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色阶梯[网球]——漫游二十秒【完结+番外】

　　江弋行刚刚破了教练的发球局，示意不再打了。教练从对面底线走了过来，“怎么了小江，不打了吗？”

　　“不打了，我的运动员来了。”江弋行指了指背后的容远鸿，“练她比练我回报更高。”

　　教练嗤笑一声不语，他便是否定容远鸿的人之一。他认为容远鸿的打法走不长远，到了正式比赛连一半水平都发挥不出来。可碍于张天风的面子，他不敢明说，只是打心眼里看不起容远鸿。

　　江弋行听到他包含个人情绪的笑声，侧过头看他，“您什么意思？”

　　教练没想到平日里礼貌温和的江弋行会突然发问，结结巴巴道：“没、没有，我没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就好，我还以为您有其他意见呢。”江弋行的语气不咸不淡。

　　容远鸿与他相处几个月，还未听过他如此说话。飞速看了眼那教练，网球学院的教练他们没必要得罪，再说了，她已经习惯了这种质疑，也不至于跟每个人都打一遍，证明她的球技。

　　她开口：“咱们练吧。”

　　教练隐隐松了口气，心里觉得莫名其妙，拎着拍离开的同时，瞪了瞪与他对视的容远鸿，后者却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

　　江弋行问：“为什么？”

　　“没必要。”

　　“有必要。我知道很多人不理解你的打法，可这并不能成为他们轻视你和不尊重你的理由。自从我们认识，我就经常看见你被各种人当面质疑，就像这样，他们无非是看你年纪小，或是没成绩，或是单纯觉得你作为女生不会反击。”

　　江弋行可能是人生中第一次说这么长的话，至少在容远鸿的印象中绝对是的。

　　他的神色认真，“对于这种欺软怕硬的人，你有你自己的方法去证明，我也有我的方法告诉他们，你是最有天赋的网球运动员之一。”

　　容远鸿发现她常常在江弋行面前失语，她不习惯面对无私的给予，宁愿接受有索取的帮助。罗韫、张天风的爱惜和培养她尚能回报，用成绩，用名誉，用奖金。但对江弋行，她不知道他要什么。

　　正当她犹豫要回答什么的时候，江弋行倏忽笑了，手势示意由他去对面，开始练习。

　　*

　　2013年9月4日，容远鸿参加“天施杯”U12组，冠军。10月12日，全国青少年网球巡回赛W市站U14组，冠军。10月27日，Z市站，冠军。转天，回B市参加学校的期中考试。

　　十三岁，容远鸿已经统治国内U14比赛整整一年，成为国内U14年龄组排名第一的女子网球运动员，顺利考上B市最好的私立初中。中国网球青年报要采访她，被她一口回绝。

　　十四岁，她成为FWK的中国区代言人，受邀参加欧洲青少年网球大师赛，捧了冠军奖杯回来，全球哗然。

　　原因无他，欧洲占据这个运动头部地位已久，谁能料到欧洲青少年比赛最后被一个中国女孩捧去了奖杯。

　　当裁判宣布“Game Rong”的时候，他甚至发不清楚容这个中国汉字的后鼻音，闪光灯接连不断，容远鸿在观众的吵闹声中对着观众席上的某一处笑了笑。

　　那是刚刚在国内参加完ATP250比赛连轴赶来的江弋行。彼时江弋行十七岁，第一次通过资格赛进入ATP250正赛，是国内在役年龄最小的职业网球运动员。

　　他的面容和四年前并无太大变化，只是混血感更浓了，眉目深邃，鼻梁高挺，却生得一头漆黑的短发，略微卷曲，搭在额前。

　　见容远鸿对他笑，他伸出手比了个大拇指。容远鸿恍惚了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十岁那年，容远鸿在集训里刚刚崭露头角，技惊四座的时候。

