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他一不说话,徐出岫反倒是惊着了,“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林伯!”她探头朝着外面喊,“快,再赶快些!”
“呜呜呜呜师傅已经在家熬药了,”徐出岫一把鼻涕一把泪,“哥你别死啊。”
徐辞言:“…………好好好不死不死。”
“你不许和我说话!”他一开口,徐出岫又哭着骂。
到了家,徐辞言才体会到什么叫做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口里怕化了。
他前脚刚下了车,后脚清风林竹两个抬着担架风风火火地就来了,徐辞言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已经被翻面摁在架子上往家跑。
“三娘子!三娘子!老爷给绑回来了!”
清风大喊,司三娘子面不改色哗地把药水往大桶里一倒,厉声开口,“扒干净丢进去泡着,不够半个时辰不许出来。”
徐辞言看着那满桶不知道加了些什么散发着奇异恶臭的药水,后背直冒冷汗,“太医上过药了,不用了吧……”
“太医?”司三娘子冷笑一声,“开玩笑,太医敢给你下狠药?”
“少废话,”她抱手冷哼,浑然把徐辞言当成讳疾忌医的叛逆病人,“给我摁进去。”
“好嘞。”清风一捞袖子,眼疾手快地摁住抬脚往外的徐辞言,狞笑开口,“老爷,对不住了。”
徐辞言:“………………”救救我!
哗啦一声巨响过后,徐辞言痛苦地闭上眼睛,扒拉掉脑袋上顶着不知道是什么的一片大叶子,“你们两个胳膊往外拐的,还想不想要月银了。”
“老爷你扣吧,”清风半点不怕他,“夫人会给我们补回来的。”
他声音浑然一抖,溢出点哭腔来,“今儿真是吓死我们了,要不是殷大人传了消息过来,夫人都要哭晕过去了。”
徐辞言心底一软,柔声笑着安慰,“好啦好啦,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还得多谢你们把我抬进来呢。”
清风有些不好意思,“这都是我们份内的事,老爷你总是说些谢来谢去的话,听着怪不好意思的。”
林竹赶忙点头,“嗯嗯!”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司三娘子这药泡着人浑身发软,徐辞言支了两只胳膊杵着脑袋闭着眼睛懒洋洋开口,“谁不是父母生养的,都给我把腰杆挺起来,别人看不起就算了,自个还看不起自己?”
他睁开眼睛笑笑,“让你们写的大字也好好写,日后要是我不在了,也不至于被人欺了去。”
“老爷说什么胡话呢,”一听他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清风赶忙呸呸两声,又有点不好意思,“写我是会写几个了,但那些字这切来那切去的,实在是学不快啊。”
身为文魁身边的书童,两个小孩连三百千都还没学完,清风想到这个,面上不由得有点烧红。
“无事,”徐辞言扬唇一笑,“左右也得了一月的假,刚好能教教你们认字。”
老老实实地跑了大半个时辰以后,徐辞言才起身擦洗,清风林竹抬水出去的时候,徐辞言眼睛尖,一眼看见了水底沉着的不知名动物残骸。
“………………”
他强撑着咽咽唾沫,一想到还要泡上好几日,心头绝望。
出了门就见林西柳眼眶通红地站在院里看他,徐辞言一笑,“娘,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林西柳一抹眼泪,“早知道当官那么苦,当初我们一家子就不该到京城来!”
徐辞言哭笑不得,又觉得有些窝心,从读书到现在,林西柳从不求他有多大的学问,只求一双儿女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我保证以后不会这样了。”
徐辞言笑笑,慢慢走下去想和林西柳站在一处,林西柳怕他不舒服,压着人回房里躺着。
徐辞言给她讲宫里发生的事情,听到江家满门被罚,只等吏部案一查明,江伯威必被问罪处斩的时候,林西柳面上大快。
“他那是活该!”林西柳痛骂出声,对于这么个便宜爹,她只有着纯纯的厌恶。
徐出岫跟着司三娘子进来,亦是十分畅快,只是她想得多些,有些犹豫,“哥哥,四司共查……会不会让江伯威钻了空子。”
“不会,”徐辞言摇头,笑容意味深长,“杨阁老任工部尚书,又为纯臣,自然懂得陛下的意思,而禀笔太监童钲身为内侍,和百官们隔着一层,起的不过是一个监督作用。”
“御史廖浩明刚直,而指挥使冯柒油滑,”徐辞言有心提点,取了张白纸垫在小箱处写下四人的官职,“买官钱这种油水,不可能只有江伯威一个人捞,两个侍郎铁定也没少下手。”
“蔺家权大势大,除了江伯威必然他贪得最多。”
徐辞言点点纸面,“贪得多了,他必然要想法子脱罪。杨敬城、廖浩明皆不成,童钲又起不上什么大用,他要下手,只能想法子撬开冯柒。”
徐出岫本就聪明,这些年也被徐辞言带着见过不少,当下拧眉,“可冯指挥使该是最不能撬开的那个,喉官衙乃亲卫,他依附皇权,何必要做这种事情。”
徐辞言摇摇头,表情里有几分奇异神色,“陛下夺嫡登基,过于顾念旧情又过于不近人情。
他身居高位久了,择利行权间反倒忽略了下位者不是器物,也有自个的喜怒哀乐。”
“冯柒想退,但他早些年得罪人太多了,贸然一退反倒会死无葬身之地。”
徐辞言看了看小姑娘若有所思的表情,“是以,他要找个能在之后护住他的人,陛下不可能,那便只有蔺党了。”
当然,徐辞言心底揣摩,冯柒不可能傻到贸然相信蔺家保他的鬼话,到时候他一退无权力在手,蔺家想做什么不是易如反掌?
