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兰连连点头:“是娘娘,我们赶紧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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葳蕤闷头跑回了太极宫,她方才回去的太晚,送礼的宫女太监都回去了,只能独自一人回宫,谁知道竟这么倒霉遇上了段婕妤,万幸没被她抓到。
张女官见她这风尘仆仆的模样,眼带疑虑地上下扫她:“你这是从哪儿回来,竟满头是汗。”
葳蕤回过神来,一边擦汗一边笑道:“方才去了趟内务府,帮着送了回东西,在路上却觉得腹痛难忍,这才赶紧跑了回来。”
张女官点点头:“绣坊的人正在殿外等你,说是昨儿给你改的尺寸好了,让你过去再试试大小。”
“是,多谢张姑姑。”
待葳蕤走远后,张女官暗自思忖,若是腹痛,现在还哪顾得上绣坊衣服,若不是腹痛,那她那副样子,倒像是做了什么错事。
给葳蕤做的宫女服昨日其实就送来了,只是有几件不知为何做的紧身了些,葳蕤便留了两件大小合适的,其余的都退回去说是泡茶不便,谁知这绣坊这么快就把剩下这几件改了尺寸给送来了。
葳蕤一一试过,确实合身了,只是昨日留下的那两件还像个宫女模样,今日送过来的这几件就夸张了,布料还在日头下发着闪,虽没好到哪里去,但看着也不像是宫女能穿的。
葳蕤下意识觉得是郑重阳的手笔,这老小子为了讨皇上开心,什么事干不出来,她还是别穿的好。
这般想着,她利落地把衣裳塞进了箱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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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开怀,晚间狩元帝肆意喝了些酒,两边坐着的嫔妃各个都脸红心跳看着皇上饮酒,心猿意马起来。
“皇上~”秦才人眼含春波靠近,“多谢皇上赐下的梨花春,嫔妾还从未饮过如此清甜的好酒,嫔妾敬皇上一杯。”
狩元帝朝她举了举杯,又一饮而尽。
秦才人见皇上没有拒绝,心下一喜,便还要往上走,被齐贵嫔一把拦住,齐贵嫔似笑非笑看着她:“你一个小小才人,皇上还没宣你,乱走个什么劲。”
秦才人听过齐贵嫔恶狼般的名头,不敢轻举妄动,她偷偷看向皇上,盼着皇上再瞧上她一眼:“嫔妾只是担心皇上……”
齐贵嫔哼了声:“这里用不着你,还不赶紧下去。”
狩元帝一手撑着腿,一手举着杯,似往这看来,又似没看,秦才人心一横,竟撞开齐贵嫔的手往上跑去了,齐贵嫔气得牙痒痒,随即跟着走了上去。
“皇上嫔妾为您斟酒。”秦才人喜不胜收地靠近,看着狩元帝的眼中满是脉脉情深。
“皇上,”齐贵嫔后来居上,“您都多久没去承乾宫了,嫔妾日日盼您,星星都要被嫔妾盼落了。”
狩元帝正发着神,听见齐贵嫔的话,抬眼瞧去。
齐贵嫔天生嗓子尖,说话间总有一股子撒娇的意味,可神情却又带着些莫名的势在必得,狩元帝向来觉得腻味,今日却神使鬼差冒出一个念头——这话若是叫太极宫那婢子说,那双月牙眸定会一个也不错地瞧着他,满目的楚楚动人,她是惯会装可怜的……
狩元帝吸一口气,晃了晃脑袋不再想:“倒酒。”
“皇上,”常贵嫔向宫人示意,宫人很快便扛着一坛酒来,一边放酒一边将原守在桌旁的秦才人挤开,“这是嫔妾父亲千辛万苦才从贵州寻到的枸酱酒,据说整个贵州只有那一家才做的出来,一年也只有几十坛,此酒虽醉人,却有股独特的酱香味,幽雅细腻,酒体醇厚,即便是嫔妾父亲多年饮酒,也赞叹不已,说是远超竹叶青呢。”
狩元帝瞧着那坛酒:“竟有如此美名,那朕定是要品一品了。”
