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树?你一大把年纪爬树做什么?”小满失笑道:“不会是要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吧?”
“去你的,去去去!”
老疯子似乎有些愠怒,下意识提起鱼竿就要去赶小满。可突然鱼钩像是钩住了什么东西似的,竟是拽不上来。
老疯子和小满对视一眼,“嘘!是条大鱼!”
说罢朝她一阵摇头晃脑:“帮帮忙,帮帮忙。”
小满不情不愿地帮他握住鱼竿,二人齐心协力,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大鱼”拖上岸。
拉上来后才凝神一看,小满登时愣在原处――
这哪里是什么大鱼,分明是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
湿漉漉的麻袋上面有大片大片的乌黑血渍,还有类似皮肤组织的漂状物。
小满呆呆地愣在原地,注视着那个散发着恶臭的麻袋,内心一阵发凉。
-
天将将破晓,天边泛出淡淡的鱼肚白。嘈杂的人声划破清晨的雾气,在本该寂静的黎明中显得格外突兀。
“听说了吗,前些日子那个大闹祭天游的外来者死了!”
“外来者?是那个逢人就问见没见过自己老伴儿的老疯子?”
“不是!是!诶不是、死的不是老疯子,钓到尸体的那个是!”
“什么是不是的?你话都说不清楚?”
“嘘――嘘――都别吵了!我看啊就是长生仙显灵了!这人不就是蔑视长生仙,搅乱祭天游那个吗?城外来的教书先生,说什么相信科学,这下好了,死得不明不白的!天王老子来了都说不清楚了!”
“……”
小满站在人群中,对人们的讨论恍若未闻。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从麻袋里取出来的膨胀得不成人样的尸体,一时间说不出话。
这具尸体,何时跑到护城河中的?
小满只看了一眼,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剧烈的恶心冲击她的脑门,一阵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感觉下一刻就要吐出来。
有些踉跄的身形被人从身后扶住,小满捂着嘴回头,来人是一袭黑衣的沈亿。
沈亿扶着她远离人群,在河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停下,问她:“怎么回事?”
小满不答反问:“你怎么来了?”
“夜里偶遇陈道长,说是与你相约共赏夜景,却迟迟等不见你的身影,我便出来寻你。”
他转头望向拥挤的人群:“我看这河边人群紧簇,就过来看看,不曾想你当真在这儿。”
小满突然抬头凝视着他的眸子,质问道:“父亲不是下令,入夜过后不许任何人出门游荡么?你这是有何要事,非得三更半夜出门?”
沈亿笑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过是夜里难眠,出来透透风罢了。想必小满和陈道长也是如此吧。”
小满被这话一噎,面对沈亿不失礼貌的微笑,她立马明白过来对方这是在给他们彼此一个台阶下。
她收了收心神,决定跳过这个话题:“陈道生呢?”
沈亿面上的笑容一僵,喃喃道:“陈道长……他听我说要来寻你,便回屋休息去了……”
“……”小满在心里问候了陈道生祖宗十八代:“这个不靠谱的……”
沈亿没有搭腔,转而扭头看向熙熙攘攘的人群,“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满深吸一口气,这才感觉舒缓了些:“那个姓梁的老疯子,昨日夜里三更左右在护城河边钓鱼,钓上来一具尸体。”
“小满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和他一起钓上来的。”
空气凝固一瞬。沈亿再次往人群那边望了一眼,随即眉头微皱:“……袁正清?”
小满紧抿下唇,点了点头:“而且,我感觉这老疯子钓上这具尸体,绝非偶然。”
沈亿道:“有什么说法吗?”
“有。”小满压低声音:“老疯子门牙掉了,后颈、脸颊上都有大小不等深浅不一的淤青。”
“淤青?”
“是。老疯子说是自己摔的。”小满沉吟片刻,语气淡然:“但我再熟悉不过了,那绝对不是摔出来的淤青。”
她垂下眼睑问:“沈亿,你觉得,这袁正清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沈亿转头凝视着她,忽的释然一笑:“这重要吗?”
小满沉默半晌,动了动嘴皮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作罢。
不用多说,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清楚袁正清的死绝对不简单。但那又如何,没有人会在意,也没有人可能在意。
小满思索片刻,转移话题道:“那个老疯子钓鱼的时候,嘴里哼着的曲子,是那首《跳皮筋》……”
“跳皮筋,为第一,马兰开花二十一……”
原本轻快跳脱的旋律,此刻却犹如难缠的魔音,萦绕在小满耳边,久久不散……
躲不了,也逃不掉。
沈亿突然沉默良久,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是一双剑眉紧蹙。
他迟疑片刻,终于开口道:“你可有受伤?”
