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等着动筷,裴泽听见长公主说道:“方才得贵府少夫人赠了只白狐,为表谢意,我将今日猎到的猎物都赠给她了,夫人回去时记得清点。”
裴夫人一怔,颔首道谢。
待送走来借地方吃饭的长公主,裴泽知道眼下终于有自己说话的份儿了,凑到明棠身边,目中满是惊叹:“厉害!”
明棠给裴泽飞了个有些得意的眼神:“怎么样,婶娘没骗你吧。虽说婶娘猎到的猎物不能吃,换来的可够你吃十天也有余了。”
裴泽愈发崇拜,点点头,随即,想到明棠早前说的话,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表示:“还没长大。”不是说,长大了才能知道吗?
“比起之前,是不是长大了一些?”
裴泽点头,越发心悦诚服。才刚长大,就看见了不能吃的换能吃的,婶娘果然一句都没说错!
沐浴在裴泽崇拜的目光中,明棠心下很是陶醉。借机跟长公主搭关系什么的,哪有跟小朋友说话有意思?
因裴泽可能体会到了在外面玩的乐趣,第二日,明棠刚与裴夫人请过安,裴泽殷切凑到了明棠身边。这样的场景以往也发生过两次,明棠只当他是想过去跟自己玩儿,带着他快到了东跨院时,却听见裴泽焦急的声音:“出去,玩儿!”
“出去”两个字,尤为大声。为了明确自己的意思,裴泽还伸手,指着庄子大门的方向。
昨日虽没正经猎着什么东西,明棠也觉得劳累,今日原本打定主意,不再出去。
但,裴泽的目光又实在让人难以拒绝,明棠思忖片刻,点头。
随后,带着一行人,出了庄子大门。
裴家庄子周边都是裴家的地盘,只是没盖了房舍而已,却也不虞有外人打扰。因此处有溪流经过,裴家不知哪位祖先,便于溪畔建了亭子,还种了些竹子,如今虽是秋日,竹子依旧明瑟,风景颇佳。
明棠看了眼,十分满意,在此处停下。身后侍女们便迅速进去,放好坐垫,摆上点心、茶水,明棠坐下后,闻荷适时递上话本。
裴泽朝来时的路看了看,发现居然还能看见庄子的大门,眼神不由迷茫:这也算出去玩吗?
好像是出了门的,又好像是没出...与明棠对视片刻,见明棠眼神笃定,裴泽便自动说服了自己:怎么不算呢,都不在家里了,肯定是出门了的。
于是,高高兴兴下了地,不过片刻,就寻到了乐趣,蹲在一旁,专心致志看着地上蚂蚁打架的场景,嘴里还小声给蚂蚁们配着音。
见裴泽自得其乐,明棠命人看好他,不许让他往水边去,便放下心。一边让红缨为自己揉捏有些酸痛的胳膊,一边用单手有些别扭地看话本,心下很是遗憾,为什么她没多生几条胳膊出来,看书时候只有一只手能动实在是不方便。
跟着裴钺,非要到裴家见一见这位如今成了裴钺妻子的明四小姐的南望,遥遥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亭中一女子身边侍女环绕,奉茶的奉茶,捏肩的捏肩,看着十分惬意。
而亭外,裴家那个十分宝贝的小郎君裴泽蹲在地上,不知道在做什么,身边倒是有仆妇看着,但也仅仅是看着。
叫了裴钺一声,南望有些不敢置信:“这就是你口中对上孝顺长辈,对下教养小辈,非常适宜你们家情况的你家少夫人?”
睨了裴钺一眼,南望心下十分怀疑友人这是已经喜欢上了这位明四小姐,情人眼里出西施,这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就是他这个为着联姻养大的长子,虽不能继承家业,小时候也没被父母这样对待过。
裴钺自也看到了那副场景,却是不以为意:“兴许是阿泽就喜欢这样玩儿。”
小孩儿就是要皮实些才好,若是整天不错眼看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是瞧着尊贵,也不容易出事,长大了却也就与废人无异了。
第49章
马蹄声越来越清晰, 听到动静的仆妇们连忙动起来,围在裴泽周边,生怕是陌生人来访, 骑着马冲撞了小郎君。待看清是自家世子那匹十分具有标志性的坐骑之后才放松了些, 候在路边,等着给主子见礼。
裴泽看蚂蚁打架看入了神, 连有人走到他身后都不知道, 口中依旧在为两只小小的动物配着音。
“声东击西!”
“虚晃一枪!”
将这几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南望嘴角抽了抽, 直起身:“你们家小侄子还真是...有趣。”看个蚂蚁, 词倒是不少。
听到动静,裴泽起身, 因蹲得久了, 刚起来时踉跄了几步, 撞在裴钺腿上才稳住步伐,顺势揪住裴钺衣裳下摆,晃了晃脑袋, 歪头看了眼, 有些不确定道:“南叔叔?”
