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徽和站在门口处,不进来也不出去,只是目光睥睨地俯视着瘫坐在地上的荣昌太后。
“大智若愚,天下智者端会隐藏锋芒,断不会叫人看出自己的聪明。”
“母后聪明一世,想不到却因一时疏忽,满盘皆输。”
荣昌太后闻言一顿:“这句话,哀家曾听过的……”
荣昌太后微微愣神,忽的反应过来:“是谢醒!是谢醒的策论救了你!”
她自嘲一笑:“想不到,哀家鲜少的顾及旧情,居然给自己埋下这么大一个祸根。他谢醒果然厉害,人都不在了还能影响南胥三代……”
楼徽和闻言微怔:“……你与谢醒相熟?”
“何止我与他相熟,你那便宜爹还曾与他是知己之交呢。我这条贱命,当年可就是他谢醒保下来的,算起来他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荣昌太后嗤笑一声:“说来可笑,可能他自己也想不到,自己穷极一生守护的大胥江山,会在他死后不到一年时间便支离破碎,被迫割地赔款,委身南胥。他一定也想不到,自己无心之举救下的一个女子,会成为一代妖后,祸国殃民。”
“可是人生就是这样,世事无常。如今的南胥已经是强弩之末,陛下,您不妨大胆猜猜,若是谢醒还活着,若是他有幸能够辅佐您,南胥有没有可能自此中兴,有如枯木遇逢春?”
“可惜啊,这世间没有如果。”
荣昌太后满怀恶意地笑着,笑意却融不进眼底:“就像您与昌宁两情相悦,却隔着血海深仇;您尊为帝王,却护不住南胥江山。”
“这都是你们楼氏应得的报应!”
楼徽宁没有被她的话骇到,只是淡漠地抬眼瞥她一眼:“那豫王呢。”
荣昌太后微微愣住。
楼徽和接着道:“那陈若虚呢?”
“……”
“朕不相信一个能杀死自己亲生母亲的人,会贪念什么母女情深。你所谓的亲情,只不过是你仗着朕对昌宁有情,故意以她为借口,行一己私欲。你很聪明,但却狠辣,决绝到没了常人的情感。对豫王是如此,对陈若需是如此,昌宁亦是如此。”
“你这样的人,又怎么会为了旁人伤心难过呢?”
荣昌太后蓦地笑了:“陛下,您说对了。”
“我本就是一个天生的上位者。为了爬上权利的顶峰,所有人都可以为我所用。阴险狡诈、心狠手辣、冷血无情……这都是我。”
“你们没有经历过我的人生,怎么好意思在这里假惺惺地同情?说什么感同身受,可笑,世上哪里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不过是披着伪善的皮毛,却还妄想佯装我的血肉?”
“如今我什么都没了,您大可以杀了我,我不在乎了。杀了我,杀了我……”
楼徽和牵起一个似有似无的笑:“朕不会让你死的。”
笑得恶毒,又残忍。
――朕会让你,生不如死。
-
寒冬来临之际,楼徽和看见殿外伫立雪中的楼徽宁,心中怅然。
透过纷飞的雪花,他看见了她的眼睛。他看见她眸中盛满了苦涩,当初的情谊在真相大白的一瞬间荡然无存。
那股掠过她衣袂裙边的风,吹过记忆中那段模糊不清的场景,吹到似真似幻的如今。
明明隔得那样近,但楼徽和却清晰的感觉到两人之间那堵无形的墙。明明不是谁的过错,谁也没有提那些上一辈的纠葛,可他们都心照不宣地相互远离。
――他们彻底没有可能了。
――第四卷 《青梅引》完――
――第五卷 《南胥骨》敬请期待――
第77章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① “长生石,你也配……
“梦里又回到年少时, 你我二人执手相望,踏雪寻梅。想来千种思绪,万般情意, 都藏在那日窗棂上融了的雪中了。”
――第五卷 《南胥骨》启――
景和十六年,正月元京,乍暖还寒。
夜色如墨, 弯月似钩。万丈苍穹之上缀满点点繁星,在黝黑的天幕上熠熠闪烁。
一位身着褚色粗布衣裳的妇人, 牵着一个垂髫之年的小丫头穿梭在闹市人群中。街上人来人往,游人如织,河边船头挂着些缚彩的灯笼, 远远望去,满池波光与灯光交相辉映, 犹如银河倾泻,难分天上人间。
楼徽宁坐在京中最高的阁楼上, 看下面数以万计的烛光灯盏。举目望去, 到处都是灿烂的喧嚣, 是人山人海热闹的人群。
万家灯火竞陈,遍地流光彩溢, 长街行歌满路,笙簧作彻, 人声鼎沸。
这样的繁华,当真是旖旎如梦。
……
这就是梦。
“殿下?殿下!”
“……”
在寒风萧瑟中,楼徽宁扑朔着眼睫,缓缓睁开泪眼婆娑的眸子。有风袭来,帘幔四起,横里飘飞。
与柳的声音突然不合时宜地传来, 将她纷繁的思绪拉回:“殿下可是被梦魇住了?怎的梦里还要流泪?”
