了庄头。
至于庄子的防范值守,正好安排给两营前去探家的兄弟,每次二十人,半个月轮换一次。
刘四嫂留在了山寨,她两个儿子都大了,一门心思要当“小山匪”,还铆足了劲想进先锋营。叶云岫答应等他们满十四岁通过考核,可以先加入守备营,她打算在守备营增加一个“青训队”,吸纳管束山寨里这些半大不小的孩子。
这件事前前后后忙了十几天,都安置下来以后,谢让叫人把谢凤鸣也送去了庄子里。
同时,他叫人把何子谌的死讯告诉了谢凤鸣,至于她肚子里的孩子,让她自己决定。
谢凤鸣起初不信,谢让就叫人直接拿了官府通缉刺客的告示给她看。谢凤鸣哭了几回之后,跟看守她的妇人要了一碗堕胎药。
至于何子谌的死,官府起初也折腾了一阵子,可是那女刺客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又凭空消失了,毫无头绪,查都没法查。何守庸总不能一直在这呆着,半月后动身去了陈州赴任。他一走,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入冬,农活忙完,谢让就着手开始修路。何家这桩“大买卖”得来的银子,除去眼下不能变现的珠宝玉石,最终清点折算五万两千两。贪官不愧是贪官,当真是抢了一个何守庸,足够他们山寨吃上好几年的了。
谢让和俞虎等几个山寨头目商量,此事不宜张扬,也为了山寨团结,银子不分,这五万多两银子就留在山寨,实打实的用在山寨,先从山寨里众兄弟吃饱穿暖、发上津贴开始。
“津贴”这个词是叶云岫说出来的,谢让觉得挺好,就拿来用了。山匪们如今被他们封闭管理,断了劫道剪径、打家劫舍的财路,吃住都是山寨统一,可他们总还需要零花钱,有的还要养家。妇孺撤到庄子之后,两营兄弟就全部吃起了大锅饭,吃饭的钱自然是山寨出,改善伙食,另外每人每月再发两百文钱的津贴。
谢让算了算账,两营统共四百人,加上老弱妇孺一共六百多人,粮食和菜他们靠着开荒也能解决一部分,吃饭加上津贴,一个月下来其实也没多少银子,山货铺子生意做起来以后,也能赚点银子了,加上这次发这么一笔横财,“养家”终于不再是让他发愁的事情了。
于是立冬刚过,谢让就通过山货铺子,大量购买储备冬粮。其实山寨开垦的荒地和今年田庄秋收的粮食,差不多也够山寨六百多口人吃的了,但是反正现在银子宽裕,屋里有粮心不慌,这几年遍地灾荒,战乱四起,谁也不知道来年年景怎样。
除了粮食,谢让又叫周元明采购了几大车的布匹、棉花,组织庄子的妇人们赶工缝制,给两营的兄弟全都换上了冬衣。
这边两营刚穿上厚实暖和的新棉衣,一个个高兴地嗷嗷叫,那边叶云岫就开始出损招了,半夜叫人敲响了“集合锣”,紧急拉练。
话说她早就想这么干了,以前山寨一堆老人孩子,两营也不是集体居住,这么折腾不好,现在老弱妇孺一下山,她就迫不及待地宣布整个山寨“军事化管理”,开始肆无忌惮地开虐。
可惜古代没有军号,搞不出她想要的“集合号”,小姑娘原本还打算用唢呐的,谢让实在觉得大半夜吹唢呐有点不厚道,再说唢呐也不是谁都会吹,不如铜锣,谁都能敲,才改用了更方便的铜锣。
不这么干不行啊,不训练,谁知道敌人什么时候蹦出来,对吧?
这一个秋冬真是太忙了,秋收,田庄和山寨都得秋收,庄子里毕竟只有妇孺老人,两营还要分出人手去帮着田庄秋收。修路,全靠人力畜力,不过反正两营那帮青壮年汉子们有的是力气,修路干活本身也是锻炼体力。
除了修路,时不时还得伐木,妇人们也忙着采摘干果野果,给山货铺子供货。又在后山挖了土窑烧木炭,除了山寨自家用,多的就送去铺子里卖。
一整个秋冬,整个玉峰寨都洋溢着一种幸福的气氛。两营四百多条汉子,明明夜间还来了一次紧急集合,上午被寨主虐得嗷嗷叫,下午又跟着大当家去开山修路,等到晚饭坐在暖和的屋子里,烧起炭盆烤个火,吃上一碗红烧肉,还是忍不住美滋滋地感叹一声:舒坦!