　　那时的少年们忙着惊叹于她与众不同的打法，猜测着她的打法究竟可不可行，没有人能想到，整整四年后，她在欧洲同样震惊了看她比赛的所有人。

　　江弋行压低帽檐，趁乱悄悄离开了。容远鸿拿着冠军奖杯回到休息室，看着罗韫和江弋行一左一右坐在沙发的两侧，忍不住笑了。

　　罗韫没有着急恭喜她，而是从包里掏出来个白色信封，信封上带着绿色与紫色交织的边角装饰。

　　容远鸿看到这个信封的那一刻，没有间隙地，她的心脏开始疯狂跳动，几欲从她的胸膛里蹦出来，连太阳穴都跟着同了频。她感觉自己的脸颊很热，像是有团火在烧。

　　她接过来，准备打开，看向罗韫，转头，又看向江弋行。江弋行笑了，卷翘的睫毛扑闪，衬得眼睛透亮，对她做了三个字的口形：打开吧。

　　她撕开，信最上方的标识就让她手指颤抖，把正文一目十行地看完，容远鸿深吸了一口气。

　　容远鸿想要说些什么，想要笑，想要大声地和从始至终最支持自己的两个人庆祝，可她一张嘴，泪却先流了下来。

　　温布尔登，伦敦，英国。

　　所有网球运动员心中的纯白地，传说中每一根草都被精心打理，每年都有可能决出一个时代新的网球之王。

　　她拿到了温网青少年赛的外卡，即将在明年7月1日参加温网青少年单打比赛。

　　“去吧，你可以的。”罗韫含笑看着她。

　　江弋行说：“捧个冠军回来，我的运动员。”

　　十五岁那年，容远鸿参加了B市中考，以相当优异的成绩考入一所重点高中。

　　中考结束后十天，她闯入温网青少年单打比赛决赛，对战卫冕冠军，冈泽拉斯。

第6章 她不是上天的小女儿

　　当容远鸿踏上那片草地时，她感觉到一丝熟悉，因为这里，她在梦里来过千千万万遍。

　　快门声不绝于耳，她微微扯了扯唇角冲媒体们的长枪短炮打了招呼。说实话，她的内心有些不安，这里是温布尔登，同时，是她重生后第一次参加有电视转播的赛事，她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在千米、千千米外等待着她的赢或输。

　　官方解说员共有二人，卡罗尔和安德鲁，一女一男，其中卡罗尔是退役球员，WTA历史最佳排名35，安德鲁是专业解说。

　　“Actually，I don't think Rong's probability of winning is high.Gonzalez has won two Wimbledon Girls‘ Singles championships and no one can even force her to the situation of tie break.（实际上，我认为容远鸿的获胜概率并不是很高，冈泽拉斯已经两次赢得了温网青少年女子单打比赛冠军，甚至没有人能把她逼到抢七的局面。）”

　　在容远鸿和冈泽拉斯出场阶段，安德鲁率先说道。

　　冈泽拉斯身高181，着白色T恤与网球裙。她是美国选手，出名已久，被称为女炮手，可见其击球力量与压迫对手的能力。

　　容远鸿礼貌地冲她点头，冈泽拉斯回以微笑，她有一头金发，在太阳下像跃动的骏马的鬃毛。眼睛却略显圆润，莹莹地透出种漂亮的光。

　　先喝了口水壶里的能量饮料，罗韫亲手调配的，这个传统要追溯到她上辈子的十六岁，第一次登上职业比赛赛场，罗韫也是给她塞了一瓶这样的饮料。

　　里面放了什么容远鸿不清楚，可她不想要知道，哪怕是罗韫要亲口告诉她。容远鸿享受这样的依赖，好像这瓶饮料是一个借口，帮她告诉罗韫，我离不开你，你要时时在我身边。

　　解说席，卡罗尔轻笑道：“But Rong is a very potential player. Even if she is behind， she will not change from offence to defense. She really have extraordinary mentality.（但是容远鸿是一个非常有潜力的运动员。即使她比分落后，也不会易攻为守，她真的有一颗大心脏。）”

