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泽只是看着明棠吃得认真,自己也有了兴趣,那螃蟹真放在他面前了,他又犹豫起来:这真的能吃?
长得好丑......
伸出手指戳了戳蟹钳,还是硬的。
看了看对面,明棠正专注吃饭,裴泽就抬头,又看了眼周奶娘。周奶娘巴不得裴泽吃不到,在他抬头的瞬间递来一勺细细挑过鱼刺,压成肉泥的鱼肉。
裴泽紧紧抿着唇,仍是不愿意张口。
明棠自斟自饮一杯温好的黄酒,见裴泽不动,问他:“阿泽是不会吃蟹吗?我来帮你好不好?”
探身,把螃蟹夹到自己盘中。裴泽只听到一个“帮”字,眼神中不自觉透出十二分的期待,坐在周奶娘怀中,倾身向前。
就见明棠一边拆,一边抬头解说“这是蟹钳、这是蟹脚、这是蟹壳...”,等她解说完,一只螃蟹也下了肚。
裴泽嘴角一点点垮下去,等明棠把拼好的蟹壳放回他面前,就是再迟钝,也知道自己这是根本没得吃了,低头看了眼盘子,抬头,控诉:“你坏!”
怎么能指责长辈呢?周奶娘立时就要起身替裴泽赔罪,明棠却止住她的动作,饶有兴致看着裴泽:“原来你会两个字一起说啊?”
从第一次见面,这小朋友就是位一字一顿先生,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中间没有停顿的两个字。
一字一顿先生裴泽打破了某种禁令似的,再说话时,变成了两个字一起,板起小脸,十分严肃道:“说要,给吃,又不,给吃,会变,大,胖子!”
明棠强忍笑意,认真争辩:“我是给你吃了,可是你不会吃啊?你不会吃,就是自己决定不吃的,我是帮你解决,避免浪费。”
为了让小朋友能顺利理解,明棠特意放慢语速,于是就见话音刚落,裴泽就垮了脸。随即,抬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周奶娘,伸出手,严肃道:“阿泽,自己,吃。”
不会自己吃,就要没饭吃了,好可怕。
周奶娘犹豫几息,将勺子递给裴泽。
裴泽是裴钧遗腹子,又是生下来不久就没了亲娘,被裴夫人亲自带在身边教养。自来别说是自己吃饭了,就连喝口水都是别人喂到嘴边,头一次拿着勺子吃饭,会是什么场面,可想而知。
不过片刻,就见他前襟上沾了不少不明碎屑,脸上也是一塌糊涂,偏偏没吃到嘴里多少。
周奶娘看着,只觉心疼,可裴泽说要自己吃,明棠也不发话,她也只好看着,心里默默祈祷小郎君天纵之才,头一次自己吃饭就学会拿餐具。
可惜,直到侍女们进来收拾,裴泽也还是没掌握这项有些高级的技能。依依不舍地看着食物离自己远去,裴泽摸了摸肚子,小声安慰:“下午,填满。”
刚用罢午饭,就见周奶娘抱着裴泽回了静华堂,裴夫人看了眼摆在案上的小座钟,有些疑惑:周氏平日里也是个伶俐稳重的,怎么这么急着带阿泽回来?
待见了裴泽,禁不住一呆:这看着不像是在明棠处玩了一上午,倒像跟谁打闹了一场似的。
命人带裴泽去换了衣裳,问周奶娘:“阿泽是怎么回事?”
周奶娘便从头到尾,把裴泽在明棠处的一上午说了一遍。
听说明棠自顾自看了一上午的书,而裴泽也是自娱自乐了一上午,两人直到午饭时才说了几句话,裴夫人:......
明棠应当不会不知道她把裴泽送过去是什么意思啊?怎么就对裴泽置之不理呢?
难道是她们家阿泽不够可爱?
正想着,换了一身小衣裳,又是干净漂亮如仙童的裴泽被侍女抱着,到了裴夫人身边,见到一上午未见的祖母,本能露出个大大的笑。
裴夫人心都要化了,问裴泽:“喜欢今天上午陪你的婶娘吗?”
裴泽摇头:“娘,坏!”
裴夫人目光一凛,扫过周奶娘:难不成她有所隐瞒?
裴泽握着拳,表情认真,声音清亮:“明天,还去!”
晚上在祖母这里练一练,他肯定会自己吃了,明天要去婶娘那里,吃今天没吃到的东西!
裴夫人:好吧,是她多虑了,阿泽看起来很吃明棠的这一套。
当天晚上,裴泽依旧坚持要自己吃饭,然后当着裴夫人的面,洒了自己一身。
裴夫人扶额:“让针线上的人给阿泽做几件罩衣,以后吃饭前给他穿上。”不然就这吃一次饭换一身衣裳的程度,有多少也不够换的。
做足了万全准备,想要在第二日一偿所愿的裴泽坐在诚毅堂的桌旁,自侍女开始一道道上菜时,就目不转睛盯着,却是再未看到昨天他没能吃到的东西。疑惑几息,看向明棠,歪头:“没了?”