随后, 努力稳住身体,回忆着长辈的教导, 躬身给南望见礼。
南望本来已经做好重新自我介绍的准备,没想到裴泽小小年纪居然还记得自己,一时措手不及, 又见裴泽这样有礼,竟也躬身,回了裴泽一礼:“见过裴小世子。”
明棠走出亭中, 所见的就是一陌生男子一本正经向裴泽躬身的场景。
裴泽年纪幼小,个头不高,这人弯着腰跟裴泽见礼的场景怎么看怎么违和,明棠忍着笑,给裴钺递了个疑惑的眼神。
裴钺接收到信息,轻咳一声,介绍道:“这是我的好友,南望,南夷州南夫人的长子。”
南望这才醒过神,起身,莫名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与明棠见礼道:“我痴长裴钺几岁,便厚颜称你一声弟妹了。”
他生得风流俊雅,言谈间如个风度翩翩的读书人。外表看起来这样大相径庭,出身也扯不上关系,明棠波澜不惊还了礼,心中着实有些好奇这两人是怎么成了好友的。
从看蚂蚁大业中被唤醒的裴泽在大人们见面时乖乖的在一旁观看,等看到他们不说话了,便到明棠身边,拉住明棠袖子,带着明棠,献宝似的道:“娘快来看,蚂蚁打架!”
明棠便歉意地朝两人笑了笑,跟着裴泽到他方才蹲着的地方,与他一同蹲下,两人凑得极近。才不过几息,就听见明棠道:“这有什么好看的?”
挥手叫来闻荷,片刻后,从闻荷手中接过一个小碟子,又取了细细的竹枝,蘸取了碟上的东西,在地上写了个“泽”字。
随后,明棠起身,唤人搬了个凳子过来,坐在一旁,而裴泽则一直蹲着不动。
过了半晌,裴泽惊喜道:“地上有字!”
被蜂蜜吸引的蚂蚁呼朋唤友,渐渐爬满了明棠在地上留下的痕迹,在土地上留下一个黑色的大字。
“这个字念‘泽’,就是阿泽的名字。”
裴泽惊喜万分,仔细地看了又看,直到蚂蚁渐渐散去的时候才起来,起身时又是一个踉跄,扑在明棠膝头,仰头看明棠时目光崇拜不已:“娘真厉害!”
在一旁边与裴钺说话边旁观了这整场互动的南望叹为观止,拐了裴钺一下:“是我方才想岔了,你家小侄子他就居然真的吃这一套啊。”
用蜂蜜写字吸引蚂蚁这种事,他三岁时候已经不屑于这种把戏了。
裴钺以手挡住南望撞过来的手肘,两人身形未动,转眼间已经过了几招,以南望连忙收回隐隐作痛的手臂做终。揉了揉被裴钺使劲捉过的地方,南望嘟囔道:“你现下真是了不得了。”以前就算拿他容貌开玩笑都无碍的。
但,看了看那边两人相处和谐的场景,南望不得不承认:“你先前没说错,你这位少夫人的确难得。”
无论她是心中作何考量,孩童心性敏感,她能于裴泽如此亲近,至少行为上是出于真心的疼爱。
裴钺点点头,毫不客气:“这是你今天说的头一句像样的话。”
南望气结,心中却不自觉为这位好友欢喜:娶到合意的妻子确非易事。尤其明家四小姐还是和离后再嫁给他的,二人结为夫妻这件事,恐怕比他一个南夷州过来的人,却与定国公家二公子成为好友还要更离奇些。
亭中布置还在,二人见明棠与裴泽正有说有笑,便移步到亭中坐下说话。
闻荷正在跟自家小姐一道逗裴泽玩儿,回身瞧见世子和世子的朋友进了亭子,心里一跳:小姐先前看的话本她还没收起来呢。
急忙进了亭子,瞧见两人是刚入座的模样,闻荷上前,带着其他人重新为两位沏了茶,又收拾桌上明棠的茶盏,顺手将那话本也一道带走,动作轻而敏捷。
南望目送她出了亭子,心下颇觉好笑:“她不会以为我们没看见那话本子吧?”