小满听不懂他的意思,却还是下意识摇摇头:“并未。”
“那你身上,为何一直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小满疑惑道:“血腥味?”
难不成是拽尸体上岸时沾染到了污秽?
小满连忙低头巡视周身衣裳,未见得有什么脏东西。沈亿却突然凑上前来,在距离小满两步之遥的位置停下,轻轻嗅了嗅。
他动作一顿,随即抬起小满的手腕,伸出修长的两指从袖中取出一块手帕。
小满反应过来:“这是沾了汤药的手帕。”
“汤药?这手帕上血腥气不浅。即便用了几味味道重的药,也没能完全压下去。不信你仔细闻闻?”
小满将信将疑地接过手帕,凑近鼻尖深吸一口气,浓郁的中药苦味里果真掺杂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可是安神的汤药里,怎么会有血?
沈亿语气平缓:“……小满莫不是中了谁的套了,在药中掺血,无非就两种目的。”
“一是巫医偏方,以血为引,入药救人;二是巫蛊邪道,以血养蛊,以血下蛊。”
血蛊。
闻言小满突然意识到什么,脑海里回想起前几日,那个瞎了眼的算命先生说过的话:
“姑娘可要小心小人,切莫听信谗言,亦或是轻信于人,以免遭人利用、惹祸上身呐。”
“有所为,有所不为。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姑娘自行分辨的好。切莫行恶事,否则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啊。”
轻信于人,遭人利用。
小满恍然大悟。
之前屡次莫名昏倒、数次见鬼撞邪、还莫名其妙背负一条人命,要是和蛊扯上关系,便都说的清了……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第17章 护城河惊魂浮尸现⑤ “人情凉薄,命如……
二人回到沈家时,天光正将将亮起来。
一踏进大门便觉察到有些不对劲。小满放轻了脚步快速掠过沈家主院,径直往自个儿院子的方向走。
身后突然传来沈亿有些局促的声音:“父亲……”
小满下脚步一顿,随即一道冷不丁的声音响起:“你们到哪里去了?”
小满心道不好,两眼一闭终究还是缓缓转过身去。
沈家主就站在主屋门口处,似乎刚从里边儿出来。他一步步走下台阶,虽然面上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却给人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果不其然,他走到沈亿面前停下,嘴唇上下一碰:
“跪下!”
他的语气不容忤逆。沈亿略一怔愣,随即毫不犹豫“噗通”一声双膝跪地。
沈
家主语气沉重,带着难掩的愠怒:“我是不是说过,入夜之后未经我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出门。”
沈亿低头:“是。”
沈家主道:“那你这是在做什么?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
沈亿垂眸:“不是。”
沈家主突然暴怒,强压不下的火气就要喷薄而出,抬腿一脚踹在沈亿胸口:“逆子!”
还未走远的小满就站在一旁,亲眼目睹了这边发生的一切,登时定在了原地。
她张大了嘴,一声“父亲”就要喊出口,彼时沈家主突然转头看向她,将她喉口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沈家主面色温和:“阿千,过来。”
小满乖乖照做,她没敢看沈家主的神情,垂着眸子微微作揖:“父亲。”
沈家主立马牵起小满的手,细心地巡视检查她的周身,发现没有异常才长舒一口气。
“阿千,我不是说过让你不要到处乱跑吗?最近城中不安宁,特别是入夜后。”
“你去哪儿了?面色怎么这般憔悴?可有哪里伤到?”
小满忙摆摆手:“父亲放心,我好得很。”
“没事就好,你可知我一早醒来听闻你不在府中,又得知护城河边出了人命,为父有多担心吗?切莫再做这般冒险之事了!”
小满一边点头应好,一边惊叹于沈家主区别对待的能力,下意识有些心虚地看向跪在一旁的沈亿。
从始至终沈亿都是安安静静的。他低垂着头,叫人看不清神情。纯黑的褂子上挂着一个灰扑扑的鞋印,黑发间露出一截白得发紧的脖颈。
沈家主注意到了她的目光,顺着她的方向看向沈亿,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他目不转睛地瞪着沈亿,语气强硬:“至于你,无视家规屡教不改,就给我在这里好好跪着。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擅自让你起来!”
小满闻言略一停顿,连忙拉着沈家主岔开话题:“父亲,你可知护城河边的事……”
沈家主面色一沉,似乎有些不快,却还是耐着性子答道:“……是那个叫袁正清的吧?也是刚听说不久。”
“父亲对此怎么看?”
