珈宁哼了哼,一把抓住戚闻渊的右手。
戚闻渊回握住珈宁。
二人十指紧扣,俱都不在说话,只安静听着身侧之人的呼吸声。
珈宁捏了捏戚闻渊的手背。
戚闻渊压低声音:“夫人这几日过得可还好?”
珈宁:“挺好的。就是……有一点点,就一点点挂念你。”
戚闻渊心中一动。
原来她也有挂念他。
她竟然也有挂念他。
“……我也挂念夫人。”
且并不只是一点点而已。
他学着直面自己的心。
在这个再寻常不过的、月明风清的秋夜。
第62章
织造府准备的接风宴很是丰盛。
府上不讲究分席而坐, 一众人围着紫檀圆桌坐开来。
戚闻渊坐在珈宁的右手边,他只需用余光便能瞥见她。
她偶尔会回过头来和他低声说几句话,大多都是关于席上的吃食。
他看着她的鼻尖, 安静地听。
她猜测有些吃食是他喜欢的。
他一一试过,果然合他的口味。
她偶尔也会用手肘轻轻碰一下他, 待他侧过脸去, 她又装出一副正在认真用饭的模样。
他记下她吃得最欢喜的那几样吃食。
对侧的徐氏看着女儿与女婿的小动作, 勾了勾嘴角。
待用罢午食,珈宁给父母打了声招呼, 便拉着戚闻渊出了府。
前些天一直在下雨, 屋檐都挂着潮湿的腥气。
这两日忽* 地转晴,水汽浸润过的天际清明如洗。
街市之上人潮熙攘,戚闻渊走在珈宁身后半步之地。
灿灿的秋阳在石板路上描画出少女窈窕的影。
珈宁回过头来, 拽了拽戚闻渊的衣袖:“今日我们听《玉簪记》好不好?”
戚闻渊向来对这些缠绵的风月戏不感兴趣,自是不知晓《玉簪记》是什么, 但既然夫人想看……
他点了点头。
珈宁脚步一顿, 贴在戚闻渊耳边:“世子可别嫌这是出情情爱爱的戏。”
她将声音压得很低,最后的大半句话几乎都成了气音。
戚闻渊强忍着自左耳蔓延开来的痒意, 语气沉稳:“我说过交由夫人安排。”
那便不会多言以至扫兴。
珈宁退开半步, 扬了扬下巴:“你嫌弃我也不会换的。”
这部戏有一句唱词很适合他们俩的!
复又莞尔:“这间戏场的年纪比大哥还稍长两岁,我是听着他们的戏长大的。”
戚闻渊:“这样多年了, 那一定唱得很好。”
珈宁:“可不是。小时候我就爱听那些热热闹闹的。”
“那时候大哥总觉得吵,却也要跟着我们一起出来看, 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她跳到戚闻渊的影子上,指着对街的一间铺子:“先去买两盏饮子?我以前很喜欢, 也不知老板的手艺是否一如当日。”
戚闻渊仍是颔首。
是夫人少时便喜欢的。
在他尚不认识她的“以前”,她听的是这间戏场的戏, 饮的是这间铺子的饮子。
二人改为并肩而行。
连影子也叠在一起。
珈宁偷偷瞄了两眼,而后自顾自低笑。
戚闻渊不明所以,见着珈宁在笑,便也跟着笑。
珈宁又说起这条街上旁的铺子,还带着戚闻渊逛了几间:“世子会不会觉得无聊?”
这都是些小姑娘喜欢的东西……
但她想让他看看她长大的地方。
她眼巴巴看着戚闻渊。
戚闻渊摇摇头:“不会,都很有趣。”
他鲜少有这样的空闲,能够漫无目的地出入一间又一间的商肆。
珈宁笑得眸光闪闪:“世子真好。”
戚闻渊敛眉。
他不好。
他不过是跟在她身后,擅自闯入她的回忆之中。然后一声不吭,便把她的回忆变成他们的回忆。
只见珈宁一把抓起戚闻渊的衣袖:“带世子去看看当初我和手帕交一起开的胭脂铺!”
她边走边解释:“现如今我去了燕京,这铺子就由她打理了,但胭脂的颜色、配方这些仍是需要我拍板的。”
戚闻渊看向妻子眼中的碎金。
她说起这些的时候,很开心。
让他也跟着开心。
“夫人真的很厉害。”
珈宁道:“世子会不会觉得我一个世子夫人不该做这些?”
