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抬眼对上沈家主寒冽的目光,小满尴尬地在原地跟他大眼瞪小眼。
直到沈家主咳嗽一声,小满迅速回神,随即轻笑出声:“父亲,好巧……”
沈家主冷冷打断,眸中似有隐隐愠怒:“你怎么会在这儿?”
“正好,万万似是被梦魇住了,你快去将厨房里我给你寻的那汤药端过来!”
被梦魇住了?
可沈万方才不是还去到沈千的院子,才和她说过话吗?
小满滞神一瞬,探头想要掠过沈家主往里看,却看不清屋内的情况。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沈家主面色略微有些不悦,却还是耐着性子唤她:“阿千?你有听我说话吗?”
小满有些犹豫,她正想要开口说什么,屋内突然传出痛苦的低喘。
声音不大,听起来却十分难熬。
沈家主回眸往里探了一眼,略微有些着急:“阿千!你还愣着做什么?赶快啊!”
小满猛地回神,垂下眼睫掩住内心思绪。
如果说现在屋内这位闹梦魇的是沈万,那方才她一路尾随的女子,又是谁呢?
难道她就是沈万,或者她是其他人,亦或者,不是人?
小满无从得知。
第15章 护城河惊魂浮尸现③ “鬼打墙”……
是夜,二更。
暗夜中暴雨倾泻,天光黯淡,整个悬阳城笼罩在一层朦胧的薄雾中。雨水映照着周围的依稀景物,天地间模糊一片。
窗外雷声响动,大雨倾盆。屋内,榻上之人辗转反侧,睡意昏沉。
突然一道惊雷划破天际,闪电劈开阴沉的夜幕,将暗夜里的不眠之人拖入无尽深渊。
-
沉闷的雨点打在身上,冰冷刺痛深入骨髓,像是在烙下一生都洗不掉的印记。
“母亲……母亲……”
“母亲!”
榻上之人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头顶的一片灰暗,以及夜色里一双漆黑的眼睛。
“唔!”
尖叫还未出口便被那人伸手一把捂住,沈万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感觉额头一凉,有什么东西贴上了她的额心。
空气停滞了几秒,二人四目相接,沈万霎时瞪大了眼。
小满直勾勾地盯着她,后者却无半点反应,唯有一双桃花眼写满了惊恐。
小满不可置信地退开身,喃喃道:“不可能……”
沈万抚着胸口急喘气,小满盯着她的额头狐疑地眯起眼。
“怎么可能没反应?难不成陈道生那家伙真是个江湖骗子?”
沈万茫然掀起眼皮,抬手撕下贴在自己眉心的东西一看,赫然是一张明黄色的符咒。
沈万一愣,不明所以地抬眼看向小满:“姐姐?你这是……”
小满冷冷打断:“别叫我姐姐,你不是沈万。”
“……姐姐你在说什么?”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假扮成沈万的模样?真的沈万呢?你把她藏哪儿了?”
小满一连串抛出好几个问题,沈万眼神恍然一瞬,似乎有些失神。
小满再次重复:“你到底是谁?”
“姐姐,我是你妹妹啊,我是沈万……”
她颤抖着声音,伸手去拉小满的手,却被后者反手握住手腕。
小满把“沈万”往自己面前一拽,凑上前压低声音道:“既然你不肯说实话,那我便将白日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父亲,让他来看看,你到底是不是他的万万。”
小满感觉到“沈万”身躯一滞,略一停顿后一把甩开她的手腕,起身就要往屋外走去。
身后之人突然叫住她:“姐姐!”
小满停顿回头,“沈万”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沙哑:“我没骗你,我真的是沈万……”
她咬了咬下唇轻声道:“其实我根本就没有梦魇,姐姐也知道,那时我刚从姐姐院子里回来,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入睡?”
“那你叫的那两声母亲,是怎么回事?”
沈万对上小满质疑的目光,缓缓低下头:“听闻长姐如母,我自幼没见过母亲,但是……父亲这般宠爱姐姐,想必姐姐和母亲定是很像的。每每见到姐姐,就好像是见到了故去的母亲……”
“姐姐,你知道吗?这些年来我常常被噩梦缠身,我方才在想,昨夜在我耳边唤着我的名字、叫我一起跳皮筋的那个人,是不是就是母亲……”
小满不解:“你在说什么胡话?”
