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策安没听清楚, 弯下腰问:“公主还有事儿?”
“提醒大家……喝驱寒的药汤……”
今日的雨夹雪,虽有甲衣挡着, 可步兵还是淋了许久,她担心将士生病。
“好。”楼策安温声应道, “我会提醒厨娘给他们熬药汤,让每个人都喝,你安心睡吧。”
“唔……”
她含糊应声。
楼策安小心翼翼扯着自己的衣摆,从她指缝拿开。
第二日,雨雪停了。
无风镇的狂风横扫这座镇子,将泥泞道路扫得无比干爽。
云心月一早锻炼,都有些不敢相信地面干得如此快。
用过早饭,春莺还没来得及吩咐,楼泊舟就已经拉着她要出门。
云心月手上用了些许力,把人拉回来,看着他单薄的衣衫:“你就这样出去?”
雨夹雪的天气刚过,地是干了,可并不影响寒气侵占,冷意像是一根根冰针,打入活动的关节处,连走动的时候都能感觉到骨头发凉。
他就这样穿着一件里衣一件薄袍出去?
楼泊舟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妥,低头看了一眼,抬眸看她:“不好看吗?”
她不喜欢这套衣裳?
“……”
她把人拉回去,换上内里带厚重皮毛的长袍,又披上一件裘衣,才出门。
无风镇只是个小地方,镇子中心就那十条八条街巷,要是不入各村庄,地方着实有点儿小。
来回逛上两趟,她都有些腻了。
“不如――”她建议,“我们去看看山崩的地方怎么回事吧。”
这种时候,危险应该已经排查完,又逢天晴,不会再有山崩这样的事情发生。
楼泊舟还是有些顾忌:“你想看什么,我替你看,回来告诉你。”
“那有什么意思。”云心月嘟囔着,一脸不高兴,连饭都吃得不香了,“我就是远远看看,有什么不对,你马上拉着我飞走就是了。”
她又不是想要去添乱。
就是昨日事情发生得突然,现在回味过来,总觉得不对劲儿。
他们才到这里几日,先是粮草被盗,又是山崩封路什么的,她很难不阴谋论。
特别是她这种打小就爱看包拯电视剧的人,脑袋里第一时间就蹦出来“孤岛模式”四个字。
就好像――
有什么人存心策划这一切,就是为了将他们留下来,不让他们走一样。
此时,主动调查掌握更多线索,才能防范于未然。
云心月将自己的推理跟楼泊舟小声分享。
“沙曦和扶风也在查清楚这件事情,但是他们要管的事情太多了,有时候很难兼顾上。反正,我们闲着也是闲着,就当多一双眼睛去翻找可疑的地方,也出一份力嘛。”
楼泊舟斟酌过后,同意陪她去。
昨日下过一场持久的雨夹雪,山塘镇不比无风镇,风静云低,地上泥泞未干,很不好走。云心月需要一直盯着地面,就怕一个不小心就踏进泥潭,让彻骨寒意从头到脚爬一趟。
“咦?”
走到一半,还没踏上官道,她伸手拉住少年,扯到一边,发现了些许端倪。
楼泊舟看她蹲下,也跟着蹲下,问:“怎么了?”
“这条路上的车辙印,好像不太对劲儿。”她伸手指了指,“你看这印子,像不像有两趟?”
楼泊舟疑惑:“什么意思?”
“就是我们的车辙印底下,下雨夹雪之前,也有一趟车走过,留下很深的印记,所以我们的车辙印来回两趟,都没盖过。”
往前走了一段,车辙印分开,新旧痕迹有对比,就更明显了。
“很奇怪吗?秋祭之前,各村庄都要将上缴的粮草运到镇子上,这还是乡道,没到官道,他们运粮来往,留下车辙印也很正常。”
官道会定时休整,乡道就全靠县衙和老百姓了。
“不不不。”云心月摇了摇手指,指向刚才的岔道口,“我们回去看看其他村庄的车辙印,你就知道了。”
她在地上捡了两根树枝,当作量尺,去度量车辙印痕的深浅,用簪子刻下对比。
旧的车辙印比新的车辙浅些许。
通往无风镇的几个村子口,他们也都跑了一趟,在不同的木棍上刻痕,再放到一起对比。
“喏,你看看这痕迹。”她将棍子排好,放到楼泊舟面前,“很明显,除了这条道之外,其他村庄的车辙印都很浅。”
楼泊舟蹙眉:“为何?”
云心月也摇头。
“难道,其他村庄的粮食要更轻一些,从这个地方而来的粮食,要更重一些吗?”楼泊舟猜测,“还是说,有人在运什么比粮食更重的东西?”