他手里必然还握着蔺家的把柄,并且能够直承天听。
那把柄足够让蔺家舍弃之前所有恩怨,不敢害他,反过来还要护他。
徐出岫离朝堂还是太远,她皱皱眉,关心起另一件事,“那吏部的事情,蔺侍郎会不会连着冯柒把所有罪都推到江伯威那去。”
虽然她也挺想这个“外祖”早些下地府去,但哥哥在朝为官,经过这事,徐出岫也不希望这个个敌人好端端地乱蹦。
徐辞言断言,“不会。”
禁书一事,乾顺帝固然有要借事发挥的意思,但他还不至于就这么想要徐辞言的命。
三十仗,监刑官鸿喜和冯柒。
有紫玉在,鸿喜又是人精,不可能下死手,而冯柒乃乾顺帝亲自选出来的利刃,知晓这人是个有脑子的,乾顺帝自然以为冯柒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是以,按他的预期,两个监刑官放水的情况下,徐辞言可能会受些皮肉之苦,但绝不会有性命之忧。
“冯柒那一仗,瞎子都能看出来他什么意图,”说起自己挨罚的事情,徐辞言面不改色,“乾顺帝自然也会疑心起他。”
“他是想退,不是想死,吏部案冯柒绝无可能会照着蔺家的意思走,反倒会把脏水往蔺家身上泼,必须让陛下看到,他忠心,且有用。”
“哎,”徐出岫叹息一声,“当官真不是人干的活。”她想了想,又高兴起来。
“好在江伯威是死定了。”
两人相视一笑,心头大快。
徐辞言看着手里写满字的纸,心底又冒起另一桩事来。
刑部、大理寺皆主刑罚,吏部一案,乾顺帝不交给他们审理,也是迫不得已的事。
蔺次辅乃刑部尚书的座师,虽然不甚亲近,但也要避讳一番。而大理寺卿虽然独立,但其人讲究四不得罪三不沾,让他来查,只怕是查到明年都查不出来。
蔺党蔺党,蔺家几代下来,门生故吏无数,早已成为门阀一般的存在。
“叩叩――”大门被推开,司三娘子把药熬上,又去弄晚上的药浴去了。林西柳亲自去取了药端给徐辞言,并不知道兄妹俩方才说了什么。
“言儿,”她把药吹凉,“快中午了,你不舒服就别到外头坐着吃了,想吃什么娘给你端到屋里。”
徐辞言仔细想了想,“想吃粽子。”
“?”
林西柳现在听见粽子两个字都发抖,只觉得这端午不愧是纪念死人的节日,实在是晦气,恨不得把家里粽子全丢出去。
徐辞言眨眼笑笑,眉眼可怜,“不吃宫里送来的,想吃娘包的。”
“哎,”林西柳无奈叹息一声,“好吧好吧,只不过少吃些,糯食吃多了怕对伤口不好。”
她拉着女儿抬脚准备出去,就见林日瑞一脸苦大仇深地跑过来,“老爷,宫里御旨来了。”
第60章 诰命 申饬
刚歇没几分钟又要去外头接旨, 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哪怕徐辞言很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也难免在心底叹息一声。
只不过这次来的却是好消息。
“奉天承运, 皇帝制曰……尔司经局洗马兼太子侍读徐辞言,操行端良,授才明达, 竭诚而尽职。兹特进尔阶通议大夫,赐之诰命…… ”
徐家大堂内, 传旨太监举着五彩织锦角轴诰命文书朗声颂念,徐辞言跪在下首,神色微动。
通议大夫是从五品的散职, 在他有实职的时候并不算多重要。徐辞言自个也写过这种文书,他更关心的是下头接着的内容。
等传旨太监念完他的官职履历之后, 终于念到最重要的一句,“……其母林氏, 画荻教子, 言容有常, 兹特诰封宜人,尚加勉励。”
“徐大人, 恭喜了。”
鸿祥刷地把卷轴卷好递给徐辞言,笑眯眯地开口赞贺, 徐辞言浑身一激灵,立马扬起喜不自胜的笑脸来。
“同喜同喜!”他恭敬地接过圣旨供在堂上,忍不住弯了弯唇。
林西柳被诰封成了五品宜人,从此也算是有品阶有俸禄的诰命夫人了!