“可姐姐和母亲相貌相像的话,声音应该也大差不差吧?想来是母亲一个人在黄泉之下孤单寂寞,在唤我早日与她相聚呢……”
她声音越来越低,说着说着逐渐变成了喃喃自语。小满听得眉头紧皱,不由得出演制止:“你都没有见过母亲,怎么知道我和她就一定长得很像?再者,相貌相似不代表声音就相近,你就是想太多,才会难以入眠。”
沈万颤抖着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缓缓摇了摇头:“不……不……是我害死了母亲,是我该死……”
小满意识到不对劲,忙上前几步:“沈万?”
“我该死,明明最该死的人是我,至始至终,最该死的人只有我一个……”
她婆娑着一双泪眼,一张连萼般的小脸上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
“我的存在,就是个天大的错误……要是我没有来过这人世间就好了,那就好了……”
“沈万!”
小满一把握住她的肩膀,强迫她抬头看向自己:“沈万,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她这副模样,分明是情绪濒临崩溃的状态!难怪白日里沈家主那般着急,这沈万当真是激不得半点……
谁知沈万猛地深吸一口气,脖子陡然往后一仰,瞪大了眼吃力地呼吸着,好似被人掐住了脖颈,但脸色又煞白得可怕。
“ya……yao……”
小满附耳去听:“什么?”
“药……汤药……”
小满这才听清,起身点亮床头的烛灯,果然就看见了在床边矮柜上搁着的黑色药碗。
她端起药碗,里边是满得要溢出来的黝黑汤药,刺鼻的气味让小满觉得似曾相识,好像是自己每次昏迷醒来后,口腔和喉咙里弥漫着的那股苦味。
她想起沈家主说的话,是了,她和沈万喝的,就是同一种药物。
小满将汤药递给沈万,后者捧着碗大口大口地将汤药灌下肚去。眼看着满满一碗汤药见了底,小满却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制住了,但小满鼻子一向很灵,所以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她转头看向沈万,谁知喝完药的沈万竟直接瘫倒在床上,闭目沉沉睡了过去。
半开半合的唇喃喃低语:“母亲……不要……”
小满长叹一声,为她悉心捂好被子,随后取出怀中的手帕,扯出一角探进沈万的药碗里。
残余的药汁吸附在手帕上,小满将手帕塞进袖子里,随后把碗放回原位,捡起地上的符咒悄然离去。
-
夜幕低垂,月色如洗。入夜后的沈家寂寥无比。
小满和陈道生约好三更在祠堂会面,于是径直朝着祠堂的方向走去。如墨夜色下,她的脚步声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回响,显得格外清晰。
夜风轻轻吹过,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寒意,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窥视,却又悄无声息。
突然一阵莫名的心慌袭来,小满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迷失了方向。
可……这分明是记忆中的道路,是记忆中的方向。沈家虽然大了些,但按理来说走了十来分钟了,也该走到祠堂了。可兜兜转转,小满竟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原地。
四周的墙壁,似乎在夜色中变得模糊不清,小满低头一看,脚下铺满鹅卵石的道路不知何时竟变得扭曲蜿蜒,好似一条盘旋的巨蟒。
背脊陡然发凉。
一时间,夜幕笼罩下的沈家好似一座死宅。无人存活,自然就没有生气。
小满察觉到不对劲,她深吸两口气强自镇定下来,随即加快了探路的脚步。
“哒、哒、哒……”
步伐不自觉地加快。
“哒哒哒……”
未知的恐惧催使着小满加快速度,最后居然飞快地跑了起来。
“哒哒哒哒哒……”
初春的夜风还掺着微寒,冷风像是刀子似的一片片割在她的脸颊,疼得失声。
“哒哒哒哒哒……”
从一个路口到另一个路口,再然后又是路口……小满一直在原地打转。每一条小道,每一个转角,都似曾相识,却又陌生得令人心悸。
仿佛永远也走不出去。
小满脚步一滞,突然意识到什么。
她微微斜着目光,以一种极其僵硬的动作缓缓回过头。
身后不知何时变得雾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见,连同月光都埋葬在这片晦暗的雾色中。
身后深不见底,身前不知归路。
鬼打墙。
这个念头在她心头一闪而过,小满不禁打了个寒颤。
小满深吸一口气,强自平复心中的恐惧。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四周一片漆黑。
她想起什么,掏出兜里陈道生送的符咒,对着空气就是一顿乱舞,可并没有任何变化。
她在心里暗骂了陈道生一百遍,随即硬着头皮走下去。
走着走着,眼前可视的部分越来越少,雾气逐渐凝聚增浓,挤得小满快要喘不过气。
“哈――”
她抚这心口喘着粗气,累的腿都有些发软。此时一抬头,却发现雾气忽然消散了几分。
周围的景物逐渐开始变得清晰起来,身旁的景物不再模糊,墙壁和道路也不再扭曲。
小满不明所以,正当她愣神间,雾气终于彻底消散开来。
雾气消弭,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条河。
护城河,她居然出了沈家,走到了悬阳郊外,走到了护城河边。
小满疑心这儿不安全,转身就准备回沈家去避一避,却突然看见河边的桥洞下,隐隐约约坐着一个人影。
借着月光,小满看见了他手里的一根扭曲的鱼竿。
这荒郊野岭的,又是半夜,在悬阳城的护城河边,居然还有个钓鱼佬。
那钓鱼佬身形佝偻,背影看着有些单薄,还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小满说不上来。
时值半夜。河边的风略微有些猛,小满缩了缩脖子准备从那人身边绕开,却突然听到他哼起小曲儿来。
风有些大,稍微走近了些小满才终于听清:
“跳皮筋,我第一,马兰花开二十一~”
“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
小满浑身一震,踉跄着步子连连往后退。
突然,那人猛地回头,一双深陷进眼窝的眸子死死盯向小满。
看清他面容的一瞬,小满一口气卡在喉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这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声音,以及那双熟悉的布满沟壑的脸颊……
又是他,又是他!