冬月,朝廷忽然昭告天下,昭王被自己手下叛变的将领所杀,安王一个人不成气候,逃到境外躲去了安南一带,江南道僵持了两年多的叛乱就以这种方式收了场。
虽说两败俱伤,生灵涂炭,但终究朝廷一方的运道好些,王朝似乎得以苟延残喘了。
可朝廷根本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在这个时候,北方边境告急,匈奴大举进犯。翼王再次出任主帅,领兵抗击匈奴。
谢让对此百般思索,总觉得这事情有些蹊跷,这时机也太耐人寻味了。
然而很快他也没工夫琢磨了,北方边境大量灾民南逃,灾民沿着官道成群结队地南下,滞留在陵州、沂州、临阳一带,寒冬腊月,却恰好遇上了雪灾。
第41章 赈灾,剿匪的来了
此时的山寨已经在准备过年了。
山寨要备年货,山货铺子那边也要趁机做生意卖年货。除了干果、干菜等货品供应,赶在腊月初,山寨开始收取赊鸡苗的鸡蛋了。
山寨春季养的两千只鸡,入秋就开始下蛋了,除了自家吃,吃不完当然就拿去卖,各家送到收货处就能拿现钱,山寨以略低于陵州市价的价格收购。俞虎那边每隔三日都要派人往山货铺子送几筐。
鸡苗都是山寨出钱买来,赊给各家养的,当时约定好,年底山寨一只鸡苗收取五个鸡蛋。山寨原本给了期限,腊月初一开始收的,半月内交上来就行,这样不必一下子积压,铺子那边也好慢慢卖。
可是养鸡的各家太积极,养鸡都吃上鸡蛋了,鸡苗钱还没给,这怎么好意思呢,争先恐后,结果第二天就全部交齐了。
两千只鸡,一万个鸡蛋,俞虎叫人用藤条编的大筐垫上软草装好,为了方便算账,一筐按三百个装,足足三十多筐。原本特意安排在腊月备年货好卖,可一下子这么多,多少还让人有点担心,毕竟他们山货铺子也不是专门卖鸡蛋的,零售量一下子恐怕没那么大。
结果送到铺子里,两三天就全卖光了,通知山寨继续如常供应鸡蛋。
腊月初六,张顺回山寨来禀事,跟谢让和叶云岫说起这件事,笑得不行了,连声夸赞谢凤宁点子多。
本来这批鸡蛋,张顺和周元明商量价格低一点赊销给小贩,让小贩去兜售。凤宁却不同意,这姑娘主动揽下了这差事,凤宁决定,即日起凡是来店里的客人,不管来店里买什么的,每人白送一个鸡蛋,买东西超过一百文钱,就白送五个鸡蛋。
原本张顺和周元明没觉得有多大用,谁还为了一个鸡蛋特意跑来买东西。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了这法子的绝妙之处。不管来店里买什么的客人,白送一个鸡蛋肯定高兴,那当然得拿着,可独独一个鸡蛋拿在手里也不方便,再说一个鸡蛋怎么往家里拿呀,铺子里卖的鸡蛋都是山上散养的,好吃还价格不贵,索性就再多买几斤吧。
一时间凡是光顾店里的客人,人人手里提几斤鸡蛋,旁人一看,怎么这么多人来这家铺子买鸡蛋,好奇,赶紧去凑热闹看一看。就为这一个鸡蛋,却也有精打细算的主妇特意跑来的,也有为了送五个鸡蛋多买点儿凑够一百文的。反正腊月里了,各家各户原本也得备年货。
这么一来,不光鸡蛋卖得快了,铺子里各样货品都比平日多卖了不少,生意格外兴隆,最后一算账,比低价赊销给小贩还多赚。
谢让就很纳了闷了,他这个妹妹,到底怎么想出来这样的歪点子的?
