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谢让和叶云岫并没有急着进城。
几经战乱,大军进城未免会造成百姓恐慌。他们对京城也算熟悉了,廖勇归降后,这京城反正已经是他们的了,便可以从长计议。
再说廖勇是廖勇,他那十万人是原本宇文长风所率领的边军,城中却还应当有五万人的禁军。京城禁军包括两万人左右的金吾卫和三万人左右的羽林卫,金吾卫算是宫廷侍卫,驻守宫城,专门保护皇帝的,而羽林卫则负责驻守巡察京城,维持京城秩序,跟他们山寨的卫戍营差不多。
若是攻入城中,那就不必分谁是谁了,一律都是敌人,而现在廖勇率军归降,城门大开,将士们原地休息静候,谢让和叶云岫是在等着金吾卫和羽林卫的态度。这两者若有反抗,再从容杀入城中不迟。
廖勇则叫人抬了一口棺材来,亲手将宇文长风收殓了,叫人送去安葬。在安葬的地点上廖勇犹豫了一下,按说自然是葬入皇陵,可这大梁朝都亡了,再说……
谢让看出了他的纠结,开口道:“送去京郊西山吧,给他挑个清静地方,他怕也不想去皇陵。”
廖勇顿时如释重负,忙说道:“多谢郡王爷。”立刻便叫人去办。
谢让望着那口棺材抬走,心绪一时有些复杂,在宇文长风心思龌蹉给他下蛊之前,他对此人的评价其实还是不错的。
小半个时辰之后,羽林卫统领章炳匆匆赶到,俯首归顺,并说宫中走了水,他带人去宫中救火,这才耽误了。
“宫中走水?”谢让忙问道,“为何会走水,烧了哪里?”
“不知道为何会走水,烧的是太液池后边的含凉殿。”章炳说道,“回郡王爷,这含凉殿……是宇文长风囚禁皇帝之处,宫中有人说,大约是宇文长风自知难逃一死,出城迎战之前命人纵火。”
谢让微微一愣,沉吟一下问道:“那现在如何了,皇帝可找到了?”
“找到了,已经……驾崩了。身形和随身饰物尚可辨认。”章炳说着跪伏于地。
谢让沉默半晌,理了理衣袖,冲着宫城方向郑重一礼,然后问道:“金吾卫何在?”
回答他的是廖勇,低声道:“中秋宫变之日,金吾卫几乎已被太子诛杀殆尽。”
谢让看了看叶云岫,两人交换了个眼色,他们这会儿反倒更不必急着进城了。不管皇帝是谁烧死的,反正他们还不曾踏入城中一步,人就死了。
足以说明跟他们半点关系都没有。
两人彼此意会,叶云岫便下令大军收兵,就在城外安营扎寨,等候命令。谢让下令章炳先回去维持京城秩序。
又等了半个时辰,十几名朝臣出城来见,范明兴、周直桓都在其中,一行人见了谢让纷纷大礼参拜,悲声道:“皇帝驾崩,京城无主,请郡王爷入城主事!”