明棠叹气:“有倒是有。”可惜她来月事了,再是嘴馋,螃蟹也上不了她的桌子。
裴泽显然理解不了为什么明棠明明说有,桌上却不见,低头揉了揉眼,抬头,还是没看见,神情顿时有了几分慌张:“阿泽,眼睛,坏了?”
明棠严肃道:“阿泽是不是看不到桌上有螃蟹?”
裴泽点点头。
明棠做遗憾状:“好可惜,婶娘也看不到,看来我们两个今天都吃不到了,不如阿泽来陪我喝碗鸡汤吧。”说完,浅浅盛了一碗底的汤放在裴泽面前,随后,举起自己的碗,停在半空中,跟裴泽示意。
听说明棠也看不见,原本有些不安的裴泽瞬间放下心,也学着明棠的模样,拿起碗,煞有介事地和明棠轻轻碰了一下,收回,一口喝下。
这种跟大人做同一件事的感觉显然让裴泽极为欢喜,喝下后,笑意止不住地流淌出来,酒窝浮现在颊边。
待午后回了静华堂,立时就朝周奶娘示意,随后,拿着自己喝水的小杯子,要跟裴夫人碰杯。
裴夫人原先还有些疑惑,见了裴泽这番作态,瞬时便明白了:这是又从明棠那里学了新花样。但,不得不说,阿泽这般人小鬼大的模样着实让人欢喜。
但,因数次碰杯,喝水太多之后,裴夫人面对又举着杯子过来的裴泽,不禁苦恼:这让人欢喜的模样看多了也让人吃不消啊~
*
月事期间,明棠总是有几分懒怠动,连饭后的散步运动都被她削减了。最近又没什么新的话本可以看,静极思变,上午还好,有个童言稚语十分可爱的小朋友可以逗弄,下午明棠就不免想着法子放松。
而折柳这些日子忙着跟铺子里的人盘点江南运来的货物,闻荷则忙着诚毅堂里的大小事务,面对明棠陪玩、闲聊的需求,二人数次委婉表示有些忙不过来——言外之意,要么小姐你分担些,要么就别耽误我们做正事了。
明棠对接手工作敬谢不敏,也知道两人是真的忙碌,只能遗憾放弃,顺手把先前见过一次的侍女红缨叫进来陪说话。
初时见过明棠一面,此后就没了消息,正在惴惴不安的红缨进出了几次诚毅堂之后,彻底放松了下来。
——少夫人果然是好相处的。
连折柳和闻荷两个陪嫁的侍女,对待她这个在少夫人面前渐渐得脸的“外人”,也没有她想象中的暗地里使绊子,反而松了口气似的。
如是几天,陪明棠去静华堂请安的工作顺理成章落在了红缨身上。
目送着明棠请安后带走了显见与她关系越来越融洽的裴泽,裴夫人敏锐发觉:“跟在少夫人身边的是红缨?”
林妈妈点头:“是那丫头。”
若不是太熟悉,她还真不敢认,瞧少夫人走路时都要时不时回头跟红缨说几句话的模样,恐怕任是谁都要觉得,这丫头是跟着少夫人陪嫁过来的。
牵着裴泽小手,后面伴着“新宠”,一路欢声笑语回了诚毅堂的明棠看着正坐在宴息室喝茶的裴钺却是心中顿时恍然:就说她这几天好像忘了什么,原来是忘了裴钺啊。
第33章
几日不见, 裴钺还是如往常一般赏心悦目,光线透过窗纸落在他脸上时似乎都更明亮几分。
明棠贪看两眼,与他互相问候过, 在裴钺对面坐下。
“世子今日休沐?”