是那个贪财的老疯子!
第16章 护城河惊魂浮尸现④ “昏迷,撞邪,浮……
是那个贪财的老疯子!
看见是小满,老疯子嘿嘿一笑,露出残缺不齐的门牙:“是你呀,沈大小姐。”
小满面色不善:“我跟你很熟吗?”
想到自己刚刚被他吓了一跳,小满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还有,大半夜的你唱这么阴间的歌做什么?”
“这歌怎么了?这歌是我一个小朋友教我的,挺好听的啊。”
小满眉头微凝:“小朋友?”
老疯子似乎可以沉默了片刻,之后缓缓抬起眼皮,懒懒散散地瞄了身侧的小满一眼。
“就你家新来的那个小朋友,唱歌甚是好听,人也有趣得紧。”
老疯子长叹一声,似是在感慨:“这城中孩童大都欺我年迈无力,唯有她愿意交我这个朋友。”
难道……
小满不可置信地开口:“……鸟鸟?”
老疯子笑而不语。
小满语气逐渐急促:“到底是不是她?”
老疯子立刻笑眯眯:“诶,鸟鸟。”
“你怎么和鸟鸟认识的?”小满转念一想,改口道:“你接近她有什么目的?你想利用她?”
老疯子没有反驳,只是朝小满轻轻一笑:“都不是。她长得很像我孙女,我孙女最爱吃糖了。”
小满愣神一瞬。
“可惜,她和她的爹娘一齐死在了演讲的街头上……她爹娘读了二十年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死在自己同胞的枪下……白发人送黑发人,沈大小姐,你知道那种心痛吗?”
小满欲言又止,老疯子出言打断:“你不知道。”
是啊,一个生活在世外桃源的世家大小姐,怎么会懂得城外乱世中家破人亡的痛苦呢?
老疯子语气淡淡,仿佛在诉说着旁人的故事:“美景……我的老伴儿,就是受不了打击,伤心过度才变得痴傻的……旁人都道我也疯了,痴了,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清醒得很,甚至比这城中大多数人都清醒。”
“我教了一辈子的书,没成想最后”
“沈大小姐,你猜猜,若是悬阳城依旧置身事外,能够安宁到几时?”
“倘若这天下大乱,所谓的长生仙能护得住整座悬阳吗?你们当真能够独善其身?”
小满狐疑地眯起眼:“你根本没疯。”
一个真正疯了的人,是不可能侃侃而谈这么多大道理的。
小满语气淡淡:“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竟敢口出狂言。”
“你这丫头……”老疯子抚着胡子哈哈大笑两声,继续道:“我本就是个疯子,癫子,说说痴话发发狂怎么了?”
“……我可是沈家的人,你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 ,你真的不怕死吗?”
“沈家怎么了?”老疯子继续摇头晃脑:“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小满冷脸不语。
小满薄唇紧抿,只是死死盯着他,没有回答。
“……罢了,反正我也活不到那时,如今我只想找到美景,她一定还活着,一定还在这城中……”
小满沉默片刻,突然问道:“你牙怎么了?”
老疯子似乎又一瞬的不解:“什么?”
“你的门牙。”小满本欲伸手指一下,却突然想起这举止有些冒犯,于是缩回了手,朝着老疯子一抬下巴:“你门牙怎么少了两颗。”
老疯子先是一愣,随后醍醐灌顶般伸手探了探自己的门牙,语气缓缓:“哦,没事,上次爬树不小心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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