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间的门被推开,带出一阵潮湿的热汽,室友嘴里哼着歌,随手拿了件T恤套上。
许长溪回过头,问他:“诶,你知道农大的事吗?”
“什么事?”室友拿起桌上的可乐,“哦,是不是有个傻叉自己寻死还拖人下水那个?”
许长溪沉下脸色:“你在哪儿看到的?”
“忘了在哪个群,都好几天前的事了。”
“转给我。”
还是头次看到他这么严肃的样子,室友“哦”了一声:“我找找啊。”
许长溪低下头,打字回复乔漾:她最近好像感冒了,前两天都没去上课,我每次登游戏都看到她在线,她没跟我说什么,我才知道这事。
“我出去一趟。”
“这么晚你去哪儿啊?”
“记得给我留门。”许长溪套上外套匆匆出了门。
食堂八点关门,他刚好买到最后一份酱鸭饭。
夏灿照例在微信上问他:打吗?
许长溪没回这句,自顾自地问:你在宿舍吧?
夏灿:对。
许长溪:感冒好点了吗?
夏灿:好多了。
许长溪知道她这几天昼夜颠倒,又问:吃饭了吗?
夏灿说:刚睡醒,还不饿。
许长溪:我等会去你们学校,我给你带份酱鸭饭吧,我们食堂的招牌,可好吃了。
夏灿回了个问号,问他:你来我们学校干什么?
许长溪抠抠额角,很快想好了借口:打球。
但夏灿似乎不太相信:你们体大那么多篮球场,还要来我们学校打?
许长溪抱着那盒酱鸭饭搓了搓脸。
他灵机一动,继续打字:我朋友约我去的。
这次夏灿没再怀疑,回了个“哦”。
许长溪说:我到了给你发消息。
四五天没离开过宿舍,一出门冷风刺骨,夏灿裹紧棉服外套,迈步走下楼梯。
宿舍楼下空无一人,几场雨后树叶落了精光,风刮过光秃秃的树枝,那声音似哀怨的哭嚎,她闷头赶路,加快了些脚步。
脚下忽然蹿出一团黑影,夏灿紧急停步,心脏一瞬间跳到嗓子眼。
只是树影。
她闭了闭眼,捂着胸口呼出一口气。
一迈步她才发现自己双腿发软,又无力强撑,只能一瘸一拐地坐到旁边的矮墙上。
怕许长溪等太久,夏灿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给他发消息说:你放门口吧,我等会下去拿。
对方却回:没事,放门口我怕被别人拿了。
夏灿:我要换衣服,你放那好了,没事的。
许长溪:我不着急,你慢慢来。
夏灿不知道还能怎么说,无奈地叹了声气。
她重新站起身,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没事的,就一小段路,没什么好怕的,往前走就行了。
深夜寂静,男孩站在路灯下,穿着一件灰色卫衣外套和运动长裤,高而挺拔,所以不显臃肿反倒衬得他干净帅气。
昏黄的光芒落在他肩上,柔和朦胧,让这幅画面有些失真。
夏灿推开铁门走到他面前站定,开口说:“这么晚还来打球啊?”
“嗯。”许长溪把手里的塑料袋递给她,“有点冷了,但应该还能吃。”
“谢谢啊。”夏灿取出手机,“多少钱啊?我转你吧。”
“不用。”许长溪摆摆手。
“你快上去吃吧。”他说,“我走了啊。”
“我。”夏灿抬手指了指,“我要去拿个快递。”
“哦。”许长溪把手插进口袋里,侧过身说,“那走吧。”
脚下的影子一高一低,夏灿抬眸看着前方的路,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掌心。
宿舍离驿站就拐个弯的距离,走到门口她发现许长溪还跟在她旁边,抬起头问:“篮球场是往那边走吧?”
“啊,是吧。”
她微微蹙起眉,觉得他有些奇怪。
“你快去拿吧。”许长溪扯开嘴角笑了笑。
“哦。”
学生们进进出出,夏灿收紧呼吸,忽然又迈不开步子。
“怎么了?”
“人,人有点多。”
许长溪往里看了眼,说:“我帮你去拿吧。”
夏灿眸光闪烁,掀眼看向他。
许长溪问:“取件码多少啊?”
“8杠2036。”
“好。”
不断有人从身前走过,夏灿往后退了退,说不上压抑感从何而来,只能让自己避开和任何人的眼神交流。
她将下半张脸埋进领口,垂着脑袋发呆,直到几分钟后视线中出现一双球鞋。
夏灿抬高目光,许长溪掂了掂怀里的纸箱,问她:“什么东西啊?还有点重。”
“乔漾给我买的生日礼物。”
她伸出手想去接,却被对方躲开。
“我帮你拿过去吧,你估计拿不动。”
“不用,你快去打球吧。”
“没事。”
“许长溪。”夏灿板着脸喊他的名字。
“啊?”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我没怎么啊。”
“那你。”夏灿顿住,声音小了下去,“发什么神经?”
