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学里节奏之快,饶是他第一日上午也有些手忙脚乱的感觉。
只不过过了几节课之后,徐辞言就找到了熟悉的感觉。
梦回高三。
五经课结束以后,徐辞言今日就只剩辅修的算学了,他收拾好东西走进斋房,一下就发现了这房里的气氛和别的屋截然不同。
格外死寂,格外沉重,每个人脸上都是一种死到临头的表情。
苏清遇两人也是算学课,见此情况,不由得叹息一声,和徐辞言解释起来。
几门课里,乐学教学风雅,考核简单,报得学子最多。礼、射几门虽然少些但也能开课,唯独这算学,年年都少有人主动报名。
堪称课程黑榜第一,学得苦,考得难,每年都有学子苦学一学期,最后拿了个丁不及格回家。
气得人想吐血。
问题是,其他几门课能容纳的学子是有限的,所以每年都会有倒霉蛋没排到其他,只能被教谕安排来学算学。
“我和笑川兄也是倒霉,”苏清遇大吐苦水,“因为写文章忘了时间交表交得慢了些,一下子就落到算学来了。”
赵素新也是一脸的追悔莫及,半响突然想起来问,“新生员入学第一次选科一般都能拍上,徐弟怎么也到这算学来了?”
这话一出,附近几位老生齐刷刷地投来好奇地目光。
徐辞言心底无言,扯着嘴角笑笑,“我自己选的算学……”
自己来的?!
苏清遇一下肃然起敬,“徐弟真学子也!”
徐辞言:“…………”
徐辞言一时间头皮发麻,坐他附近的老生们表情都很莫名,看他活像是看怪胎另类。
好在他们开口追问徐辞言这么这般想不通之前,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拎着戒尺就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两书童,手里各抱一叠卷子。
“嘶!”
苏清遇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凉气,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叠卷子,“第一堂就考?!”
“安静!”
算学俞夫子睨他一眼,一脸严肃地喊了一声,“每人一份,两炷香后交上来!”
书斋里一下充满了痛苦的空气。
徐辞言坐在前面,小童很快就把卷子递给他,低头一看,四道算学大题写在纸上,每看一道,徐辞言就听见苏清遇痛苦的抽气声,跟伴奏一样。
香炉已经摆在了最上首,时间紧任务重,徐辞言也顾不上太多,连忙提笔做起来。
前三题对于他来说都很简单,只要看懂了题目,很快就能下手,等到第四题的时候,徐辞言心
底也忍不住咯噔一下。
问:今有共买羊,人出五,不足四十五;人出七,不足三。问人数、羊价各几何?
比起前世做过的无数难题,这题简直简单得好像小学数学,徐辞言愁的是,古代没有未知数这种方法,他需要按照《九章算术》里的解法来规范书写。
按照解题的思路和应用的范围,张苍,耿寿昌将算学题分为九类写成书,也因此得名《九章算术》,眼下这道题,正属于第七章,盈不足。
根据书里的流程,需要先分别将两次出钱数交叉排列分别计算“实”“法”“余”等等,最后“余”除以“实”得物价,“余”除以“法”得人数。
徐辞言飞快地把答案写在纸上,此刻方才燃完一炷香,他取出草纸又换了种方法计算,时间到了才交上去。
俞夫子要分别阅卷,接下来的一炷香时间是留给在座学子自行讨论的。
“徐弟,”苏清遇呼地凑过来,一脸好奇,“你算出答案来了?”
赵素新也叹了口气,“前三题我还能勉强写出,只是这第四题,实在是有心无力。”
算学若是不过是要影响整体的成绩的,这才第一次测试就考得不好,一时间,两人都有些发愁。
徐辞言取了张纸,按着九章算术的思路给他们讲了一遍,一次下来,苏清遇还是一脸茫然,赵素新拧了拧眉毛,似懂非懂。
“这《九章算术》我此前从未看过,怎么就要学算学了呢?”苏清遇止不住叹息两声。
真不能怪他们理解不了,徐辞言也颇为理解,按照九章算术的算法是有点绕了,他想了想,在纸上写了个甲重新讲起。
把买羊的人数视为甲,则五甲加上四十五就等于七甲加三,放在后世的眼光里,这题实在是平平无奇没有难度,做不出来才奇怪。
放在古代,这种思路就颇为惊人了。
“还能这样!”
苏清遇眼睛都瞪大了,一下子茅塞顿开,“我一直顾着给每人加一钱,绕来绕去反倒绕晕过去了!”
周围几个学子也惊叹连连,他们当中也有几人勉强算了出来,只不过再看徐辞言讲的法子,可谓是简单又快捷。
“想不到徐同窗除了文章做得好,连算学也有所涉猎,真是让吾辈佩服!”
