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靠琢磨他人的心中所想往上爬,他却是赖以活命。
“唔?”云心月沉吟片刻,“山城的县令风评很差吗?”
为什么六子和盗匪头头会不屑到连争取的意思都没有。
奇怪。
楼泊舟摇头:“不知,但是山城地处三国交界处,不见流民匪寇,县令应当有一定手段,不似看着那般憨厚。”
他并不认为,只靠赵昭明一个县尉,便能撑起偌大山城富庶如此。
哪怕对方有能力清除匪寇,流民乞丐之事,也并不太好解决。
光是人口、兵力、钱粮、商贸四样,山城都比不过云城十之三四,连国都宁城和南都九黎城都没法杜绝的事情,山城这等边境之城,靠什么能做到?
若是藏书阁的治国书所写属实,山城一定有蹊跷。
他将自己从书上所看,细细说了一遍。
“你还会分析这种事情呢?”
云心月眼眸瞪圆,浑似两粒夜明珠,在暮色渐收的黄昏中,闪动点点粼粼碎光。
特别好看。
马车轧过一个浅坑,有些颠簸,将竹帘震起,楼泊舟伸手压住,拦了要入内的风。
可还是有一股气流,将他垂在肩侧的发丝掀起,软软起伏一个弧度,落在她手边。
她伸手抓住。
“嗯。”楼泊舟垂眸滑向她把玩的发丝,手指跳了跳,“圣子要会巫、蛊、医三术。巫术多为求吉致灾,也含谶纬,涉猎甚广。就连农事畋猎,也得精通,才能作准。”
云心月更惊讶了:“你还会这么多技能?”
“还好,不算多。”
“……”
凡尔赛了。如果这都不算多,那她汇集先人智慧,简化筛选过的义务教育都学得磕磕绊绊又算什么。
她用手中的发丝挠了一下他脸颊,又把话头拉回去:“所以,你也觉得蹊跷吧?”
“蹊跷,但只是不合理罢了。”楼泊舟大拇指扫过她的手背,“这世间,不合理的事情本就太多,算不得古怪。”
世人不都说,那才是常态。
云心月停下卷绕发丝的动作,抬眸看他:“为什么这么说?你……见过很多不合理的事情吗?”
楼泊舟笑了,只是眼中没什么笑意:“算见过罢。”
“可不合理的事情再多,也是要慢慢消除的啊。”云心月小声嘀咕,“总不能因为多,就对不合理视作寻常吧?”她小心翼翼求证,“莫非,你也经历过这种事情?”
楼泊舟不语。
“告诉我,谁敢欺负你!”她佯装发怒的样子,“等我见了南陵王,一定帮你参那个人一本!居然敢欺负我们小船儿,真是不要命了。”
楼泊舟被她逗笑,但还是什么也没说。
他的过去着实不好听,不想用来污她的耳朵,让她不高兴。
“但是,你想啊。”云心月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慨,但有些话,总是要说的,“你是南陵国的圣子,这个国家的三把手,甚至比太子还要高一个头衔。
“我,西随国要和南陵国联姻的公主,在西随来说,公主与王子一样,都有继承权。
“我放弃继承权到南陵联姻,代表的是西随和南陵和平友好,联姻之年不发兵的盟约。同时,也是前来交换人才,互相促进盟国发展的一份诚意。
“所以――
“不受老百姓供奉的人,可以麻木,但我们不能。”
若他当真为此受过难,那就更要改了这“不合理”,不要再让更多人经历才对。
楼泊舟盯着她皱在一起的眉头,伸手揉开:“知道了,小夫子。多谢夫子教诲,学生铭记于心。”
祭司都没她能说会道。
“怎么了?”云心月翻身起来,居高临下弯腰,戳着他胸口,“嫌弃我说教呢。我告诉你――”后续威胁人的话没想到,她只能干巴巴继续,“你――你――”
楼泊舟抓住她的手:“若我不听夫子教诲,就万箭穿心,天打雷劈。够不够?”
“别乱发誓,万一有个万一怎么办!尽力而为,无愧于心就够了。”云心月瞪他一眼,又狐疑看他,“你怎么变油腔滑调了?”
而且,这份圆滑还有些熟悉。
楼泊舟拉她坐下,按在自己腿上,怕她晃晃悠悠站着,一不小心就磕到脑门。
“原来这叫油腔滑调么?”他把毯子重新抖开,把她裹住,“我以为你喜欢这种,琢磨了近两日,新学的。”
“向谁学的?”云心月略有嫌弃,“别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学。”
直白固然容易令人面红耳赤,有些尴尬,但是如此油腻,也是大可不必。
楼泊舟毫不犹豫吐出一个人的名字:“古三郎。”
“……”
云心月眼神古怪看他:“你学他作甚?”