“能怎么看。”沈家主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述说什么平常事:“不过死了个教书先生,能怎么样。”
不过死了个教书先生。
一条人命被这样云淡风轻地说出来,给人带来一股平静而剧烈的冲击。
这一刻,命如草芥这个词在小满心里得到了具象化。
她无言以对,不只是对沈家主,更是对这个荒谬的社会感到悲戚。
小满还想说什么,但犹豫片刻最后只是试探道:“父亲,昨夜是女儿擅自出府,与沈亿无关,还是让他……”
“阿千,你又糊涂了?”
沈家主冷冷打断她,拉起她的手腕就往客院走:“我提早叫蒲月给你熬好了药,待会儿用过早点记得喝……”
小满来不及拒绝,被动地跟着沈家主离开。
晨曦微露,朝阳从东方冉冉升起,为大地笼罩上一层薄薄的霞光。小满转头看向跪在主院中央的沈亿,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树叶间细碎的缝隙,星星点点地洒在他身上,一片斑驳树影。
所有想说的话,都因目睹这一幕时的愣神而咽回肚子里去。
-
回到屋子后的小满刚坐下身来,蒲月就端着一碗黝黑的汤药走到她身边。
站在一旁的沈家主双手背在身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小满。小满硬着头皮接过药碗,双手捧着碗一言不发。
沈家主突然开口道:“昨夜又是一夜无眠,快些喝了药上榻歇息吧,午饭就不叫你起来了。”
语气中满是催促的意味,小满将药碗捧着凑到唇边,假把意思地抿了一小口,皱眉道:“有些苦。”
话音刚落,便听得沈家主转头对蒲月道:“蒲月,去厨房替大小姐取些蜜饯来。”
小满抬眼看了蒲月一眼,蒲月垂下眼睑,应道:“是,老爷。”
蒲月应声退下,沈家主回过头来,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小满手里的药碗:“快喝吧,蒲月很快就回来了。”
“太苦了,等蒲月取回蜜饯再喝也不迟。”小满道。
沈家主闻言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随即转头看向窗外繁茂的树枝,动作显得有些刻意。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沈家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感慨道:“阿千,你今年多大了?”
小满惊讶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却还是如实回答:“虚岁二十又一。”
“二十一了……时间过得真快啊。”沈家主笑得牵强:“我们阿千长大了。”
小满觉察不对劲,垂下眼睫笑道:“无论多少岁,阿千永远都是父亲的女儿。”
沈家主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一双略显深邃的眸子竟有些湿润,连同喉口都有些哽住。
看向小满的目光中带着挣扎、无奈,以及……微不可察的愧疚。
见他这般反应的小满也是一愣:“父亲?”
“罢了。”
沈家主深吸一口气,长叹一声:“随你,随你罢。”
小满:“父亲……”
沈家主释然一笑:“我们阿千惯会揣测我的心思。不过说得也有理,即便日后你和陈道生成婚了,你也依旧是我最疼爱的女儿。”
小满眉心微凝,犹疑着想说些什么,可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便听得屋外远远传来蒲月的大喊:“三姨娘!家主还在里面您不能进去……”
春三娘的声音尖锐刺耳:“滚一边儿去!哪里来的野丫头,少拿家主吓唬我!你让沈千给老娘滚出来!凭什么她擅自出府要我儿子替她受罚?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
屋外吵吵嚷嚷,屋内小满和沈家主对视一眼,无奈笑道:“是三姨娘。”
说着往屋外瞥了一眼:“看这架势,怕是为了沈亿的事情来闹的。”
沈家主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他紧抿着唇沉默半晌,直到外边响动越来越大,终于忍无可忍道:“无妨,我去处理,你好生休息。”
房门被沈家主带上,小满面上的笑意瞬间消散。她听着屋外传来沈家主一声怒喝,随即安静下来。
她扭头望向桌上那碗黝黑的汤药,眸色暗下几分。
房门被缓缓推开,有人进来了,是蒲月。
她进屋后立马关上房门,小满抬眼瞥了她一眼,问道:“让你去取的蜜饯呢?”
蒲月眨巴眨巴眼:“自然是被三姨娘半道截胡了。”
小满轻笑:“方才在外边儿父亲询问你的时候,你也是这样答的?”
蒲月闭了嘴,一副“被你看穿了”的表情。
她干脆不装了,快步走到小满身边,压低了声音道:“不是大小姐您摆出一副不情愿喝药的模样吗?”
小满反问:“所以三姨娘是你故意找来的?”
蒲月嗫嗫道:“去厨房的路上经过主院,看见小少爷跪在那儿,我打听了一番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便故意让三姨娘知晓了此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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