“洒家听说陛下特封令慈,赶忙着就把这活揽到手里来了,也算是沾沾喜气。”
鸿祥开口解释, 一双眼睛眯成细长一条缝,徐辞言把他请到厅里喝茶,鸿祥一甩浮尘,好言推辞,“徐大人身子不便静养,就不用送洒家了,宫里事务繁忙,洒家也该回去了。”
徐辞言笑吟吟地附和,“公公身居要职,能者多劳,自然不像我们这些闲人一样清闲。”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对于鸿祥这种无萍的太监来说,没事忙就是要出大乱子里,被人这么一夸,当下鸿祥笑意也更加真诚起来。
徐辞言辞官一事他是知道的的,只是旨意还未晓谕朝廷,鸿祥一挥手,意有所指。
“按理来说,徐大人入朝为官不过月余,升任五品更是不足一旬,是不该给令慈诰封的。”
更别说,徐辞言眼下还辞了洗马一职。
两人对视一眼,有心忽视了这个问题,鸿祥指了指皇宫的位置,“陛下卡着时间下了这么封诰书,只怕徐大人起复,也不会有左迁之苦了。”
徐辞言笑着点头,“多谢公公提点。”
两人沿着步廊走了一会,徐家敞开着的大门就出现在了眼前,来宣旨的马车停在外头,侍卫们和门房一起喝茶。
鸿祥刚要请徐辞言止步,就见后头突然跑过来一个管家模样的男人,手里举着一个装菜肴果品的攒盒。
“徐大人这是?”鸿祥诧异开口。
徐辞言亲手接过那个攒盒,满脸亲热笑意,“这几日里多谢公公操劳,可惜在下家资微薄,也送不出什么贵重的大礼,只好学人家千里送鹅毛了。”
他略微揭开盒盖,露出里面瓷盘承着的青绿粽子来,真诚一笑,“公公久居北方,估摸着也不常吃南方的咸棕,这盒子里上头这层是火腿馅的,下头那层是黄鱼馅的,都是山南的特产。”
“也幸
好端午才刚过去,在下这礼,也不算是不合时宜。“说完这话,徐辞言把盖子盖上,笑眯眯地递给了鸿祥,“还望公公不要嫌弃。”
山南,粽子?
鸿祥心中一愣,他是听说南方喜食咸棕,火腿也是山南的特产,往年里也没少有人孝敬他这个。
但是那地方还产黄鱼?
“瞧徐大人这话说的,您这般心意,洒家感激还来不及呢。”
徐辞言还举着东西,鸿喜笑着接过攒盒,到手上的时候微微一掂,似乎比寻常粽子要重上几分。
他压住心底的疑惑,和气地和徐辞言告别上了马车,侧身时对上徐辞言意味深长的眼神。
鸿祥心底灵光一闪,恍然顿悟,开了盒子取上层的粽子一掰,荤香瞬间蔓延在车厢里头。
“这肉看起来不像寻常的猪肉,是山南那的火腿吧,徐大人这礼倒是新奇。”
驾车的侍卫闻见香味,好奇地转头打量两眼,鸿祥素来平和亲热,和这些侍卫们关系都不错。
一同来宣旨,他也不吃独食,取出一提六个捆着红绳的粽子递去,笑道,“昨儿个事情多,大伙都没敢吃几个粽子,刚好今儿徐大人送了这一盒子,都拿去沾沾节气。”
“哎,”驾车的侍卫一愣,见鸿祥把粽子塞他怀里也不推辞,“多谢公公了。”
鸿祥笑眯眯地缩回车厢里,“没事,这人老了就是吹不得风,劳驾您把帘子给洒家压着点,别让风灌进来了。”
“公公早说。”
拿人手软,那侍卫赶忙把青布帘子严严实实地拉好,两角用压子一压,便将轿子里头隔开,一点风都漏不进去。
鸿祥面不改色地揭开第二层盖子,瓷盘里盖着嫩绿粽叶,黄灿灿、亮闪闪的,可不正是官场里人人都爱的特产大黄鱼么。
火腿肉粽的咸香从外头传来,鸿祥从缝隙里一看,驾车的侍卫割了绳子,正给几位同僚分吃那火腿粽子呢。
“嗨!”
鸿祥忍不住笑了一声,两颊的皮肉微微下垂,活像是庙里的弥勒佛,“这徐大人年纪虽小,行事可真是妥当啊!”
“上他这条船,洒家也算是不亏。”
…………
徐家宅里,三个脑袋凑做一处,仔细地打量那五彩织锦的圣旨。
神帛制敕局织出的丝绢染苍、青、黄、赤、黑五色,两侧银龙飞舞,通体绣有瑞草图文,司三娘子谨慎地眯眼研究,“盖了‘制诰之宝’,应该是真的。”
徐辞言从外面进来就听见这么一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宫里大太监来宣的旨,还能有假?”
林西柳一脸茫然,“五品宜人,我成诰命夫人了?!”
三人齐刷刷地点头。
林西柳却有些不太开心,“言儿刚挨了打,陛下就颁这么个旨意下来……”
徐辞言摸了摸鼻子笑,“娘,虽说是三十仗,但我实打实也才挨了一仗,不然现在哪还能活蹦乱跳。”
女子不能参加科考,除了些百年难遇的特例,能获得的封赏就那么几个,未出阁挣乡主县主,出了阁挣诰命夫人。
至于女官,对林西柳这般出身年纪来说,几乎毫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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