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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当晚,沈家主召集了一家子在前堂用膳。
一家人围着圆桌做得整整齐齐,小满打量了一圈,恰好对上沈二折略带责备的目光。
她倒也不觉着有什么,转头问他:“二舅父,怎么少了个人?”
沈二折不明所以,小满压低声音说:“我二妹啊,沈万,这么多天吃饭怎么都没看见她?”
沈二折微微皱眉,神情似乎有些不解:“阿万从不与我们一同用餐,你忘了?”
小满愣神一瞬。
“阿万自幼体弱多病,常年呆在自己的院子里,鲜少露面,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次。”
小满皱起眉头,只觉得这沈家人当真个个都是奇葩。
饭局开始,气氛有些说不出来的微妙。
终究是沈家主率先打破了僵局:“道生啊,进了沈家门,从今往后你可就是我沈家的人了,来,干一杯――鸟鸟,倒酒来――”
陈道生眼底闪过一丝异样,忙起身作揖,道:“沈老爷客气了,该是我敬您。”
“还叫沈老爷呢?”
“……父亲,我敬您一杯。”
沈家主哈哈大笑起来,笑意没蔓延到眸中去。小满坐在众人之间,忽然生出一种混沌怪异的错觉。
太诡异了……一个入赘沈家的道士,将要在中元节举办的婚礼,还有这表面上其乐融融的一家子……
好像哪里都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
小满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半个多月,这段时间里她愣是什么事情都没干。
内心有些憋屈,一不小心喝得多了些。沈家主不拦着她,也没有人敢拦着她,毕竟这家中除了家主数她最大。
哪知那陈道生不知突然抽什么风,道:“早就听闻沈大小姐惊才绝艳,满腹珠玑。今日可否有幸见识见识大小姐的妙诗龙章?”
沈家主闻言也笑着附和:“小千,不如就以今日之酒宴,临场作诗一首?”
第11章 酒醉祠堂撞皮筋煞① “跳皮筋,我第一……
这下可是把小满难住了。
虽说她小满是一个双一流文科高材生,写点小词小诗那是信手拈来。可这毕竟是在民国,又是顶着沈千的身份。就她这对沈千如一张白纸的认知,还真不知道她的行文风格。
万一一不小心露出什么马脚,只怕是得不偿失。
再者,就她那自命清高的文艺范儿现代诗,纯靠词藻堆砌提升档次。
就她那点儿三脚猫功夫,还是不要拿出来招摇过市、班门弄斧了。
正焦头烂额思忖着该如何拒绝,余光却瞥见八仙桌另一头的陈道生挑了挑眉,一双犀利的眸子露出揶揄的目光。
“……”这家伙就是诚心想看她出糗。
小满不屑一笑,反骨劲儿蹭的一下就上来了。
白日里不是阴阳她“不似传闻那般”吗?今天她就要叫他看看,城中传闻到底孰真孰假。
于是乎,她豁然站起身,双手抱臂,语气满是漫不经心的调调:
“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倒贴我沈家的赘婿,也配指使本小姐做事?”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沈家主端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中,春三娘手中的筷子一不小心掉落在地上。
席上其余四位也不约而同地停下扒饭的动作,抬头齐刷刷看向小满。
一时间酒席气氛有些尴尬。
最终还是沈家主出面打破了僵局。他猛地咳了一嗓子,手中酒杯搁下:“小千,休得胡闹!”
小满还想说什么,却被沈家主强行打断:“小女恃才放旷,孤傲跳脱了些。道生啊,你别太放在心上……”
“自家人不说两家话。想必是大小姐拘礼,还请父亲莫要怪罪。”
沈家主嘴上说着赔罪,姿态却未曾放低半分,显而易见地偏袒女儿。
后来他们又聊了些什么,小满记不清了,只是似乎又喝了些酒。
之后她跌跌撞撞地起身,似乎是沈亿伸手想要扶她,被小满一把推开。
小满抬手撑着脑袋,朝自己的院子走去,却晕头转向迷了路。
三月初的空气有些湿漉漉的,微凉。
酒后的后背出了些薄汗,沾染了轻薄的衣衫,夜风一吹,竟有些凉飕飕的。
“这沈家当真是有钱,这么大的府邸,啧啧……”
小满摇摇晃晃地穿梭在小道上,面前突然出现一道巨大恢弘的朱漆木门。
她一手撑着柱子抬头看,只见上边儿的牌匾上从右至左写着:
沈家祠堂。
祠堂?据说四个月后的婚礼就是在这祠堂中举行,还说沈家主早在年初便开始筹备了,因此祠堂被沈家主封锁了起来,未经允许不可入内。
可这地方冷冷清清的,没有挂灯结彩,连一匹红布红绣球都不见得,哪里像是要办喜事的样子?