云心月捏着下巴思索:“县尉说过,山城已经一月多没下过雨……”
楼泊舟转眸盯着她:“他的话,你倒是记得清楚。”
自己说过什么话,倒是总不记得。
“……”她一巴掌拍到他手臂上,“别打岔,我先说完。那就是说,这些看起来比较旧的车辙印,肯定都是昨天之前的痕迹。”她托起下巴,“这条路,有什么特别的吗?”
楼泊舟顺着看向路的一头:“它最特别的地方,就是通往官道,通往被堵住的山口。”
云心月当即拉他到那边看。
府衙的人在山口,正施工。
赵昭明在一旁监工,充当指挥。
“赵县尉?”云心月惊讶看向他红肿的眼睛,“你这样了……还不能休息吗?”
赵昭明苦笑:“开路之事,也归下官管。”
两国和亲队伍的行程,他一个县尉,哪里敢耽搁。
云心月想起打工的痛,不由得安慰一句:“辛苦了。”
“他不过站在一旁看,哪里辛苦?”楼泊舟嗤笑,“他挑土了,还是撅土了?”
那不都是捕头和征集的农人在办事。
怎的,他还能站累了?那么虚弱?
云心月:“……”
看不出来,他嘴还挺毒。
“圣子所言极是。”赵昭明温和行礼,一脸不好意思,“下官职责之事,不敢说辛苦。”
云心月总怕继续呆着,要扎透对方的心,就把楼泊舟拉走,去看山体崩塌之处。
现场塌陷很严重,整个坡滑落,连底下的岩石层都裸。露坦诚,现于天光之中。
怕她出意外,背后一群侍卫拦着,坚决不让她靠近。
她也不好为难侍卫,便只远远看几眼。
“话说――”云心月转身左右看,“这里倒下来的时候,有树吗?”
她怎么看挖开的土堆旁边,没有树木。
混杂的枯叶就有。
侍卫说:“末将昨日也随同将军来查看过,并没有看到树木横倒,堆积此处的只有沙石泥土。”
“所以,这里之前大量砍伐过木头?”云心月凝眉,“碰上雨夹雪之后,山体临界稳定线崩溃,导致山体滑坡?”
楼泊舟在一旁为她补充信息差:“南陵有《伐木令》,规定过不允许在一片地方大量砍伐树木,更不允许只砍树而不栽种。”
云心月果断往回走:“去问问赵县尉,看看是不是有树头。”
楼泊舟抿唇跟上,死盯着赵昭明立在那里的影子。
真是阴魂不散。
他果然还是太过慈悲,束手束脚了。
“赵县尉――”云心月提起裙摆,遥遥挥手,“问你个事儿。”
见她走得艰难,赵昭明一笑,主动前去迎接:“不知公主有何事吩咐?”
云心月避开泥泞,路走得七扭八歪,一不小心就绊到一头栽进泥坑的枯草,往前扑去。
“啊呀。”
她低低惊呼。
赵昭明快跑几步,顾不得礼仪之事。
“公主!”
他伸长手,张开五指,要去抓少女的手臂,瞳孔微震,神色惊恐。
像是吓得不轻。
下一刻。
柔顺的狐裘从他手背悬空扫过,云心月被身后紧跟着的楼泊舟一把抱起来,稳稳托在怀里。
少年垂眸。
云心月悬着的一口气,呼一下吐出,抬眸看他,弯唇一笑。
“我没事,放我下来吧。”
楼泊舟看了一眼官道旁乱糟糟的草,抬脚扫了扫,扫平一小片地才放她下去。
云心月双脚落地,顺了顺勒着脖颈的裘衣,看向怔愣盯着楼泊舟的赵昭明,轻咳一声。
这人怎么回事儿。
盯着小船儿干什么。
她略蹙眉。
赵昭明回神,赶紧行礼:“公主。”
“嗯。”云心月盯着他的眼睛,“不知道赵县尉可有心仪之人?”
“啊?”
赵昭明错愕,抬眸看她,又下意识扫过背后楼泊舟。
对方的眼神从云心月后背收回,落在他身上,像是一把带着风霜的刀,表面如春水明亮动人,实则锋锐逼人。
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第58章 落入温泉池
赵昭明斟酌道:“并无。”
他说话时, 眼神稍有飘忽,一看就是假话。
云心月心里一咯噔,回眸扫了眉眼清艳的楼泊舟一眼, 一个错步把人挡住。
楼泊舟眼神微暗,从少女头顶越过,直直看向赵昭明。
赵昭明总觉得,他们仨气氛有些怪异。
他主动作揖相问, 打破异样气氛:“不知公主找下官,有何事吩咐?”
“哦。”云心月眼神收回来,落在赵昭明身上, “不知县尉有没有留意, 捕头和农人们挑出来的泥堆,有没有树头?”
赵昭明倒真没留意,只好问干活的人。
他们都说的确有。
农人们眼神怯怯看向楼泊舟:“泥堆里有树头, 预兆了什么吗?”