有学子笑着开口称赞,一时间,书斋里的学子都围过来对着稿纸啧啧称奇。
徐辞言:“…………”
写了个小学数学题就被人这么夸,饶是他脸皮够厚,也有些受不了了。
一时间有种在当幼稚园老师的感觉,莫名地羞耻感。
说到底只不过是因为他上辈子题山题海里熬习惯了,从简单的设未知数解方程到复杂的矩阵数列都信手拈来。
而这个时代的算经,少有这种思路,这些学子才一时间想不到罢了。
并且,《九章算术》里的题目后世都快被人扒烂了,大考小考换来换去地考,只要是上过学,就没人没见过《九章算术》题。
“这法子不错,你自己想出来的?”
屋里突然有声音响起,学子们一惊,纷纷让出条通路来,俞夫子手上抱着卷子,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徐辞言。
“老夫认识你,”俞夫子顺顺山羊胡,“你就是今年的案首罢,刘教谕可没少和我们这些夫子说。”
“见过夫子,”徐辞言起身行礼,这解方程的法子确实不是他想出来的,不敢居功,只能摇摇头,“这法子先去从一本古书里看来的。”
“哦,”俞夫子眼睛一亮,“可否借老夫观阅一番?”
我去哪搞本数学课本来,徐辞言心底叹气,“这书是弟子偶然间从长辈处得阅,眼下长辈离乡远行,书也不在了。”
俞夫子有些遗憾,叹了口气,“也是老夫没缘分。”
他走到前面,等学子们纷纷坐好以后才把试卷发了下来,徐辞言低头一看,自己的试卷上面朱笔写了一个大大的甲上。
苏清遇瞅瞅自己的乙下,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
“本次测试共七人甲等之上,而徐辞言更是无一错处,位居甲上,”俞夫子扫了眼诸学子。
“我知你们中许多并非有意研学算学,只不过既然眼下坐在这,就不要被我抓到偷奸耍滑,堕懒懈怠之人!”
“到了季考之时,若不能获得获得丙等,恕老夫不能给你们通融一番。”
“全部都得挂!”
第38章 岁考 行测数学
俞夫子今日显然兴致颇佳。
他翻开《九章算术》和《孙子算经》两本, 对着先前考得题一一讲了一遍,快下课的时候,啪嗒把书一关, 扬起兴致勃勃地笑容来。
“小测,把纸都拿出来记题。”
“咳!”苏清遇脸都白了,“不是才刚考过吗?”
徐辞言笑着安慰他, “刚学了两章,可能夫子也想看看我们懂不懂吧?”
这话等到俞夫子开口就破了, 只见老者语调昂扬地念了道题,徐辞言提笔忙抄,抄着抄着忍不住顿住笔。
“这什么东西!”
OO@@的叫苦声从四面响起, 赵素新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比开头那四题难多了!”
“啊?”苏清遇一脸茫然, 他在算学上是个彻头彻尾的学渣,连题难不难都看不出来。
“真的吗, 我怎么没发现啊?”
周围学子默契地忽视了他, 齐刷刷地看向徐辞言, “徐同窗,怎么样?”
徐辞言看着纸面的题, 一时间啼笑皆非。
――师丁善制陶,师丙善髹漆, 两者皆通其艺,然喜做善也。
丁丙五十又六可制室陶,独丙则三百不足兼旬。二者六十日可髹漆一室,独丁则二百盈十。现有令制陶漆各半室,几日可成。
小学数学走了,行测数学来了。
徐辞言上辈子苦学许久, 这类题都快做出肌肉记忆了,还真不好说两者谁更难。
只是对于算学班里的学子来说,这题就有些太难了。
俞夫子也知晓学生的水平,和善地开口,“这只是我和府学几位夫子闲来研究出的题,你们先试试,若是答不出来也不要紧。”
说完,他忍不住直勾勾地盯着徐辞言,苏清遇悄悄地戳戳他胳膊,“徐弟,靠你了!”
徐辞言低头仔细打量两眼,说出答案,“四十日也。”
“是吗?”周围学子有些好奇,有连忙提笔苦算的,也有如苏清遇一般干脆搁笔直勾勾看着俞夫子等答案的。
“善!”
俞夫子心底大惊,他和几位对算学感兴趣的夫子从书里看到这题了之后,也是苦算两日才解出了答案。
没想到这徐辞言只看两眼就得出了,还丝毫不错!
辅学的课是今日最后一节课了,明伦堂外传来云板的声音,俞夫子面上止不住带笑,一挥手把学子们都放了出去,独带徐辞言一人到夫子的斋房去。
“你是怎么算出的?”俞夫子好奇地问。
徐辞言琢磨片刻,用俞夫子能听懂的法子解释出来。
这题翻译成人话,就是工匠丁善于制陶,工匠丙善于髹漆,两人都会对方的手艺,但是有任务的时候优先做自己擅长的。
两人一起制陶,五十六日可做一室,如果只有丙则要两百八十天。两人一起髹漆,六十日可做一室,如果只有丁则要二百一十天。
如今需要制陶髹漆各半室,两人一共要几日才能完成。
徐辞言做这类题已经做成套路来了,主要就是要算出丙丁花费时间的比例,之后代入计算就行了。
俞夫子一边听着,一边提笔在纸上勾画,半响眉头一松,大笑出来,“不错!这法子可比蒋老头说得容易多了!”