楼徽宁猛地回过神来,抬手擦拭着眼角的泪水:“无碍……如今时是什么时候了?”
“回殿下,已经辰时了。”
与柳四下环顾一番,凑上前来压低了声音道:“殿下……宫里来人说,太后娘娘召您入宫一趟。”
楼徽宁闻言皱了皱眉头,荣昌太后如今自身都难保,召她入宫是所为何事?
但她来不及多想,便被与柳好一番打理,与柳为她换上了新进贡的琉云锦大衣,由浅到深的梅染色裙摆美得不可方物,衬得她整个人都更有气色。
与柳在身后为她撑着一柄红色油纸伞,踏着满地落雪,楼徽宁走在前往太后寝殿的小道上。
在殿外褪去了厚实的披肩,楼徽宁抖了抖肩上的雪花,不等她推开殿门,便听见里边传来太后含着怒意发的声音。
“皇帝派你来,就是为了看我笑话的?”
另一个声音不急不缓地响起,带着些坦然的笑意:“太后娘娘多虑了,我不过一介草莽,哪里敢笑话金枝玉贵的太后娘娘。”
――是陈楚卿!
楼徽宁迈进去的脚步陡然收回,她回头示意与柳不要发出声音,随后轻轻贴近门口,认真听着里面的动静。
太后寝殿内,二人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良久,荣昌太后感概般长叹一声,道:“阔别多年,你倒是大不相同了,听闻如今你名为陈楚卿,旁人都唤你……陈姨娘?”
“…
…陈楚卿,陈楚卿,果真是个好名字呐。”
陈楚卿只是笑了笑,似是嘲讽般回了一句:“哪比得上太后娘娘,摇身一变,居然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你什么时候说话变得如此犀利了?”
“不是太后娘娘曾教于我的,牙尖嘴利可免去不少麻烦,多年过去我依旧记得。”
“呵,”荣昌太后气笑,语气倒是舒缓了不少:“小沈,看来这些年,你过得很不如意嘛?”
“那还是托了太后娘娘的福,我做了陈若虚的侧室,为他诞下一女。只是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不通,这陈若虚的正室夫人之位,到底是为谁而留呢?太后娘娘,您觉得呢?”
荣昌太后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用力蜷缩的双手使得指甲将扶手上的软垫划出几道锋利的口子。
她轻笑一声,声音有些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这与哀家有什么关系?”
“太后娘娘说得对,陈若虚一介商人,身份卑贱,如今更是戴罪之身,落得满城通缉――这样十恶不赦的罪人,自然是不可能与太后娘娘扯上关系。”
荣昌太后呼吸一滞:“你说什么?”
“对了,太后娘娘这段时日消息闭塞,还不知道吧?陈若虚叛离了陛下手下的组织‘天道’,如今边塞连连战败,那陈若虚便是罪魁祸首……太后娘娘,您说,陛下会容忍这么一个叛国之贼留在南胥吗?”
“不可能……他即便是走投无路,也不可能通敌叛国!”荣昌太后拍座而起,几乎是声嘶力竭:“陈若虚他,绝对不可能叛国,绝对、不可能!”
“呵。”陈楚卿嗤笑一声,眉眼弯弯:“太后娘娘,陈若虚当初可是天道组织的二把手,手握诸多机密要事,可他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你说不是他将组织内部机密泄露给了北邙蛮人,还能是谁?况且,就连当今国师姚广庸都算出来,叛国之人就是陈若虚!”
荣昌太后美目圆瞪:“荒谬!简直是无稽之谈!”
她说着,拖长了尾音,语气漫不经心,却一字一句都敲在了荣昌太后的心上:“草民说是陈若虚做的,姚国师说是陈若虚做的,陛下说是陈若虚做的,那就一定是陈若虚做的。”
殿外的楼徽宁听到熟悉的话语,登时愣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
陈楚卿的声音再次传来,听到楼徽宁耳中却变了意味:“这些可都是你曾经教过我的啊,楚姐姐。”
“荒唐……荒唐!!”
荣昌太后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大喊:“欲加之罪……你们会遭报应的!你们会遭报应的!!”
陈楚卿言笑晏晏地歪头:“哪里比得过太后娘娘,如今这才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她话锋一转,道:“不过太后娘娘大可放心,陈若虚可是好有本事,如今不仅没有被缉拿入狱,还活得好生潇洒。”
荣昌太后动作一顿,缓缓抬头看向她:“你知道陈若虚的下落?你……你知道他在哪里?”
“告诉你也无妨,不过,太后娘娘准备拿什么筹码和我交易?”
荣昌太后死死瞪着她,咬牙切齿:“你想怎么样?”
陈楚卿缓缓踱步,淡淡笑道:“很简单。”她压低了声音,凑上前去轻声说:“我要你帮我找一个东西。”
“这有什么难的?”荣昌太后将信将疑地拉开二人距离,目光不善:“找什么东西?”