“我,我就想来看看你。”
许长溪脑子直,不懂得拐弯,他也不想藏着掖着搞得两个人都别扭,索性大方坦白:“我看到那事了,你还好吧?”
夏灿其实也猜到了,这几天来她微信里八卦或关心的人太多了,有的直白有的委婉,问来问去无非是想知道那天的详细经过好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她冷声回:“挺好的。”
“那你为什么……”许长溪只问了一半。
剩下半句话他不用说夏灿也能猜到。
“我真没事,你也看到了。”她整理好情绪,努力轻松语气说,“那个水又不深,我很快就游上来了,一点事都……”
许长溪出声打断她:“那你怎么不开心啊?”
“我……”夏灿胸膛起伏,撇开视线没去看他。
她也不知道。
辅导员帮她和老师们请了几天假,让她在宿舍好好休息。
微信里总能收到各种各样的“关怀”,她看了只觉得烦躁,闭上眼又怎么都睡不着。
她没有脆弱到要哭天喊地寻求安慰,可也没有强大到可以若无其事强颜欢笑。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好像被困在了那天那片落着雨的池水中,路上的每个人都让她焦虑、不安,好像四周随时都会伸出一只手将她拖向冰冷的深渊。
“我不是因为溺水害怕,我会游泳,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在水里越放松就越省力,所以我一点都没害怕,我告诉自己冷静,但是许长溪你知道吗……”夏灿抬手遮住眼睛,哽咽失声,“我以为我救了他。”
许长溪放下手里的纸箱,往前走了一步。
“直到我跟路过的人把他拉上来我都以为我是见义勇为,我还特别开心特别自豪,我以为他是失足然后不小心把我拽下去的,但是他们告诉我他是故意想我陪他一起死,我感觉,我感觉我被打了一巴掌。”她泣不成声地诉说着。
许长溪抓住她的手腕拿下她的手,把人轻轻拢进怀里。
“你做得很好。”他说。
“那为什么?就因为我看到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就因为我跟他说要下雨了?”
“为什么呢?”夏灿额头抵着他的胸口,泪珠大颗滴落,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
她汹涌的泪淋湿他的心,许长溪急得额头冒汗,恨自己笨嘴拙舌,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那人脑子有病,你别理他。”
“那也不能分不清好人坏人啊。”
夏灿抽噎着低喃:“我也分不清好人坏人了。”
第31章 红豆冰
数字跳转,到零点了,屏幕上不断弹出新消息。
夏灿没有点开,侧身把手机放到枕边。
出事后学校第一时间安排了心理疏导,面对那张陌生的面孔她无法卸下防备,只吐露自己近来睡眠不太好。
校医开了两片安眠药,叮嘱她一次吃半颗就好,夏灿一直没动,她讨厌吃药。
已经请了一周的假,尽管室友会主动把课堂笔记分享给她,也会耐心解答她的疑问,但自己看书到底不如直接坐在教室听课的效果好。
药物慢慢起效,夏灿扯高被子闭上眼,强制性的入眠像一记捶在大脑上的闷拳,粗暴地夺去意识,又在一觉转醒后残存漫长的钝痛。
这几日的清晨总是雾蒙蒙的,天地间弥漫着苍凉的白。
“去食堂吃早饭吗?”室友梳着头发,轻声问她。
夏灿摇摇头,一出声嗓子有些疼,她隔着皮肤挠了挠,说:“我有饼干和牛奶。”
“那我先出门啦。”室友挥挥手,“拜拜,教室见。”
“嗯。”
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合,走廊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坐了好几分钟脑袋还是晕晕乎乎的,夏灿摊开手掌捂住脸,呼吸声沉重。
有一瞬间她动了再请一天假的念头,但又清楚该面对的总要面对,这事只有她自己走出来才能真正翻篇。
手机屏幕亮起光,是杨南青发来的生日红包,她说“丫头生日快乐”,后面加了一个蛋糕的emoji。
夏灿翻了翻表情栏,找到一张比爱心的小猫发过去。
看她秒回,杨南青问:要去上课了吧?