美人斟酒,赏心悦目,狩元帝很给面子地轻啜一口,随即竟坐直了身子:“好酒,好酒,”他举着酒杯,看着酒体在杯中流淌,眼神迷离,“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他终于停止喃喃:“常侍郎有心了,朕重重有赏。”
常贵嫔捂嘴轻笑:“那嫔妾就替父亲在此谢过皇上。”
这枸酱酒一出,后妃顿时都黯然了,只能一个两个不甘地看着常贵嫔欢声笑语。
见狩元帝闭目养神,常贵嫔眼中露出几分欣喜:“皇上,时辰差不多了,嫔妾扶您下去歇息吧。”
就在她快要碰到胳膊时,狩元帝手一举,挥落了她的胳膊:“郑重阳,扶朕回宫。”
郑重阳上前搀扶,常贵嫔一懵,咬牙想再留:“皇上您喝了这么多酒,就在嫔妾这儿歇下吧,如今春寒料峭的,风一吹就容易头疼脑热。”
“郑重阳。”
狩元帝连眼都没睁开,这么一叫,郑重阳立马将一边交给小太监,自己挤开常贵嫔:“贵嫔娘娘您放心,龙撵就在门外候着呢,奴才们仔细伺候着,绝不会叫皇上吹到半点风,贵嫔娘娘咱家先告退了。”
眼看着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常贵嫔险些就绷不住和婉的表情,德妃站起身来:“既然皇上走了,那本宫也先回去了,常妹妹,你早些休息。”
“嫔妾恭送德妃娘娘。”
德妃走后,后妃们神色各异地接连告退,常贵嫔看着瞬间空了的宴会,再也忍不住,一把掀翻了边桌,酒杯瞬间叮铃哐啷碎了满地:“本宫花了多少心思才寻到这枸酱酒,太极宫究竟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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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重阳传消息来说皇上饮了酒,让葳蕤提前备些解酒茶,葳蕤便打着哈欠在茶房守了个把时辰,听到动静后赶紧捧着茶出去,盼着能早些回去歇息。
只奇怪的是,待葳蕤进了内舍,原本应该伺候皇上的宫女太监竟都不在身边,待葳蕤闻到狩元帝身上的酒味,猜想或许是给皇上准备沐浴去了。
狩元帝歪在椅子上,葳蕤叫了两声都没反应,她只能拧了帕子,细细替皇上擦拭,希望帕子能带去些皇上的酒意:“皇上,快醒醒喝醒酒茶,喝了再睡吧。”
她又叫了两声,狩元帝这才睁开眼睛,沉吟一声,就这么躺着看向她。
葳蕤好生吓了一跳,后来发觉狩元帝脸色微红,眼神迷离,似乎是还没清醒,暗想皇上即便是醉酒也气势磅礴,一边扶起人沉重的身体,一边喂醒酒茶,她声如泉溪:“皇上快把醒酒汤喝了,喝了就不难受了。”
见狩元帝迟迟不肯入嘴,葳蕤哄他:“奴婢做的这醒酒茶用普洱做底,葛花枳椇为辅,除解酒外还有排毒护肝之效,奴婢知道皇上不爱喝解酒汤,还加了小青柑等果子调味,味清甜,同解酒汤味道截然不同,皇上先试一口可好。”
葳蕤取来汤匙,狩元帝这才张嘴,茶汤入喉,果真同往日的解酒汤全然不一,他稍稍坐起:“继续喂朕。”
葳蕤手一顿,看着这一大碗茶汤,再看小小的汤匙,心中甚是无语。
这人喝了点马尿真以为自己是三岁小孩呢,喝个茶还要人喂,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是她连笑都装不出来了,一边舀汤一边喂:“是,皇上慢些喝。”
狩元帝把她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心中那些古怪感终于破土而出。
他一直觉得这宫女有说不出的怪异之处,她有时候同这宫里的人一模一样,对他畏惧,害怕,恭敬,可有时候却十分荒唐,眼中深埋着的,是不在意,不屑于,毫无尊卑可言,实在罪不可恕,她只是一个如此卑贱的宫人,究竟是谁给她的胆子?