陈楚卿声音停顿一瞬,随即道:“是太后娘娘您一直在寻的,长生石。”
长生石,又是长生石。
楼徽宁不禁有些疑惑,这长生石就那么邪乎,居然引得这么多人发了狂似的寻找争夺?可是这长生石终归只是个传说,子虚乌有的东西,陈楚卿要,荣昌太后又该到哪里去给她找?
“我知道您有,太后娘娘。”
此言一出,不只是楼徽宁,连高座之上的荣昌太后都愣了一瞬。
荣昌太后抬起青筋毕露的右手,轻轻扶着额头,半晌,才低低地笑出声来:“你果真,是皇帝派来的……呵呵,哀家的确是小瞧了他的本事……”
殿外的楼徽宁闻言顿住,距离她与荣昌太后决裂不过才一月有余,荣昌太后居然在这期间就已经寻到了传说中可活死人肉白骨的长生石?按照她那句话的意思,似乎楼徽和也知道了长生石的存在?
“你一个贱民,也敢觊觎哀家的东西?长生石……呵呵,你也配?”
荣昌太后声音凄厉,从齿缝间迸出一句:“你想用长生石做什么?就算哀家给了你,在你手中恐怕也不过是一块废石头!”
“传闻那长生石可活死人,肉白骨,重塑肉身,拼凑残魂……我不过是想要用长生石救活我的女儿,我那可怜的莞莞……我的女儿啊……”
陈楚卿语气有些急促,提到陈莞莞时竟蓦地哽咽了,她低低地念着自己女儿的名字,几乎是执着地唤着她的莞莞。
“哀家以为是什么,原来是死了女儿……”荣昌太后压低了声音,语气中竟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悲伤:“小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过得这般凄惨?哀家跟你不一样,哀家就算是死……也要死得风风光光,死在这金梁玉柱之间……”
她眨着有些泛红的美目,朱唇轻颤:“小沈啊,你的女儿死了,哀家很抱歉。但是这长生石――哀家绝对不可能给你!”
“……”
殿内一阵良久的静寂,陈楚卿声音冷然:“那太后娘娘就好好等着,准备好迎接我为您准备的厚礼吧。”
下一瞬,“哐”的一声响,陈楚卿一把推开房门,迎面撞上站在殿外的楼徽宁。
她见了楼徽宁,似乎半点也不意外,整理了下表情朝她笑着行礼:“草民见过公主殿下,殿下万福。”
楼徽宁有些麻木地伫立着,不吭声。
屋内传来荣昌太后虚弱沙哑的声音:“昌宁……是昌宁来了吗?”
楼徽宁抬手提起裙摆,朝身后的与柳说了句:“回府。”
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任凭身后荣昌太后的声音渐渐远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有人追了上来,确是陈楚卿。
陈楚卿神色有些怪异,她踌躇片刻,才缓缓开口:“不管公主殿下方才听到了什么,草民想说的是,草民对公主绝无加害之心。”
楼徽宁骤然停下脚步,她扑朔着眼帘转头看向陈楚卿,睫毛上沾染的雪花洇染开来,湿了她柔软的眼眶。
正欲开口的陈楚卿猛地一怔,她嗫嗫半晌,才轻叹一声,苦笑着摇了摇头。
“七日后是个良辰吉日,陛下会亲自前去京郊外南禅寺祈福,祈愿南胥风调雨顺,民生喜乐。”
她微微停顿,突然抬手拍了拍楼徽宁的肩膀,看向她的目光藏着些难掩的兴奋,和怨恨。
“殿下切莫错过此等机会,七日后的南禅寺祈福,殿下一定要去。对了,那南禅寺前段时日出了个有名的方丈,法号玉真,可谓是德高望重。殿下若是遇见他,定要代草民向他,问声好。”
第78章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② 她颤抖着手笔,书……
不知不觉间便是七日后, 时值正月月末。
天气逐渐回暖了些,脚踏在枯碎的树枝上,清脆的断裂声响。白色的梅花瓣与积雪交相辉映, 织就一片雪色天光。
楼徽和抬起脚,绣着金丝盘龙的长靴底沾满了浸雪的梅花花瓣。
高公公见状忙喊来下人,就要拿绢布为他擦拭长靴上的雪渍和花瓣, 楼徽和抬手制止,示意他们退下。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楼徽和回过头去,只见来人一身素白,垂眉叩首:“昌宁参见陛下。”
望着面前之人白玉般皎洁的肤色, 和那无比生分淡漠的模样,楼徽和心下一紧, 连喉头都有些苦涩:“你知道了。”
“不是陛下故意让我知道的吗?”楼徽宁垂下眼睑,扯起一个牵强的笑容:“陛下费心了。”
楼徽和恍然若失。
是, 是他故意派人将那些证据放到她面前, 也是他暗中让人到宫中传当年豫王府的事情, 也是他准许陈楚卿去到太后寝殿,还以荣昌太后的名义召她入宫……如他所愿, 楼徽宁猜到了景和元年那场政变的真相。但她那么聪明,又怎么会想不到这一切都是他在背后给她暗示?
他不忍亲口告诉她真相, 为了让她知晓这一切,他当真是煞费苦心。
楼徽和叹了一口气:“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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