这样想着,小满鬼使神差地推开门走了进去,祠堂内漆黑一片。
心下觉得奇怪,却也没有多想,当即想要退出祠堂。谁料这时身后骤然传出一阵巨响:
“哐哐――哐哐――”
脚下突然生锈一般,迈开的步子再也抬不起来,定定地僵在原地。
一股彻骨寒意自脚下升腾而起,沿着她的双腿躯干一路攀升,压在她身上有如千斤重。
挪不开步子。
这感觉她太熟悉不过了。
小满一口银牙咬碎:“艹。”
见鬼。
耳边骤然响起“哐哐”的撞击声,小满猛然一惊,借着窗外洒进来的月光定睛一看――
是呼啸的夜风拍打着年久失修的窗框。
“哐哐――哐哐――”
小满下意识想要去将半开着的窗户关上,可刚迈开一步,突然想到了什么,整个人僵在原处,浑身血液凝固一般动弹不得。
――沈家乃五家之首,百年大族,用以拜堂结亲的祠堂怎么可能这般破旧?
小满深吸一口气,屏住了呼吸摸黑走到供桌前,擦亮火柴点燃了蜡烛。
灯火摇曳,小满用手护着,借着熹微的烛光打量这个古怪的祠堂。
供桌前的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水墨画像,画中是一个看不清脸的男子,一袭白衣胜雪,脚下似浮云缥缈,银发如瀑。
在画像的左下角有一行小字,写着――一睹仙人之姿,方可长生不死。
下边儿有一块红色的印记,是小满之前在书上看到过的,南胥古国的印章。
但却又好像有些不一样……
小满凑近了仔细端详,那印记因为年代久远俨然变得模糊不清,只能凭肉
眼依稀分辨上面的字迹。而那印记上分明写的是:
“景和……”
一阵阴风吹过。
小满手中的蜡烛骤然熄灭,她几次三番想要重新点燃,却发现供桌上的火柴不知何时竟全都点不燃了,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顺着火柴流入掌心,黏糊糊的……
是血色的腥红液体。
“嘻嘻嘻……嘻嘻嘻……”
小满停下了动作,浑身僵直站在原地。
空气中弥漫着湿热的血腥味。
耳边传来无数孩童嬉笑的声音:“嘻嘻嘻……”
渗人的笑声听得小满头皮发麻。她想要转身逃离,却发现自己像是被鬼上身了一般,四肢沉重如灌铅,动弹不得。
“嘻嘻嘻……嘻嘻嘻……”
小满暗骂一声,酒彻底醒了。
阴森的笑声戛然而止,呼啸的狂风席卷祠堂中的帷幔,漆黑一片的空中似有无数身影穿梭其中。
“跳皮筋……跳皮筋……”
垂在腿边的手蓦地被抓住,小满呼吸一滞,小心翼翼地垂头看一眼。
拽着她手指的是一个小姑娘,瘦瘦小小的,有些枯黄的头发扎成两个小辫子。
光线很暗,她眼神空洞洞的,拉着小满的手撒娇:“姐姐,姐姐,我们来玩跳皮筋吧……”
小满还没答话,就听得小姑娘兀自唱起来,与她合唱的似乎还有几十缕缥缈的魂灵。
“跳皮筋,我第一,马兰花开二十一”
“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三五六,三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
“四五六,四五七,四八四九五十一”
“五五六,五五七,五八五九六十一”
“六五六,六五七,六八六九七十一”
“跳得好,跳得齐,健康活泼数第一”
“……”
“嘻嘻嘻……嘻嘻嘻……”
小女孩突然朝她咧嘴一笑。
“姐姐,你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玩……姐姐,你也害怕我们吗?”
“可是……可是……”
小女孩敛了笑,猛地仰起头――她纤细的脖颈被一根皮筋勒得血肉模糊!
“可是……”
她伸手撕扯着自己的嘴,硬生生把自己的嘴角扯到耳后根,嘴唇外翻过去吐出了血肉,皮肉脱落的粘稠声在黑夜里格外清晰。
小满面上血色尽失。
“可是,分明是你们把我们害成这个样子的啊……”
“姐姐,姐姐……”
无数蜿蜒的手从四面八方伸来,径直伸向小满的脖子。
宛如无数纤细的、收紧的皮筋。
“姐姐……”
好痛,几乎要窒息。
“姐姐……”
“嗬……救命……”
“姐姐!”