楼泊舟理所当然道:“自然是想你将所有的喜欢,都放在我身上。”
不漏一丝一毫给旁人。
“我又不喜欢他。”云心月大大的惊讶,差点儿跳起来,“你学他干什么!”
“那你喜欢谁?”
“我喜欢……”她紧急闭嘴,上下打量他一番,挪开眼睛,“反正没喜欢他。”
“那是赵昭明?”
“不是。”
“莫非是扶风?”
“不是!”
“你不会喜欢春莺和秋蝉吧?”
“我取向正常,只喜欢男的。”
“那是扶风调给你差遣的三十六侍卫?”
“我心胸没那么宽广,能容纳三十六个猛男那么多。”
“总不至于是夏老……”
“停!请尊重老人家,不许拿夏老开玩笑。”
若都不是,那还能是谁?
楼泊舟回想他们一路见过的男子:“那个袒胸露肚子的人?”
云心月幽幽盯着他,麻木拖长音调:“不是――”
他还能更离谱一点儿吗?!
那可是人贩子!
“莫非――”他抬起眼眸看她,指着自己的脸,“白衣的这模样?”
云心月其实更喜欢紫衣状态的他,但也不好说自己不喜欢他另外一个人格,只好含糊哼唧两声。
她眼眸低垂,揪着毛毯上的小毛毛,脸颊浮起薄红。
楼泊舟心里“咯噔”一声响,抿紧了殷红唇瓣。
她果然喜欢阿弟。
“那你又喜欢谁?”云心月装作不经意问。
楼泊舟声音发闷:“你。只喜欢你,只爱你。除了你,谁也不喜欢。”
他要暂时不喜欢阿弟一个时辰。
啊??
怎么突然说这么直白。
衬得她刚才的拐弯抹角格外别扭,不够磊落坦荡。
云心月便小声补了句:“唔……我也喜欢你。”
也?
这么说,阿弟还排在他前头?!
楼泊舟搁在一侧的拳头,慢慢硬了。
此时,像是响应他的心情一样,马车“咯噔”一歪,好像扎进了什么窟窿里头。
震动不算强,可马车无法抽离动弹。
云心月顾不得脸红,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事情了?”得到春莺回应,“回公主,没什么大事,只是车轮陷落坑里了。”她遂放心掀开帘子往外看。
车轮陷落土坑,怎么赶马也冲不上去。
她只好和楼泊舟下马,让其他人抬起马车,越过这个黑坑。
车夫羞愧:“都怪末将老眼昏花,没看清楚路况。”
“不怪你。”云心月扫了一眼,“天黑,看不清楚很正常。不过这凹陷是什么弄出来的,怎么看起来那么窄那么深?”
车夫道:“是车辙印,这里先前大概积了水,车轮碾过,陷得就会特别深,等路一干,就会留下这样的印子。”
“哦……原来如此。”
云心月随口应了一声,并没有打算计较。
她收回目光,转身就要走向马车。
忽地,另外两道车辙印在她脑海闪现,她怔愣一阵,想通了一个问题:“阿舟,我好像知道粮草为什么会不翼而飞了!”
只是――
还缺支持的实证。
“沙曦,扶风,你们找人帮我办一件事情。”她小声交代完两人,转向楼泊舟,“今晚子时,陪我做个实验,怎么样?”
她双眸亮晶晶看着他。
眼中明亮烛火,随冬风跳跃。
*
涟漪将烛火明光搅碎,似有金色跳跃水面。
楼泊舟撩起布巾,搭在浴桶边沿,目光紧紧追踪他阿弟。
“长兄。”楼策安无奈放下医书,端起茶盏润喉,“有话但说无妨,不必如此看我。”
他寻思着,自己日日窝在车里房内,应当不至于能干什么天人共怒的事情,还将他惹毛才是。
楼泊舟就直说了:“阿月说她喜欢你。”
“噗――”楼策安喷了半口茶,差点儿把自己呛死,“不可能。”他十分笃定,“公主喜欢的,分明是长兄。”
一个人的眼睛,绝对不会骗人。
更何况,公主那么纯善。
“她亲口对我说的。”楼泊舟语气一旦沉下来,总有种猛兽咽喉滚动的感觉,带着几分危险的威胁,令人不由自主心里发毛。
楼策安放下杯盏与医书,摆手:“绝对不可能。”
肯定是他误会了。
楼泊舟冷哼一声,起身擦干水迹,抬手拿起楼策安的袍子穿身上。
楼策安额角一跳,赶紧伸手揉揉:“长兄,你不会想要试探公主罢?”
“多虑了。”楼泊舟转身打开箱笼,找自己的衣袍,丢出一件又一件,“我是怕还有水迹没擦干,弄湿自己的袍子。”
楼策安:“……”
想了想,楼泊舟半脱下袍子,问,“背后的疤痕还在否?”