虽说也有她日子过得太充实, 以及月事期间不能...以至于完全想不起来裴钺的缘故吧,前几天一直没见过裴钺的人影也是真的。
要是见着了, 她总不至于把这么个大活人忘了。
“不算休沐。”裴钺看了眼扒拉着自己衣裳, 站在腿边的侄子裴泽, 弯腰, 双手放在他腋下, 轻轻一提,将裴泽抱在自己膝上, “是圣上许我一天假。”
圣上指名要自金吾卫中抽调人, 与其他几卫一道负责秋猎路上布防之事, 金吾卫指挥使昌龄候于景烁偏上旬刚跌了马伤了腿,正在家养伤。
圣上又没指派别的人暂代,他这个目前金吾卫中职位最高的自然得把这事担起来, 很是忙了个昏天暗地, 这几日每日回来时都已夜深, 索性就没往诚毅堂来。
昨日裴钺又是忙至深夜,好在事情是基本定下了。
今晨裴钺与其他几位指挥使一道面见了圣上, 报了随行之事,那几位都告了退,裴钺却是被留了一留。
昭德殿高大轩敞, 殿内龙涎香香气隐隐,宫女内侍皆静寂无声,侍立在一侧以备传唤, 气氛十分肃然。
皇帝却显得十分随性,自书案后漫步出来,站在窗边,取了鱼食洒在缸中,看着鱼儿争相浮上来用食。
看了几息,问裴钺:“一直没问你,在金吾卫可还习惯?昌龄候回家躺着去了,这几天你恐怕忙得不轻。”
“金吾卫中诸位同僚都极好相处,臣并无不惯之处。”因他面容好而疑心他没有真本事的、认为他年纪小而心生不服的、觉得他全靠家族之力的,现下不是对他心服口服,就是明面上装出个心服口服的样,自然都极好相处。
“昌龄候虽丁忧在家,在此事上也指点过臣几句,若不然恐怕臣今日还在忙碌。”指点他做事务必要认真,选人时多方考虑…总之,一些有道理的废话。
“你这小子,说话可比你大哥圆滑。”皇帝哼笑一声,点评。昌龄候素来滑不溜手,又胆小怕事,最怕担责任得罪人。一个金吾卫指挥使,好巧不巧的就在秋猎随行之前跌马受伤,这事也是够奇怪的,皇帝玩味地笑了笑。
至于出言指点...昌龄候自己都躲了,能告诉裴钺什么?就是指点,怕也是几句不痛不痒的废话,必是裴钺看在他是上峰的份上,为他遮掩。
若是换了裴钧,怕是会直言昌龄候根本什么忙都没帮上,全然当了个撒手掌柜。
提起裴钧,君臣二人一时都不禁沉默片刻。
裴钺低声道:“兄长素来爽直。”记得母亲感叹过,兄长那样的性子,生来就是要上战场的,在京城这样的地方,会消磨了他光彩。
后来兄长果然去了战场,而后马革裹尸还。
“朕记得他留有遗腹子?”皇帝隐约记得是有这么个孩子。
“是,如今已经将近三岁了,母亲为他取名为泽。”提到裴泽,裴钺语气柔和几分。
皇帝转身,在临窗炕上坐下,见裴钺立在堂中,形貌昳丽,与当年的裴钧是两种不同的样貌,却是相同的气宇轩昂,不免感叹:“你母亲不容易。”裴坤那样不像话,却有两个好儿子,全是这个夫人的功劳。
若不是他没有适龄的公主,把裴钺招了来做个女婿倒是不错,日后给他生个外孙外孙女的,想必也能有他几分貌美。
想到这里,不免好奇:“与明氏女的婚事,是你母亲定下的,还是你也愿意?”
他初时觉得裴家为了避嫌,主动要娶明家的女儿倒也不错,左右两家人愿意,他也没必要干涉。如今与裴钺面对面说些闲话,又想到早逝了的裴钧,就隐隐替裴钺有几分不值。就是为了避嫌,也不至于就娶了明氏女。
若是裴钺不满意,索性他选几个貌美宫人赐下去,也好慰藉一下裴钺。
“婚姻大事,自是父母之命。”裴钺补充道,“不过,臣也是愿意的。她会是个好妻子,也与阿泽投缘。”事实证明,明棠确实适应得极快。
与阿泽投缘。
皇帝琢磨了一下这句话,想到有传闻说明氏女生育艰难,顿时一怔,目光便有些复杂,却没立时说话,而是轻轻一叹,竟觉有些理解:“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能这样狠下心做决断,倒也不错。”
有裴钧的子嗣要教养,干脆不要嫡子,省得以后年老了,因血缘亲情生出些不可预估的变化。
可惜,他定国公府能这样做决断,放在别的地方,却不能这样做。
手心手背都是肉...裴钺也在心中琢磨着皇帝的话,细细品味了一番当时皇帝的语气,生出许多猜测来。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低声道:“阿泽是个好孩子。”
皇帝一时无言,见裴钺面上带笑,一副有妻有侄万事不愁的模样,再想想自己的烦心事,挥手:“行了,忙了这几天,回家歇一天吧,过几天想歇也没机会了。”
金吾卫那边也的确不需要他时时盯着,裴钺便告退,径自回了府。
坐在他对面的明棠自是不知道他还跟皇帝有了这样一番对话,听见裴钺说“圣上许我一天假”,深感裴钺运气不错。法定节假日外还能得领导亲口放假,大早上就下班回家。
两人说着话,被裴钺抱在了膝上的裴泽却不满足于自己被忽视,坐在裴钺怀中,小小挣扎几下,见叔叔低头看过来,严肃道:“阿泽,不要坐,叔叔,身上。”
24/112 首页 上一页 22 23 24 25 26 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