戚闻渊道:“之前我已说过,夫人自己挣来的清白银子,没有人会看不起。”
珈宁抿唇:“以前有书生指责我阿娘。”
戚闻渊眉心微拧:“腐儒而已,无需听他们的胡言。”
“若是回京之……”
珈宁噗嗤一笑,从铺子中选了些新上的胭脂,还未等她多说什么,戚闻渊已从袖中摸出一枚银锭。
出了胭脂铺,却见珈宁“哒哒”跑向一处小摊。
戚闻渊快步跟了上去,原是些竹篾扎成的小玩意。
珈宁从荷包中翻出两枚铜钱,俯下身去挑了一只羊并一只牛。
而后抓着戚闻渊的手臂站起身来,将那只竹篾扎成的羊塞到戚闻渊手中。
戚闻渊手臂一热,复又恍然大悟。
这是他们二人的属相。
也许……也可以算作是他们。
珈宁松开手,笑道:“世子以前忙着读书,怕是没玩过这个罢。”
戚闻渊颔首。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只竹篾扎成的小羊托在手心。
三弟曾有过一只竹篾扎成的小老虎。
当时他只觉这些东西无趣得很,比不上他新得来的诗集。
那时的他并不想要。
如今一看,其实这些小东西也算是颇有意趣。
戚闻渊道:“多谢夫人。”
他低头看了看小羊,又看了看比秋光更灿烂的夫人。
珈宁娇声道:“也算礼尚外来了,世子可别嫌弃它不值多少银钱。”
戚闻渊正色道:“可我很喜欢。”
珈宁用吴语问:“真的?”
语气黏糊糊的。
戚闻渊竟然还会说喜欢。
珈宁看了看天。
今日的太阳是从东边出来的呀。
戚闻渊用尚还生疏的吴语回:“真的。”
语调略有些奇怪。
珈宁偏着头看向戚闻渊,眼中的笑意直直涌向戚闻渊。
戚闻渊:“我是说……真的。”
他以为是自己学艺不精,珈宁没听明白。
珈宁道:“我听得明白。”
“走罢,戏快开场了。”
二人行至戏场,戏场中的侍女当即引着珈宁与戚闻渊往二楼的雅间去了。
珈宁笑道:“也算是感谢世子端阳时特意订下芙蓉楼的包房。”
戚闻渊道:“随手之举罢了。”
二人刚抿了两口热茶,下头的戏便开场了。
那生唱:“今得见你,如获珍宝,我与你同行一程如何?”
旦柔声应:“甚好。”
听得这两句唱词,珈宁与戚闻渊俱是想起旧事。
只见夫妻二人齐齐偷望了对方一眼。
戚闻渊赶忙收回视线,装模作样地端起茶盅抿了一口。
珈宁捏了捏戚闻渊的衣袖,学着那小生的腔调:“我与你同行一程如何?”
戚闻渊默然。
珈宁哼了哼,将那旦角的唱词也唱了:“甚好。”
戚闻渊勾了勾嘴角,也学着珈宁的语气,低声唱了句:“甚好。”
珈宁乐不可支:“世子,我这出戏选得如何?”
戚闻渊斟酌道:“这潘必正倒是个有担当的。”
珈宁笑道:“我瞧着这潘必正的唱词倒是有些像世子说过的话呢。”
戚闻渊哑然:“人有相似。”
珈宁笑了笑便不再开口。
戚闻渊却再也静不下心来。
咿咿呀呀的唱腔扰得他心绪极乱。
珈宁选这出戏,是为了那句唱词吗?
他将那句“今得见你,如获珍宝”抿化开来。
口中泛开一阵微酸的甜。
戚闻渊时不时端起茶盏,借着饮茶的功夫,偷瞄珈宁几眼。
她看得很是投入,时而眼泛泪花、时而笑得开怀。
戚闻渊有些羡慕。
觉察到身侧之人的目光,珈宁问道:“世子可是有事?”
戚闻渊摇摇头:“无事。”
珈宁眼带探究。
戚闻渊道:“只是觉得夫人今日的梅花簪很是好看。”
珈宁赧然,语带笑意:“……油腔滑调。”
戏又唱了半折。
珈宁有些渴。
因着戏正在精彩处,她目光始终落在戏台,只用右手胡乱在案上摸着茶盏。
却是碰到了一双带着暖意的手。
珈宁双颊一红:“……世子手这样热。”
戚闻渊面不改色:“这包房的炭烧得足。”
珈宁将手抽开,过了一阵方才回过神来。
……哎呀,自己方才是要饮茶的!