“皇上,”葳蕤终于伺候完一碗茶汤,松了一口气,“茶汤已尽,奴婢先下去了。”
狩元帝忽地直起身,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朕封你做答应如何?”他以为自己说不定能看到一丝喜悦,可再如何寻找,喜悦都毫无踪迹。
葳蕤只是惊讶,她下意识想要挣脱:“皇上您醉了。”
狩元帝沉着脸,捏紧了她的手腕,将她往怀里带:“朕没醉,你屡次三番往朕面前凑,不就是想着一步登天吗,怎么,朕给你这个机会,你还要放手?”
“皇上!”葳蕤被坚实的臂膀彻底环紧,温热的气息在耳后环绕,眼看着就要逼近,葳蕤一把推开他,重重跪在地上,“皇上您真的醉了,皇上救了奴婢的命,奴婢自然对皇上心生感激,想要一表忠心,但绝无狐惑媚上,攀龙附凤之意!”
狩元帝此生还真是开天辟地第一次被女人推开,他胸膛上下起伏了一回,捏紧了拳头:“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贵人。”
葳蕤抬起头,这时候有了喜悦,但那只是一张画皮,为迷惑狩元帝而生:“皇上,奴婢何德何能能得如此殊荣,只是奴婢当真没有此等妄想,奴婢只愿在皇上左右,为皇上端茶倒水。”
狩元帝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他忽的笑出声,连说三声:“好,好,好。”
葳蕤敛下睫羽,一个八品末等贵人,放到后宫,人人都能欺上一脚,她还谈什么报复,谈什么翻身。
“滚。”
葳蕤迟疑:“皇上……”
“滚!都给朕滚!!!”
里面似有什么东西碎了一地,郑重阳还没冲进去,就被一脚踢了出来,他满脸愁色看着葳蕤:“我的祖宗哎,你们这是闹什么呢!”
葳蕤利落一福身:“劳烦郑总管,我先回去歇息了。”
郑重阳仰天长啸:“我就是收拾烂摊子的命……”
第14章 第十四谋 服软
昨儿还是艳阳高照,今日忽然又大风卷小雪,冰点溅衣裙,郑重阳哆嗦着加了件夹袄,天不亮又守在后殿伺候狩元帝起身了。
昨夜喝了不少酒,可能被常贵嫔乌鸦嘴给说中了,狩元帝今日一早醒来确实昏昏沉沉,气息粗沉,郑重阳一看那不得了,赶紧就要叫人去请太医,被狩元帝给拦住了。
“慌什么,小题大做,不过是昨晚听风声没睡好,给朕更衣。”
郑重阳苦着脸跪下:“皇上,您再操劳国事也要保重龙体啊,今日就先请太医来瞧瞧吧。”
狩元帝抵着太阳穴揉了揉:“这时候朕的爱卿们都在宫门外候着,如此小事怎可耽误国事,别让朕说第三遍。”
郑重阳无法,只能看着宫女太监们替皇上更衣,叹着气随人上朝。
待葳蕤来上值时,只听说皇上今日受了风寒提前退朝,正在后殿将养,谢绝任何人觐见。
听小得子说起这话的时候,葳蕤只当看不见他们眼中的试探,昨夜皇上的反应确实超出了她的预料,或许是喝了酒,或许从来没被人拒绝过,才惹得皇上如此暴怒,但暴怒归暴怒,既没将她逐出太极宫,也没给她一顿罚,对葳蕤来说就是好事。
葳蕤没在殿外多停留,她转身回了御茶房,虽皇上受了风寒不能喝茶,但这御茶房也不是只能做汤。
两刻钟后,热腾腾的红枣姜汤被呈到了狩元帝面前,听着郑重阳小心翼翼的语调,狩元帝嘴角掀起一丝嘲讽。
这是什么意思,昨日既拒绝了册封,今日又来献殷勤,她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狩元帝没瞧这汤一眼,闭目养神:“叫她带着她的汤,一起滚,滚得越远越好,朕不想再见她。”
郑重阳这下难把握了,从前皇上可从没如此过,一是一二是二,可如今这话却不能当表面意思了,皇上究竟是……
“没听懂吗?”