事情走到这儿算是闭环了。谢让便也不再推脱,在群臣的请求下答应即刻入城。
等待的这一个多时辰,小夫妻两个也商量了一下,京城眼下以稳定为重,几十万大军挤进去也不合适,反而会制造更多的混乱和恐慌。于是那边谢让一答应进城,这边叶云岫便号令三军,做出安排部署。
叶云岫下令廖勇率领他的十万人马撤出京城,暂且在京城南门外驻扎,将京城驻防移交给徐三泰,由徐三泰率领陵州卫两万人负责,周元明率卫戍营一万人守卫宫城。其余玉峰寨大军暂不进城,以马贺为首,依旧在东门外驻扎。
皇帝突然驾崩,以防不测,京城即日起宵禁,关闭其余十道城门,留东、北两道城门作为出入必须,加强管理。
出城前来迎接的那些朝臣对这位赫赫威名的玉峰寨女将都是第一次见到,原本从传言中认为这就是一个杀神,能打,再怎样也不过是个女子。此时见她不假思索,言简意赅,平平淡淡的语气将一道道命令传达下去,一呼百应,众人才知道什么叫耳听为虚。
这哪里只是一个杀神武将,眼前分明是一位掌控全局、游刃有余的统帅,一切尽在掌握。尤其听到她只带了三万人就敢入城,却将麾下十几万大军留在城外,一行人不禁纷纷侧目,这小夫妻两个,着实有些不同。
要知道,城中单是羽林卫也还有三万人呢。而谢让不光没有忌讳,反而下令章炳率领他的羽林卫依旧负责维持京城治安秩序。
徐三泰带着他的人换防守城,小夫妻两个除了亲卫营和木兰营,便只带了一万人,从容进驻京城。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朝臣都欢迎他们入城,今日出城跪请的十几名朝臣,官职都不算太高,但有些事情只在意会,比如范明兴和周直桓来了,范泊和洪勉这两位颇有影响力的朝中老臣的态度也就不言自明了。
叶云岫和谢让两人进城后,一路直奔宫城,暂时还住在之前的仙居殿。
京城接连发生这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一路上街市萧条,百姓关门闭户,许多王公贵族、朝中大臣也都躲在家中,暗中观望,当然也有些朝臣闻听东安郡王、应当也是这江山的新主人进城了,聚集在宫门前迎候。
谁知小夫妻压根就没从含元殿的正门进宫,而是熟门熟路地直奔九华门,许多人扑了个空。
宫里也一团乱,该杀的之前宇文长风都杀了,该跑的的也都趁着机会跑了,小夫妻进到仙居殿,谢让也没时间休息,换了件衣服便直奔含凉殿。
谢让走后叶云岫稍事休息,没多会儿便听见宫中丧钟响起,接连响了二十七声,宣告天子驾崩。
这下,城中王公贵族、朝臣百官也没法再躲着观望了,纷纷换了素服赶去宫中。
接下来,谢让开始有条不紊地操办起景宁帝的丧事。
事有从权,但是皇帝的丧仪原本就繁琐,诸多礼仪讲究,他既然主事,也得给各地诸侯藩王和朝廷重臣留下足够的时间进京奔丧。
只是如今京城这局面,估计也没几个人敢来。
城门缟素,宫门挂起了白灯笼。在京的皇族和朝臣,来的就来了,不来谢让也不管,也不找,他又不是皇族的人,他作为主事的臣子,只负责把皇帝埋了。
帝王驾崩,当日小殓,停灵紫宸殿旁边的望仙观。当晚谢让便在望仙观的侧殿召集朝中文武百官,商量景宁帝的丧事。
这一回来的人算是比较多了,大部分都来了,范泊和洪勉也来了。
见两位老大人进来,谢让不动声色起身相迎,他眼下郡王的身份远高于两位老大人,也不好多礼。两位老大人不动声色地行了礼,谢让赶紧扶了一把,将两人扶到椅子上坐下。
景宁帝登基后不久,范泊就不再是内阁首辅了,跟洪勉一样,名头很高但没多少实权,半隐退状态,但浸淫朝堂那么多年,影响力还在,这也是景宁帝不敢一脚把范泊踢开的主要原因。
中秋节宇文长风发动宫变之后,大皇子一党被血腥清洗,景宁帝的死忠臣子也被排挤逼退,太子监国两个月,朝中人员变动不少,格局大乱,其中自然也有不少太子党,尤其这两个月新升职上来的人。
谢让对所有人都一个态度,不动声色,以观后效,为了政权平稳过渡,起码在景宁帝埋下去之前,他不打算动作。当然,若是期间有人跟他做什么动作,可就怪不得他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当晚的议事还算顺畅,敌视他的肯定有,却也有不少急着跟表忠心的,谢让也坦然接受。
最终形成的决议,以内阁的名义昭告天下,太子宇文长风率兵逼宫,屠戮手足,戕害皇帝,杀父弑君,如今东安郡王入京勤王,宇文长风已经伏诛,皇帝已在此前驾崩。东安郡王谢让因群臣所请,入城主事。
议事之后,范泊、洪勉两位老大人似乎动作慢,起身稍稍晚了一步。
等人一走,谢让忙把两位老大人扶回椅子上坐下,重新行了弟子晚辈的礼。
“公子不可,”范泊赶紧起身去扶,笑道,“公子不日就该换个身份了,怎可随便给人行礼。”
洪勉则乐呵呵笑道:“公子可算来了,老朽都等得着急了。”
范泊侧目看他:“你前日还说公子来得真快!”