他现在看徐辞言活像是在看得意门生,县学算学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慈悲得不行,“你在算学上的理解怕是比老夫还要高了。”
“下个月府学的算学夫子邀各县去府学里清谈,老夫本来还忧愁带谁去,不知你可有意啊?”
下月徐辞言并没有什么要紧的大事,他仔细想想点头应下。
俞夫子越发满意,“去了之后你也别不好意思,除了算学,那
些四书五经但凡有想问的,都去问学里的夫子去!”
“我和府学几位夫子关系不错,他们定然倾囊相授,你不必担心!”
“辛苦夫子操劳。”徐辞言起身行礼,俞夫子笑着一挥手,让他快去膳堂去。
等一出门口,徐辞言就见陈钰并着苏清遇几人站在外面聊起来了,除了赵素新端肃冷淡了些,其他几人都是善谈之人,一时间聊得很是融洽。
“徐弟,”苏清遇看见他出来,笑着招呼,“今日一遭,你也算逃过一劫了。”
“嗯?”徐辞言一愣,好奇地看向他。
“你小三元的名声早就传遍整个县学了,”苏清遇好笑道,“偏你年纪又小,又不见你文章,难免有些人心底不服气。”
“本来都约着说要你文斗一番,今日算学课的事一传,可都打退堂鼓了。”
“为何?”陈钰忍不住问。
苏清遇解释,“他们觉得你还有空读算经这些杂书,想来四书这些更是不用说。”
“都是老生了,万一找上门了还被你压一头,岂不是丢脸扫面了。”
徐辞言没想到阴差阳错还消了这么一场风波,倒是有些想笑,“既要比试文章,哪里需要另找机会。”
“再过两月,不就要季考了吗?”
“那我等可就等着徐弟的大作了。”苏清遇笑着拱手,几人谈笑几句,又都去膳堂吃了饭,各自到书斋里学习了。
忙过最开始这段时间后,徐辞言在县学的生活就走上了正轨。
他到县学来求学最大的目的也达到了。
县学里向来有文会的风气,有苏清遇几位老生引路,外加徐辞言本就名声在外,他很轻易就加了进去。
都是秀才出身,文会里无论年长年幼,都有几分学问在身上。每日散学过后,由一人领头选出文章,诸生各抒己见,言无不尽。
这么辩了两月,徐辞言的文章水平更是突飞猛进。
这期间,他还跟着俞夫子到府学去,成功靠着后世十来年苦学的数学水准折服府内诸算学夫子,扬了好大一波名声。
府学里的学子得了消息,给他递了帖子,邀徐辞言参加府学的文会,一时间,在松阳府文人圈子里,徐辞言也算交友广泛。
就这么一日日过去,很快,几位新秀才就迎来了本季的季考。
虽是本县老廪生了,但未考中举人或升入国子监之前,赵夫子几人也是要参加季考的。
提前一日他就从镇上赶到县里,第二日和徐辞言一同到学宫准备考试。
学宫外面,徐辞言还遇到了陈钰和顾夫子,两位老夫子自去闲聊去了,陈钰把徐辞言拉到角落里,春风满面。
“陈兄今日怎么这么高兴,迫不及待想考一考了?”徐辞言笑着打趣。
季考的成绩是要在学里公布的,考得好的被夸赞,考得差的被申饬,若是实在差了,保不住还会被发社免去功名。
这对把面子看得比天还重的读书人来说,可是提心吊胆的大事。
“我仔细想来一想,”陈钰一扬眉毛,“哪怕考得太差,能和夫子同堂考试,也是美谈!”
若是能把顾夫子考倒下去,陈钰不由得笑了一声,遐想无限。
徐辞言也瞅了瞅赵夫子,心底感慨,果然这般“欺师灭祖”的大事,就是让人开心。
两人对视一消,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位老夫子还不知道学生心底的小九九,笑着谈论一番之后,就照着安排进了各自的斋房准备考试。
县学里的季考分两类试卷,只要不是病得实在下不了床了,祁县的秀才爬都要爬过来参加,而廪生,增生和附生前十单考甲卷,难度要更甚一些。
徐辞言虽是新生,但他如今有廪生名头在身,便和赵夫子等人坐在一处。
题板挂在最上方,一日之内,考四书题一道,五经题一道,论一篇,策一篇,至于五言六韵试贴诗,因不是后续乡试会试重点,季考是不考的。
徐辞言难免松了口气,真不是他自轻,他作诗的水平比起其他学子来,那是拍马也赶不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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