小满失力地张开嘴,呼不出一丝空气。
“嗬……”
“铮――”
一道刺目寒光。
脖颈处的桎梏骤然脱落,小满重重跌倒在地,捂着喉咙不住地咳嗽。
她弓着身子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大脑因为缺氧一片混乱。
恍惚间似乎看见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修长而又削瘦。
腰间揽过一只有力的手臂,将她轻轻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耳边响起低沉的咒语,小满听不清,也没法听清。
是……陈道生吗?
小满昏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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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醒来已然是翌日晌午,她一睁眼,入目便是守在床边的沈家主和陈道生。
后者吊儿郎当地斜靠在门框旁,目不转睛地扣着自己的指甲。
小满下意识想要起身:“父亲,我这是……”
“你昨夜贪杯,醉倒在了祠堂,得亏道生路过时发现了你,怎么叫都叫不醒你,这才将你扛了回来。”
小满挠头的动作一顿,忽的附和道:“也对,昨夜喝得太多,竟然都断片了。”
“嗯,你没事就好。”沈家主一手握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轻拍:“你可不能有事,可不能有事……”
小满垂头不语。
“我方才命人熬了醒酒汤――鸟鸟,端上来罢――”
苍白纤细的手端上一碗盛满的醒酒汤,小满接过来,一饮而尽。
余光瞥到不远处的陈道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想说什么。到头来嘴一撇,没有开口。
沈家主和她寒暄了几句,无非是让她保重身体什么的,随后便带着鸟鸟一同离去了。
离开前还顺带拉上了房门,给屋中两人制造二人世界。
二人相对无言,一时间气氛有些微妙。
终究还是陈道生阴阳怪气地开口:“大小姐深夜不歇息,跑去祠堂做什么?”
小满凑近他,不答反问:“那陈道长您呢,三更半夜不睡觉,穿成这样在沈家……”
她伸手,缓缓攥住他的衣领,随即往外用力一翻――一尘不染的白色道袍里,赫然是一件黑色的夜行衣!
“……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呢?”
小满昏迷前最后看见的,便是一抹黑色的衣角。
方才她便注意到了,陈道生那修长脖颈下无意露出的黑色布料。
这下她更加确信,昨夜在祠堂出手相救的人,就是陈道生。
陈道生沉吟片刻,轻轻推开了她攥着衣领的手,顺带理了理自己的衣衫:
“不瞒你说,我此次下山是为了斩妖除魔,替悬阳城除去幻妖这个祸害,保苍生太平。”
他抬高下巴,一副睥睨不屑的模样:“我们道家人的事,大小姐还是少打听。”
小满:“……”
“一座城便是苍生了?城外那么多需要救济的人你不去帮,偏偏上赶着做我沈家的上门女婿。”
小满嗤笑一声:“陈道长,别告诉我这就是你所说的大义。”
“让我猜猜看,你是为了什么来的沈家。”
小满步步紧逼:“是为了钱财,或是为了权利,亦或是……”
“为了长生石?”
第12章 酒醉祠堂撞皮筋煞② 天道忌满,人道忌……
“还是说,你至始至终,都是为了传闻中的长生石?”
“……”陈道生不怒反笑:“沈大小姐,希望您能够弄清楚一件事情。”
“哦?”
“我之所以会入沈家,是你父亲――也就是沈家主的意思。”
小满笑容僵在脸上。
陈道生神情夸张,抚着额头唉声叹气:“沈家主曾于我有救命之恩,陈某无以为报。很多事情也不是我可以做主的。”
无以为报,所以就以身相许,嫁给他女儿?
小满无语:“难不成还是我沈家强抢民男咯?”
陈道生微笑不语。
“罢了,总归是你救了我,这次算我沈千欠你的。”
“沈大小姐不必客气,你晕在祠堂,我不过顺手将你带回而已。”
小满慢悠悠道:“既然如此,今日咱们就先把话说清楚了――我们只做表面夫妻,成婚后依旧分房睡,如何?”
“大小姐这是连表面夫妻都不想装了。”
小满抬了抬下巴,目光睥睨:“对,我就是懒得装,我乐意。”
陈道生轻笑道:“那自然是最好的,今日便在此立契,你我二人成婚后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如何?”
小满毫不犹豫应下,二人达成共识,一拍即合。
陈道生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家主身边那个女孩子,大小姐千万小心。”
“你说鸟鸟?”小满问道:“为什么?”
陈道生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摆了摆手往外走,没有再多说什么。小满也就当听过耳旁风,并未记挂在心上。
刚推开房门,便对上门外沈亿有些怪异的目光。陈道生仔细回想起了他是谁,举起手准备跟他打个招呼,却被沈亿无视着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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