洪勉面有得色:“那当然快,公子短短几年就能问鼎天下。那我这把年纪还不能着急点了?”
见两位老大人精气神十足,还能斗嘴的样子,谢让也不禁失笑。
有件事情谢让心中还有疑惑,便是关于景宁帝之死。人是宇文长风弄残的,一直丢在含凉殿,原本有人看守。可若说宇文长风非要在京城落入他手中之前把景宁帝烧死,似乎道理上说不过去。
景宁帝是非死不可,可是若等着他们进城之后再杀,便是另一码事了。自古文人百姓都重视一个名声,乱世动荡已久,这政权,能平稳过渡当然更好。
“宫中混乱,原本看守景宁帝的人没捉到。”谢让望着两个老者沉吟道,“也不知究竟是何人做的。”
洪勉道:“公子管他谁放的火呢,反正就是太子的人放的。”
“说的对,”范泊也说道,“公子是要做大事的人,何须管这些小事。”
谢让含笑点头,便没有再追问。
三人聊了些朝中的事情,眼下两个老大人比谢让还急,两人都主张他尽快登基。
旁的不说,先把这位子坐上去。
谢让却摇头道:“此事不急,眼下这局势,任重而道远,一步到位反而没了余地。我跟寨主商量过了,倒也不必在意一时的名头,江山在这里也跑不了,平定天下比登基要紧。”
“公子是在顾虑什么?”洪勉问道。
谢让笑道:“我们根基浅,玉峰寨声名鹊起也不过短短几年,如今江山无主,旁人哪里会让我们那般顺当。说不定这会儿,有人已经在撰写讨伐我们的檄文了。”
洪勉略一沉吟,问道:“那公子想作何安排?我们两个老朽虽说有些影响力,可手中并无实权,名不正则言不顺,公子如何掌控朝政?”
谢让一笑,笃定说了一句:“内阁治国,我来摄政。”
范泊和洪勉对视一眼,目中思量。
谢让起身一礼,笑道:“只是又要辛苦两位老大人了。如今朝中几经折腾,朝臣一盘散沙,却也是机会。几日之内,我会设法推你们二位主持内阁。”
两个老大人对视一眼,范泊抚掌笑道:“妙哉,倒也是个法子。我们两个老家伙把持了内阁,再名正言顺昭告天下,朝堂上下一致推选,东安郡王摄政,这便顺当了。”
洪勉也沉吟道:“公子思虑周全。这大梁朝旁的不多,就是皇族多,皇帝绝嗣也还有一堆皇族子孙呢,公子若直接坐上那个位子,怕也会被人拿做话柄攻伐诋毁。”
谢让淡淡一笑,两位老大人都是文人,考虑更多的是这些名声、正统之类的,他考虑的其实远不止这些。
这一晚谢让回到仙居殿,便已经是二更天了。
他以为叶云岫早该睡了,还特意将贴身亲卫留在院外,自己轻轻敲开大门,罗燕亲自开的门,一见他忙行了礼,笑道:“大当家回来了?”
谢让见她说笑如常,目光望向殿内,问道:“寨主还没睡?”
“寨主半个时辰前才醒,这会儿饿了吃宵夜呢。”罗燕偷笑道。
哎,什么人什么命!