郑重阳连忙将姜汤撤下:“嗻,奴才这就下去。”
葳蕤正站在门外看栩栩如生的雕楼画栋,转头就见郑重阳端着一分没少的碗出来了,只见他一筹莫展:“葳蕤姑娘,皇上他现在不想见您,您还是回去歇着吧。”
“劳烦总管了。”葳蕤早已料到,却不肯走,“皇上如今怎样?”
郑重阳哀怨地看着她:“姑娘您还敢问,昨夜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惹得皇上动了如此大怒呢?”
葳蕤摇摇头:“是我的错,皇上怪我我无话可说,只是皇上别因为我不懂事倒伤了自己的身子。”
郑重阳忙把她往外拉,确定这距离里屋听不见后,叹了口气:“你啊,先避避风头吧,皇上如今正在气头上,你在跟前晃悠他反而更生气,等过个几天,皇上气消了,你再去服个软……”
“总管,”葳蕤向他作了一揖,“这几日皇上恐怕也不会用我泡的茶,我自知任性妄为,惹了皇上大怒,只是惭愧牵连了你们。”
“好说好说,”郑重阳并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咱们在皇上身边伺候的,哪有能置身之外的理,你说是吧。”
葳蕤点头:“我明白总管劝我是为了我好,只是有些事没有这么容易过去,但即便皇上不用我,我也不会就此离去。”
郑重阳从前只觉得这姑娘长得漂亮,侥幸被皇上带了回来,又恰巧入了皇上的眼,如今才觉得,这姑娘真是胆识过人,后宫嫔妃有哪个人敢在皇上面前捋虎须呢,哎,旁的高门贵女都不敢,她一个卑微的宫人倒是敢。
但别说,奴婢能做到葳蕤这个份上,即便是没命也够本了,哪像他呀,还惹皇上生气,连个不字都不敢说,郑重阳可怜起自己来,冲她挥挥手:“去吧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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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该是入春的日子,可风雪却越发的大,狩元帝这日下朝后便给官员们放了两天假,他瞧着落雪纷纷,心里只想着少冻死些人。
“唰唰——”
庭院中有宫人在扫雪,狩元帝本没在意,可路过时鬼使神差一瞥,才发现竟是两日没见的那胆大包天的宫女。
她全身裹得很严实,不怪他第一眼没瞧出来,只是露出来的那张脸他一眼就能分清,原本那双十指纤纤的手握着扫把,早已变得红肿难看。
“葳蕤,你怎么扫的地,你看这里一大块雪都没扫干净,笨死了!”一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宫女冲她喊。
葳蕤不说话,不争辩,只默默过去将不知哪来的雪扫了,可那宫女还没消停,又找出几处错误,见葳蕤只默不作声干活,得意都快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狩元帝本以为自己见了这番情景前几日的火气会消散,但奇怪的是竟愈演愈烈,他索性不再去看,面无表情路过了庭院。
直到进了内殿,他才出声:“刚才那叫嚷的宫女是谁,一点规矩都没有,送回内务府告诉王从,太极宫若是再有这种没规没矩的,他脖子上那颗东西就别留着了。”
郑重阳一甩拂尘:“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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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总管,饶了我吧郑总管,我再也不敢了!”前一刻那宫女还在冲葳蕤叫嚣着,下一秒就被几个太监提着送出了太极宫。
郑重阳目送这撞到枪口上的宫女远去,回过身看着葳蕤被风刮红的脸:“你也是对自己下得了狠手,谁叫你过来干这粗活的?”
葳蕤笑笑:“是谁不重要,总不能在屋里吹着暖风,喝着热茶,又想要皇上消气吧。”
“是这个理。”郑重阳看着满地的雪,“那咱家就不打扰你清扫了,葳蕤姑娘,继续吧。”
只要雪不停,人也不能停,葳蕤直到全身都冻了个透,天色乌漆嘛黑下来,才哆嗦着回到房间,将自己外头的湿衣服置于煤炉旁烘干。
“扑通”一声,有人故意推倒了椅子,湿衣服落了满地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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