　　“Since she last won the European Junior Masters， she has been called Magician.（上次她赢得欧洲青少年大师赛后，她就被叫作魔术师了。）”安德鲁大笑，旋即表示这个名字起得实在贴切。

　　魔术师，顾名思义，是说容远鸿独特的击球技术，充满个人魅力。算不上优雅，也谈不上力量，只是表情永远云淡风轻，吸引着人们的目光，想要猜测她下一步会怎么打，又能走到哪里。

　　容远鸿站在底线后，双腿弯曲。这一刻，她的心跳声几乎盖过了一切声音。她的胳膊有些止不住的颤抖，她分不清这是紧张还是兴奋。

　　但她享受此刻的感觉。

　　观众会有怎样的想法，解说会怎样说她，她现在已经全然不在意了。

　　容远鸿的瞳孔只倒映球场对面的底线处，冈泽拉斯正从球童那里接过三颗网球，挑出一颗弹力较差的扔回去，然后将一颗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手心浅浅出了层薄汗，她看着冈泽拉斯抛起球，瞬间里，她判断是外角发球，侧身。

　　ACE。

　　在网球里，ACE球指一个对方的球拍没有碰到的发球，其速度、角度都要超出对手的反应才能实现。

　　容远鸿深吸一口气，这是冈泽拉斯给她的下马威。

　　其他人不知道，但容远鸿清楚，冈泽拉斯在三年后会成为网坛里首屈一指的女子网球运动员，甚至在重生前，容远鸿也没能与之交手。

　　因为冈泽拉斯没有参加2020年的中网，那年中网，三号种子、世界排名第四的塔吉亚娜被她在第四轮比赛淘汰，而冈泽拉斯是当时的世界排名第二。

　　导播给出了冈泽拉斯发球的慢动作回放。

　　“We can see that it's a excellent kick serve.（我们可以看到，这是一记出色的上旋发球。）”安德鲁道，“In 2016， Gonzales's winning rate of the serve game was as high as 75%， which was really horrible. （在2016年，冈泽拉斯的发球局胜率高达75%，实在是太恐怖了。）”

　　容远鸿深吸一口气，她的双膝蹲得极低。

　　发球下网。冈泽拉斯二发力度略减，容远鸿艰难接发，将球回到界内。

　　冈泽拉斯的球力度太重，她甫一出手，容远鸿就迅速侧身，将击球的空间留得格外充裕，这样才能在击球后将球继续推出一定距离。

　　又是一记压迫球，极快的球速让挤压了容远鸿的反手击球空间。

　　单反就是如此，在容远鸿的理论中，单反比双反更灵活、更容易打出角度，却更需要合适的击球时机。

　　因为单反的击球点实际上距离身体很远，加之必须由左腿主动发力，像人倚在门上那样，将重心完全转移，才能打出完美的单反。

　　这就要求球员的跑动能力，若赶到位时双腿开立，双反的球员能依赖转腰和胯的力量击球，但单反球员就会显得被动了。

　　容远鸿的身体素质虽比重生前好上些许，但跑动能力较其他球员还是短板。她被迫回了一个高飘球。

　　高飘球给了冈泽拉斯充足的调整时间，于是来球更快更重，容远鸿抿起嘴，这是她感觉困难发力时的习惯表情。

　　冈泽拉斯似乎意识到了容远鸿在跑动能力上的缺陷，极力想要调动她满场跑。容远鸿只得尽力而为，保证每个球的质量，不给冈泽拉斯选择角度的机会。

　　一拍接连一拍，终于，容远鸿受迫，咬牙主动发力，球出界了。

　　“0-30。”

　　很快，冈泽拉斯轻松拿到了她的发球局，容远鸿只拿到一分。

　　“Gonzales's strength seems to exceed Rong's expectations. It's a very uncomfortable game.（冈泽拉斯的实力看来超出了容远鸿的预期。这是一场相当不好受的一局。）”卡罗尔说。