谢让不禁嘴角噙笑望向殿内暖黄的灯火。他家娘子一手执掌玉峰寨大军,如今算上纳降已经是几十万兵马了,可你看看人家,该吃吃该睡睡,该玩就玩,一刀砍下去转身回家睡觉。
怎么他这边事情就那么费劲,琐碎繁杂的费劲。
他背着两手沐着月色,怡然穿过庭院,刚迈上台阶,屋里正在吃宵夜的人已经抬头瞧了过来,叫顾双儿:“再去盛一碗。”
“吃什么好吃的?”谢让洗了手走过去。
叶云岫给他看了看碗里,奶白色汤水,里边是几个小馄饨,谢让直接伸手端过来喝了一口,鱼汤。他这一半天忙下来又累又饿,索性端着碗坐下吃起来。
“锅里还有。”叶云岫嫌弃地瞅他,“我正在吃呢。”
她一边抗议,人家一边已经吃上了。叶云岫无奈,等顾双儿端来新的,端过来再接着吃,顾双儿瞧一眼大当家碗里,赶紧又回去盛了一碗。
吃饱喝足,两人懒洋洋并排躺靠在垫了引枕的美人榻靠背上,聊起了刚才的事情。眼下这京城局势,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好些。
叶云岫也赞同摄政的法子,悠然说道:“确实不急,这龙椅就像一块肥肉,留一留当个诱饵挺好用,咱们总得给那些魑魅魍魉留个表现的机会,不然以后找理由杀还麻烦。”
第109章 西征大计
五日之后,内阁文告天下,东安郡王谢让摄政。
他以前都以谢允之的名字示人,原本是为了掩人耳目,如今在两位老大人的建议下,改回了本名。
世人多看重出身,此前天下人皆不知“谢允之”的出身来历,更有人斥之为草莽,如今改回谢让的本名,陵州谢家、谢信嫡孙的出身来历也更能说得过去。
谢让这个摄政王上任的头一件事也是关于国丧的,国丧百日,皇族宗亲守孝二十七日。
钦天监倒也识趣,算出景宁帝大殓、下葬的吉日都比较快,给谢让省了不少事情。
没有皇帝,可政事一样要办,国家一样要管,早朝也就一样要上,国丧期间,谢让恢复了早朝,文武百官每日如常在宣政殿处理政务。
上边龙椅空着,他这个摄政王却也不能站着,于是谢让在宣政殿上首两侧放了四把椅子,一把他自己的,还有三把给范泊、洪勉两位老大人,加上另一位内阁重臣杨应铨。
除了河南道,其他地方对他这个摄政王包括眼下这个内阁朝廷,恐怕也多是阳奉阴违,谢让也不着急,也不急着收权,暂且就维持国家的正常运转,也不轻易去做改变。
有些事情根本不用去管,只要他们过了眼下这一关,大局落定,那些阳奉阴违的墙头草自己就老实了。
包括那些封地遍布各处,大大小小的王侯皇族,这些人应当是最仇视他们的了,改朝换代这些旧皇族可就完了,哪能甘心,自然要垂死挣扎。
不过只要这些人不跳出来,谢让也不打算理会。凡事欲速则不达,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等他们这个新生的政权稳了,那些人自然也就消亡了。
半月后,随着景宁帝顺利葬入皇陵,接连几道讨伐他们的檄文也到了。
其中一道是陇右节度使韦禄,讨伐谢让“乱臣贼子,窃国专权、意图不轨”,韦禄手上号称三十万大军。
这也是朝廷多年来忌惮陇右藩镇的主要原因。藩镇原是朝廷为了巩固边境所设置,藩镇设节度使,掌管当地军政,可随着朝廷昏庸,渐渐也就失去了对藩镇的控制,藩镇的权力逐渐扩大,节度使兼管军、民、财政,形成军人割据,俨然已经成为了独立王国,敢与朝廷对抗。
朝廷无力收回藩镇的权力,藩镇之祸已久,其中尤其陇右道韦禄的势力最大,野心勃勃。不止如此,韦禄身后还有垄西世家李家、董家的支持,甚至还拉了陇右的几个宗亲藩王壮声势,相互勾结,沆瀣一气,韦禄实际上已经成了陇右道的土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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