裴钺抿了口茶:“非礼勿视。”
他眼力极佳,进来头一眼便看见了那倒扣在桌上的书籍,本以为是明棠出来闲坐时也手不释卷,看的又是那日他在明棠枕边发现的那类极无趣的书籍,再一看便能发现那封皮上极明显的《镜中仙》三个字,分明是市井之人用来解闷儿的话本子。
但...妻子有这样的小爱好,裴钺自己心下惊讶已是足够,却不许友人也拿此说笑。
南望无奈:“好好好。是我无礼了,我方才什么都没看见。”
裴钺颔首:“下不为例。”
南望翻个白眼,起身:“你这人,真没意思,我去拜见老夫人。”
裴钺点点头,命人带他过去,自己却不起身,而是坐在位中,目光落在那一长一幼身上,不自觉露出些微笑意。
待得晚膳时分,因南望与裴家素来熟悉,裴夫人更拿他当自家子侄看待,知道南望是个不拘束的,便特命将晚膳摆在了庄子后的花园中。
名为花园,实则并无多少奇花异草,多是些常见的植物,也不多加打理,自然而然便透着天然的野趣。园中唯一株桂树如今花开点点,微风拂过,满园甜香。
从前都是在桌前吃饭,今日却是各自分了几案,实行分餐制,裴泽左右望望,深觉有趣,却是不肯安分坐下。
一时只见裴泽如同穿花的蝴蝶一般,端着个小碗,先在裴夫人案前停留,再转到明棠与裴钺案前,每到一处,便停下来,接受投喂。
因他年岁小,又是自家家宴,众人只当有趣,也不提及礼数一类扫兴的话。裴夫人亦是自斟自酌,含笑望着,只叮嘱众人万不可给裴泽尝酒。
裴泽在这个四处“要饭”的过程中也越发放得开,笑得小脸红扑扑的,小跑到南望案前,指名要了一块炙肉,吃下后,献宝道:“娘换到的,好多好多,吃不完的肉!”
看得出,裴泽对这件事颇为骄傲。
“换到的?”
裴钺应道:“是,太华长公主正求白狐,便以那日所得的猎物与我们交换。”
南望一怔,随即笑道:“原是这位贵主,这倒是不奇怪了。不过,未必是她求白狐,兴许是为燕王寻的。我前几日便瞧见她与燕王一道,带着人四处猎狐狸来着。”
夜色渐深,四周亮起烛火,将园中映得如同白日般明亮。明棠一怔,没想到不过是块狐皮,也能扯到燕王身上,不由微微倾身,询问裴钺:“不会有什么妨碍吧?”
应是喝了酒的缘故,明棠靠近时,有种引人沉醉的芬芳丝丝缕缕传过来,裴钺心中一跳,不合时宜地想起明棠嫁进来后,房中总是有种淡而悠远的香味,与此时大不相同。
压下纷杂的念头,他摇摇头:“一块狐皮而已,不会。”
倒是猎场有个看守丢了职位,恐怕那白鹿的确如他猜想,是某位王爷安排的,如今已经被陛下发现了踪迹,而他这个截了胡的人恐怕要让那安排的人心下不满了。
对面南望带了酒意的声音随着风慢慢递过来:“你们家今年莫非命里带‘白’字,先是白鹿,又是白狐。”慢了半拍后,似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低笑道,“不过,若没有你这白鹿,也没有热闹看了。京城那些大傻子官儿,听说有个户部官儿上折子要办什么典礼,被陛下发配去守皇陵了。倒是让那姓陈的,出了回风头...”
声音到最后,不由有些含糊,而南望也因为没说出口的半句话,酒意散了大半。抬眼看了眼对面,见明棠正转头吩咐侍女,裴钺则有些神思不属的模样,心下稍稍放松些许,忽得扬声问道:“月色正好,有酒无乐却是扫兴,裴钺,你这里可有琵琶在?”
裴钺哪里知道?看向裴夫人。
裴夫人则略一想后,点点头,吩咐侍女,去对应的库房,取了琵琶来,笑道:“恍惚记得是二十多年前的旧物,放在这里一直没有带走,你看看,可还能用?”
南望以指轻扣,不由赞道:“好琵琶!”随后,校了较弦,将琵琶抱在怀中,看向裴钺:“我这个当客人的都自愿表演了,你这个当主人的,拿什么招待?”
明棠闻言,侧身,目光期待。
裴钺自幼练武,若此时要和乐助兴,应是...舞剑?
果然,裴钺稍稍停顿片刻,无奈起身,应道:“一支剑舞,如何?”
因大夏朝以文武双全为上,历来也常有女子编排剑舞,以此迎合看客潮流,男子剑舞却是十分少见。因而自裴钺取了剑来,将那三尺青锋自鞘中取出,露出一抹银光之时,花园中人都悄悄停下了手中动作。
“铮——”
琵琶声响,裴钺站在原地,在琵琶声渐起时,骤然起势。
甫一动作,便是迅疾无比,剑光在烛火照耀下几乎划破夜色。琵琶一声紧似一声,裴钺也是在场中辗转腾挪,剑光密集之时直如水银泻地。
南望琵琶弹得不错,裴钺剑舞之姿亦是让人目驰神摇,再加上裴钺那张烛火下越发动人心魄的面孔,明棠看得心驰神往,忍不住以酒佐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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