谢让问张顺,凤宁到铺子里也有几个月了,做事怎样,是否都能适应。
张顺道:“大当家,我就说句实话吧,谢姑娘在铺子里游刃有余,比元明这个少掌柜可强多了,我觉得谢姑娘比元明适合掌管铺子。元明兄弟他确实不是个做生意的料,如今每日在铺子里,都是谢姑娘管事儿,谢姑娘真是颇有大当家之风,她说话在理我们当然听,元明兄弟如今沦落到跑腿扛活当伙计了。”
张顺说着憋笑,又央求谢让:“大当家,您什么时候让我回山寨来啊?我还是想回山寨来。”
他刚才来的时候,宋二子不无得意地跟他显摆,说山寨如今“军事化管理”,按时起床、统一就寝,兄弟们整日住一个屋,一个锅里搅勺子,可热闹了,倍儿香,倍儿亲,半夜里敲铜锣紧急集合,那谁谁半路背包抖开了抱着跑,那谁谁一着急把裤子穿反了……
可把张顺给急坏了。
谢让无奈,山寨里少一个张顺没什么,可铺子那边想找个合适的人不容易。他只好勉励忽悠张顺一番,叫他在铺子里好好干,铺子如今担负着山寨买进卖出的重担呢,都是为了山寨立功。
腊月初九,谢让和叶云岫下山去探望外祖父,顺便看看给山寨和自家备办些年货。两人给外祖父和凤宁送去了一些吃的穿的,还带了山寨打来的皮子给他们做冬衣。
然后谢让终于松口答应了周元明,年后接他上山,把山货铺子交给谢凤宁。
两人这一路上看到了许多灾民。这些灾民都是北方边关逃难过来的,匈奴入侵,匈奴啊,穷凶极恶,来了就是烧杀抢掠,屠村,屠城,男人统统杀了,女人统统抢了,也不知朝廷大军怎么御敌的,匈奴的人马就整日在边境内外来回地猖狂……但凡还惜命的,谁敢不跑?
大量灾民沿着官道南下,官府却还在忙着征丁征粮,抓差抓民夫,要给北方边关押运粮草、修筑城墙。有些州县的父母官甚至还围追堵截,阻拦灾民进入自己的辖区内,避免这些灾民给自己带来麻烦。
从冬月开始,陵州、沂州、临阳一带陆陆续续,聚集了大量灾民,数量估计有数万之多,拖儿带女,扶老携幼,饥寒交迫,只为了求一个活命的机会。
“我总觉的,这两年匈奴行事有些怪异。”谢让望着城墙下成群结队、或坐或卧的灾民,跟叶云岫说道。
“?”叶云岫侧头看他。
谢让沉吟着跟她解释:“打个比方吧,匈奴惯于在冬季侵扰边境,以前匈奴是狼,狼行一线,逮到机会就突入境内狠狠咬一口,现在匈奴却像一群苍蝇,就嗡嗡嗡围着边境转悠,今年夏季竟也出兵犯边,号称三十万兵马,就在北方边关四处出击,每每弄得朝廷疲于应付,实则并未深入境内,似乎就只是为了捣乱。”
他这个比方让叶云岫不禁笑了起来,小姑娘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匈奴我不懂,但是你这么一说,叫人觉得确实有些不寻常。匈奴人又不是闲得慌,总不会专门跑来调皮捣蛋的吧?”
谢让皱眉思索半晌,不得而知。
罢了,他一个落草为寇的山大王,关心这些朝廷大事也关心不来。
叶云岫和谢让是腊月初十回来的,回来的可巧,差点被雨雪拦在了陵州,他们回来的当天夜里就开始飘雪,一场罕见的雪灾不期而至。
这场雪说大不大,却断断续续一连下了五六天,下下停停,下雪的时候天气没那么冷,雪都开始融化了,又接着下,期间还下起了雨,雨雪交加,天气骤冷,雨水落地就成了冻雨。
这样的灾害天气,不光眼下的贫民百姓难熬,越冬的农作物也要减产绝收,来年只怕年景不会好了。谢让此刻无比庆幸,得亏把何守庸抢了,有钱好办事,他们山寨和庄子里,如今都已经储备了充足的粮食,不必担心这六七百口人的衣食温饱。
紧接着就是持续的严寒天气,屋檐下冰凌子挂得多长,地上的雪根本不是雪,全都成了硬邦邦的冰层,厚厚的扫都扫不动,两营的兄弟除雪都是用铁锹铲、用锤子砸。
好在他们不缺木柴,也备了不少的木炭,木炭不够后山随时可以开窑再烧。俞虎看着错落有致的新房子跟谢让感慨,若是去年摊上这天气,窝棚里不知道得冻死多少人。
可是这样的天气,数万灾民该怎么熬。
叶云岫穿着枣红滚毛领子的棉袄窝在床上,床前炭盆里烤着山栗子和芋头,旁边红泥小炉子上炖着野鸡,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她对这场雨雪没什么反应。末世之中,什么极端天气没见识过。她又特别怕冷,这几日天气太恶劣了,滴水成冰,索性连两营练兵都暂停了,只叫他们在室内做一些技巧训练,或者不下雪的时候,晨间在室外打一套拳脚、练习兵器劈刺。
一群精力过剩的山匪们却不肯消停,杨行和马贺带队比赛跑去后山清山,猎杀了两只深山中出来觅食的狼,锅里炖得那野鸡就是他们打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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