夏灿:嗯。
妈妈又说:自己照顾好自己啊,今天吃顿好的。
夏灿鼻头一酸,回复说:嗯嗯。
她往下翻了翻消息列表,夏枫明在今早六点三十四分就给她转了888,估计是一醒来就拿起手机发的。
所有人里乔漾发得最早,她每年都卡着零点,一句生日快乐后面加了三行的亲亲表情,夏灿也给她回了三行的亲亲。
满屏的祝福图文并茂,衬得许长溪的那句“你爱吃榴莲吗”格外……清新脱俗。
夏灿回了一个问号。
这条消息快中午才收到回复,许长溪说:我们三食堂的榴莲酥特别好吃。
夏灿没忍住笑了,这样下去体大食堂真的该给他打点广告费了。
她说:还行,不是特别爱但可以吃。
许长溪:好。
许长溪:我今天下午有课,晚上带给你啊。
夏灿瞄了眼讲台上的老师,继续打字:你又来打球啊?
许长溪说:嗯嗯。
夏灿没戳穿他,回了个:哦。
她把手机翻扣在桌上,抬起头专心听讲。
就要冬天了,室内门窗紧闭,玻璃窗上蒙了一层水雾,将外头的景色虚化成一团团色块。
夏灿并没有觉得今天的自己和昨天的自己有何不同,十九岁于她而言还只是个新鲜的数字。
幸运地借着这个新的开始,她的生活重又回到正轨,她又上着最催眠的无机化学,中午再去食堂一楼打一份糖醋排骨和青椒土豆丝。
室友说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夏灿并不这样想,她没有觉得那是一难。
她只是有些遗憾,可能下一次再看到那样一个孤独而失意的人,她不会再有勇气走上去说:“同学,要下雨了,别坐在这里了。”
她认识到不是所有善意都为他人所需,也许只能感动自己。
她决定不要做英雄或崇高的圣人了,她只想每天都能吃到糖醋排骨。
乔漾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以前一天能自说自话地给她发百八十条,屁大点事都要和她通报一声,这两天聊天框里异常安静,前天夏灿问她有没有《思想道德与法制》的提纲她也只回了个word文档。
别是谈恋爱了吧?
夏灿咬着手指,果断拨了通电话过去。
“喂。”
“你干嘛呢?”
“刚睡醒,还没下床。”
“大姐,都要下午两点了。”
乔漾嘟囔说:“我昨天赶pre赶到很晚的。”
她打了个哈欠,问:“你在干嘛呢?”
夏灿揉了揉小腹:“没干嘛,有点拉肚子,本来还想去图书馆。”
“怎么拉肚子了啊?是不是昨天那三文鱼寿司不新鲜啊?”
“估计是……”夏灿撩起眼皮,“你怎么知道我昨天吃的三文鱼?”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乔漾“哎呀”一声,说:“那你什么都不跟我说,我只能安插个眼线嘛。”
夏灿困惑:“我怎么就什么都不跟你说了?”
问完她就反应过来了,两边都没说话,过了许久乔漾才重新开口:“我能理解你可能是觉得丢脸,所以不想说,但我不知道还好,我要是知道了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你啊。”
“我也不是觉得丢脸......怎么都传到你们学校了?”
乔漾说:“杭以安发给我的。”
“哦。”夏灿抠着书架上残留的贴纸,说,“那阵子我就想一个人安静地待着,过了之后我就觉得好像也没必要说。”
“怎么没必要啊?我连拉了什么形状的屎都跟你说。”
夏灿被她逗笑,又一秒恢复正色道:“不过谁是你眼线啊?”
“许长溪啊。”
“啊……”
后半句话夏灿说得很轻,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说呢。”
来宁城满打满算也三个月了,迄今为止她都未踏足过淮江区,却把他们体大食堂的招牌菜和附近的特色小吃尝了个遍。
再看到许长溪发来的“你喜欢吃柿饼吗?”,夏灿心情复杂。
她不是没有拒绝过,但许长溪永远都说“顺手的事”、“不用客气”、“我马上到”。
她说:“学校保安最近抓得严,你小心被当成可疑人员”,他回:“不会,你们保安叔叔看见我可友好了。”
就连她说“你要不直接当代购算了,还能赚点钱”,他也只是傻呵呵地回了句:“好主意啊。”
但在此之前她还能半推半就,现在却没法再心安理得了。
夏灿把校园卡塞进包里,没有去图书馆,而是改道走向校门口的公交车站。
十七站,一个小时三十六分钟,她坐得屁股都麻了,也不知道许长溪天天是怎么来回的。
就算打车也很贵吧。
夏灿活动了下僵硬的四肢,长叹一声气。
阳光稀疏,枯枝被寒风压弯,街上行人寥寥。
耳机里播着应景的抒情曲,给许长溪发完一句“我在你们学校门口”,夏灿双手插兜,把脸埋进围巾里。
等了约莫十分钟,她远远看见一路跑来的许长溪,扯掉耳机线迎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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