　　交换场地，容远鸿的发球局。她抛起球，却意外发现球比她预想的更靠后，紧急中，她改平击发球为上旋发球。

　　“FAULT！”

　　见一发失误，安德鲁道：“Rong's mood fluctuated， which is rare.（容远鸿的心理发生了波动，这很罕见。）”

　　“After all， it's Wimbledon.（毕竟这里是温布尔登。）”

　　容远鸿知道，当她球拍背到身后准备抬肘时，她就知道她会双误了。她的脑海中思绪像一团毛线，令她难以分清她到底在为什么而颤抖。

　　第一次到温布尔登？对战未来的世界第三？重生后第一次感觉到巨大的压力？对自己夺冠的怀疑？还是……对自己为什么不能跑得更快一点的愤怒？

　　“Double Fault.（双误。）”卡罗尔叹息一声，她的情绪已经尽数体现在这声叹息里了。

　　“0-15。”

　　容远鸿沉默地从球童那里接过三颗网球，抛去一颗。她本没有什么一定把球在地上磕多少下的习惯，通常是三两下就直接发球，可这一次，她盯着25秒倒计时，足足拖到了最后五秒。

　　所有人都以为她双误后会保成功率，降低球速来保证进区。谁知下一秒，侧面屏幕显示179km/h，冈泽拉斯回球出界。

　　“15-15。”

　　下一颗球，容远鸿几乎是接到球就抛起，发球异常迅速，173km/h，落点极佳。

　　冈泽拉斯回球质量不高，容远鸿有时间调整，反手下蹲打出一个大角度。冈泽拉斯的跑动无话可说，站定将球回到底线，只是球力显然不如上一局。

　　容远鸿和她硬顶四拍，终于，冈泽拉斯回球变软的那一刻，她早早屈膝降低重心，反手打开角度，落点依旧是上一个球！

　　冈泽拉斯正在回位途中，这一返险些让她整个人踉跄，她只得扑到地上，拍子垫在来球下方。* 容远鸿正手，又是大角度，打至球场另一边，稳稳压在底线。

　　“30-15。”

　　导播从容远鸿的那拍反手开始回放，视频中，容远鸿的反手如蝴蝶振翅般轻盈，双腿相继传递力量，击球后双臂打开，像古希腊的一座关于力与美的雕塑。

　　现场的观众却清楚，那一拍的球不似蝴蝶，而是一条飞矢，眨眼的工夫，就以诡异的角度嵌入地中。

　　容远鸿依靠发球抢夺优势，再下一分，40-15。然后，又被连扳两分，40-40。

　　“The current situation is not very friendly to Rong. She is not a power player and her running ability is not good. If Gonzales blindly drags the game longer， I'm afraid she can't keep up.（现在的情况对容远鸿不太友好，她不是一位力量型选手，跑动能力也不佳，若是冈泽拉斯一味把比赛拖长，恐怕体力跟不上。）”

　　但容远鸿只是用力地呼吸了一刹那，似乎是把肺部紊乱的空气暂时压制。

　　ACE。

　　“Advantage，Rong.”

　　热血小说或动漫里总喜欢描写主角的脑海中突然闪回一段记忆，主角从记忆中得到力量，继而神乎其神地披荆斩棘获得胜利。

　　可容远鸿明白这项运动不是这样的，在网球中，她能想的很少，如果说除了每个击球动作要领、下一个球的落点等等，还要再想一件事的话。

　　冠军、冠军。

　　但现实的赛事不是受她人为控制的，她也不是上天的小女儿，能依靠一个响指、一个精神迸发改变比赛的走势。她只能艰难守住发球局，然后被冈泽拉斯连赢两局，破发。

　　1-2。

　　单数局结束后要交换场地，有90秒休息时间，容远鸿坐在椅子上，双手握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