他们这一问, 捕头们也都紧张起来。
南陵盛行巫蛊祭祀,大家都奉圣女和圣子所言为上天警兆, 国情如此, 他们心慌也无可厚非。
但云心月无意引起恐慌。
“没有预兆,只是我闲来无事,随便问问而已。”安慰了大伙儿几句,她又问道,“不知山塘镇近来可有人建房或者大兴土木?”
赵昭明说没有。
建房得用地, 用地就得在县衙登记。
一年也没多少次的事情,要是有, 肯定很快传遍县衙,人人皆知。
奇怪。
要是赵昭明没有欺瞒, 那这树……到底上哪里去了?
云心月疑惑,且怀揣着疑惑,顺着地上的车辙印,不知不觉走向路的另一端。
春莺看她越走越偏,忍不住小跑向前,越过自家圣子,担心道:“公主,这边雾瘴浓重,还是不要继续往里走了。”
她心里怪慌的。
脚步停住,越来越浅的车辙印断了。
“阿舟。”云心月提衣蹲下,朝楼泊舟招手,“你来看看。”
少年半蹲在她身旁,扫过微微伏倒向前的半枯半青草。
“有脚印,但被处理过,不好追。”
主要是昨日那一场雨夹雪太过持久,将味道和痕迹都覆盖不少。
云心月抬头看了一眼前路。
黏稠潮湿的雾气透着诡异的清灰,将林木鲜明轮廓吞噬,只剩下模糊一片。
明明是正午时分刚过,却像已黑天。
哗啦――
浓雾中撞出来一个人。
唰――唰――
侍卫冲向前,将两人围在背后,对那团模糊影子厉喝:“谁!干什么的!”
“啊?”埋在枯草堆里的脑袋抬起,一脸懵懂,看清楚寒光凛凛的剑后,又用手掌惊惧往后爬,躲开剑锋,“我、我采药而已,没干什么。别、别杀我。”
此人还是位熟人。
“是你?”云心月看着他背着的药篓,奇怪道,“你采药怎么采到南陵来了?”
他不是大周人?
她顺手撑着楼泊舟的膝盖起身,示意侍卫收剑。
铿。
刀剑齐刷刷回鞘。
药郎见着熟人,被吓白的脸上多出几分喜气:“原来是娘子和郎君啊。”
吓死他了。
他赶紧爬起身,有些脸红地拍掉身上枯草,草草收拾形容,行了个揖礼:“许久不见,二位可还好?”
“都好。谢谢关心。”云心月笑着还礼,见楼泊舟不动,轻轻踢他小腿一脚,示意他回应。“不知郎君最近怎么样?”
楼泊舟抬手揖礼,没说话。
“我也好。多谢二位关心。”
云心月再次问他:“话说,郎君怎么到这地方来了?”
药郎憨憨挠头:“悖我常年在三国兜转采药,靠贩卖他们不常有的一些草药,做些小生意帮补家用。”他赶紧从身上翻出过所等公验,“我、我可不是偷偷摸过来的。”
侍卫伸手接,检查过,确定没问题,归还他。
药郎赶紧宝贝揣好,傻笑:“刚才还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十二方相冒出来追我了呢。”
傻笑里,带着劫后余生独有的松懈,连眼角笑意都是舒展,而非紧蹙。
“十二方相?”云心月瞥了楼泊舟一眼,看向药郎,“你见到方相了?”
药郎点头,心有余悸抖了抖,抱紧自己:“嗯,不过那地方已经被摧毁,方相的身子还在石基上,脑袋却四处乱滚,可吓人了。”
吓得他连滚带爬跑出来。
他嘀咕:“早知道就不往那鬼地方跑了。”
这形容――
难道是鬼头寨?
云心月眼眉往上扬了扬,眼珠子一转,看向浓雾深处:“要去看看吗?”
楼泊舟只说:“你想去,便去。”
药郎疑惑,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定在自己滚出来的路上,吞了一口唾沫:“那里面什么也没有,连座庙都没有,只有个牌坊和满地石头脑袋,可没什么好看的。”他有些后怕地瞄一眼背后,竖起手掌挡住嘴唇,好像怕自己说坏话被发现,悄声道,“太诡异了,还是别去的好。”
春莺听得汗毛直竖,搓了搓手臂:“圣子,公主,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我想看看。”云心月转头,看她害怕的样子,随手点了个侍卫,“你们两个,在外面接应,要是有什么不对,回去找沙曦将军他们。剩下的人,跟我和圣子走。”
圣子?公主?将军?
药郎瞪圆眼睛,一脸震惊。
云心月朝他颔首:“谢谢你告诉我们,不过我和阿舟,还是想去看看。”
她扭头看一眼楼泊舟。
得到回应,便抬脚踏入浓雾中,向林子深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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