“呃……”楼策安如实道,“在,挺明显的。”
楼泊舟失望把衣袍重新披上,抖开一件件衣物看。
眼看床榻堆了小山一堆,楼策安忍不住问:“长兄想要什么样的衣袍,我来找罢。”
衣物都是他叠的,他最是清楚了。
“不用。”楼泊舟警惕扫他一眼,“看你的医书就好,我暂时不想同你说话。”
楼策安:“……”
最后,他目瞪口呆,看着他兄长穿了一件纯紫的宽松长袍,大袖广领,里面不着一物,只有紧窄腰肢挂上一条带流苏的、银白色泽的、紫蝴蝶点缀的腰链。
披散的长发被他梳理过,弹了点儿白茶香的粉末,又弄湿几缕,贴在敞开的胸膛上。
唔,他就那样翻窗去隔壁了。
楼策安傻眼嘀咕:“长兄是去自荐枕席么。”
穿那么……咳,浪。
第70章 得,他已经兴奋得空耳了。
今夜月色很美。
澄净一轮, 高挂蓝墨一样的天边树梢顶。
楼泊舟敲窗时,云心月刚穿好寝衣,披了狐裘往床边走, 打算睡一阵。路过梳妆台,却看见匣子上搁着的小木盒,有些犹豫要不要送去隔壁。
还没决定,听到敲窗声扭头一看, 人已经进屋里来了。
高大精瘦的影子落在屏风上,侧步挑起珠帘,便露了带着水汽的精致脸庞。
春莺和秋蝉加快手脚, 擦干浴桶, 一手一个水桶往外递,把门关上。
“你怎么来了?”云心月走向他,“我还准备过去, 把东西送你呢。”
她摇了摇手中小盒子。
楼泊舟腿长, 几步就走到她跟前,眼神幽幽:“说好今夜要抱三个时辰, 你要反悔?”
哦豁。
忘记了。
云心月赶紧把盒子打开, 递到他跟前,打乱话题:“没有啊,我只是光顾着想送你项链的事情,一下没反应过来。你看看,我也是亲手设计, 亲手打的。”
不过跟他的手链比起来,好像有点儿不太精致。
她亲手做的?
楼泊舟注意力顺利被转移, 落在眼前的银链上。
他伸手想拿,又不确定:“给我的?”
“嗯。”云心月用力点头, “我借花献佛,用你之前掉我这里的银器,还有金银铺买了几块配件做成的。”
大的项链配饰她能学造,但是小链子和搭扣她做不出来,没那手工。
只好花钱买。
做成的项链是一枚似舟似月的弯状物,上面还卷了几个蝴蝶、小楼和云朵镶嵌其中,凑成一副春江图。
“怎么样?”云心月歪头打量他垂下的眸色,“喜欢吗?”
楼泊舟拿起那似月牙似一叶舟的项链,托在掌心里,低声道:“很喜欢。”
看得出来,这小东西应该耗费了她不少心血。
“那我帮你戴上。”云心月转身踩上床榻,摊开手,“给我。”
楼泊舟收紧手心,往回缩。
云心月乐了:“怎么,我都送你了,还怕我收回去,反悔不送了?”
她倾身向前,眼神不经意往他敞开的衣领瞥了一眼,瞧见窄腰上松松挂着的银链子,以及蛰伏的一抹粉色,瞬间像是被烫了一样,收回目光,强装镇定。
他……怎么穿成这样过来。
“不会吗?”楼泊舟抬眼看她,神色很认真,“给了,就是我的,不再收回?”
云心月愣了一下,然后笑着点头:“嗯,给了就是你的,不收回。”她拉着他长长的袖子,嘟囔,“哎呀,你信我嘛。”
楼泊舟不舍地交给她。
其实,此物挂在脖颈上不好,他摸不出,看不见,只能透过旁人的眼睛、路边的水洼、刀兵的利刃去确认它还在。
“等等。”他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拉开左手衣袖,“可否戴着腕上。”
他觉得,东西还是挂在他能看见的地方更好。
云心月也没问为什么,只说:“试试。”
项链绕了两圈,刚刚好套在他腕上,就是做项链的饰物比较大,有些晃晃荡荡。
不过南陵人习惯身上晃荡,也不差这一串。
“唔,真好看。”她拉着少年的手,美美欣赏,甚至伸出自己的手腕,跟他的并在一起比,“相配了!”
楼泊舟眉开眼笑,与她对视。
“开心了没有。”
美色在前,云心月实在没忍住,捧着他的脸搓了搓。
楼泊舟“嗯”了一声,心满意足抱着她躺下,只是似乎兴奋得睡不着,时不时就举起手腕打量,低头亲亲她的发顶。
云心月:“……”
看在他难得雀跃得那么稚气的份上,她没有计较,忍了半个时辰,直到落在发顶的亲吻,顺着落在后脖颈,辗转在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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