待看罢戏,已是酉时。
夕照漫天。
晚秋不比盛夏。
此时的白昼短得惊人。
戚闻渊无端生出些遗憾。
还好,珈宁昨日说过了,他们还要去一间她极喜爱的酒楼中用夕食、还要去莫愁湖畔听风赏月。
尚还有几个时辰。
他还能继续听她说些少时的事情。
只可惜他的少时无趣得很,他想了许多日,也没能从那枯燥的往事中翻出半件有趣的讲给她听。
这顿夕食戚闻渊用得很慢。
还好,珈宁也不快。
行出酒楼,天际的夕照已经散尽,街市蒙上了一层墨蓝的夜色。
二人俱都没急着往马车那侧行去,而是极有默契地慢慢行在月色如水的街上。
戚闻渊主动伸出手去,牵起珈宁。
珈宁回握住戚闻渊。
二人相视一笑,又一齐看向天上的星。而后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些无甚深意的话。
说这几日的天气。
也说天上的月亮。
说少时吃过的点心。
也说读过的书册。
他们偶尔低头看路,抬首看风。
偶尔对视。
偶尔只是她看向他,或是他看向她。
他们说的话漫无边际,行的路也一样。
从酒楼至马车停靠之处,原本只需要半刻钟的路,二人竟行了将近两刻钟。
明月挂在长街尽头,戚闻渊扶着珈宁上了马车。
二人坐定后,车夫放下马车的帷裳。
珈宁往戚闻渊那侧挪了半寸,二人肩贴着肩。
戚闻渊向来坐得端正,如今更是将腰背挺得笔直。
珈宁问:“今日都是我想玩的,世子会不会觉得我这安排太霸道了?”
戚闻渊道:“昨日便说过了,一切由夫人安排。今日种种,于我,皆是以前未曾有过的。”
“很新奇。”
今日珈宁挑的那出戏他算不得喜欢。
但他却挂着那句唱词。
他看向手中的小羊:“我该多谢夫人才是。”
珈宁扬了扬嘴角:“世子真是越来越会哄人了。”
刚成婚那阵她可没想到,不再一口一个“于礼不合”的戚闻渊竟是这般模样。
珈宁耳后微微泛红:“回燕京城后,世子也带我去看看你长大的地方罢。”
她连水华居都还没去看过呢!
第63章
戚闻渊欲言又止。
最终仍是垂眉看着衣摆, 扯开话题:“我之前听大哥说起了些夫人喜欢的吃食,待回了燕京城,我托人去打听一番。”
珈宁娇声道:“世子可还欠我两个条件。”
这人可真是……
想让她去就同意, 不想让她去就拒绝,说些旁的事情作甚?
戚闻渊垂眉:“夫人何必……”
夫人倒不如多听几场戏。
珈宁眉心微蹙, 心中隐隐有些猜测。
她用肩膀蹭了蹭戚闻渊:“世子是不是想说自己的少时就同自己这个人一般无趣?”
戚闻渊不答。
珈宁轻笑一声:“可我不觉得世子无趣呀。”
戚闻渊一怔。
珈宁作出一副故作伤心的模样:“我之前不就跟世子说过了, 世子为何不信我?”
“其实只是大家喜欢的东西不一样而已。”
她前些日子就想把这些话说给戚闻渊听了。
他分明是惊才绝艳的探花郎、能力出众的左副都御史, 合该意气风发才是。
也不知是经历过什么,竟让他在与她相处之时, 有些……患得患失。
珈宁瘪瘪嘴。
一切不该是这样的。
珈宁道:“于许多人而言, 无趣的是堆叠的书册、是繁杂的公事,但于世子而言,无趣的其实是我今日安排的那场戏罢。但世子也陪我看完了, 而且也没说什么这种戏本子就是浪费时间。”
说着说着,她自己先笑了起来。
她其实是真的担心过戚闻渊会对那些唱词不满。
谁知……他居然也学着唱了那句“甚好”。
彼时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但她仍是抓到了。
思及此处,珈宁又偷笑了两声。
他不是那种会哄佳人开心的才子, 但他无趣得……很有趣。
真是奇怪。
戚闻渊声音有些飘忽:“我并不觉得那戏无趣。”
他是不算喜欢那样的戏。
但是与夫人一起听, 那戏便会变得有趣。
夫人很好。
与夫人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很好。
夫人方才肯定他的话……也很好。
珈宁压下嘴角的笑意,严肃道:“我之前总觉得, 无论与世子如何亲近,我们之间都像隔了一层薄纱。”
“世子在与我相处时太过小心了些。”
她将头靠在戚闻渊肩上:“我不喜欢这样。”
她心急。
她不想等戚闻渊戚闻渊来掀开那层薄纱了。
谢三娘想要什么, 还从没有需要等的。
43/47 首页 上一页 41 42 43 44 45 4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