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裴,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林桑晚循循善诱道:“襄县灾情还未平定, 你家主子身边正是需要你的时候,可他让你护送我回都城,说明现在局势危急,危险重重。早点给我,说不定路上还能想想办法。”
回永都是不可能的, 襄县肯定出大事了。
只怪自己对他毫不设防, 着了沈辞的道, 幸好裴松头脑简单, 要是席闫,她还得直接动武。
裴松抱紧了她的青霜剑, 简单的脑瓜子想不出她说的话有什么不对,于是拿出一封火漆密封的信交给她。
信封上空无一字,林桑晚接过来,将帘子拉开,然后拆开了信看。
字迹刚劲,字如其人。
吾妻桑晚:
你现在是不是微皱着眉?又想提醒我,唤你一声“嘉辰王妃”。
可我做不到。
我以为自己可以克制住,可以已挚友、亲人又或者是其他身份祝福你。祝你们琴瑟和鸣,白头偕老。然而,在四年前我就尝试过了,在对你说出“也恭喜你,觅得佳婿”时,我就后悔了,发现自己做不到。
你是不是又想笑我,南顺第一公子,不过尔尔?你想笑就笑吧,四年后的相逢,你都不怎么笑了。
因我命中刑克双亲,是扫把星,自我记事起,身边之人皆厌弃我,避着我,只怕沾染晦气。连我父亲每见我一面,都会卧榻半月。趋避厉害乃人之常情,我冷静地接受这些,算是少年老成。你是不是会好奇我为何说起幼时之事?
你曾问我是不是讨厌你,所以才冷着一张脸。其实不是,我喜欢和你待在一起。只是二十几年来,我一直是一个人,一个人用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学习,一个人......我自幼亲情淡薄,所以遇上灼灼似火、皎皎如月、永无畏惧的你之后,我不知该如何与你相处,怎样做才不会伤害到你,怎样做才是对你好。当你毫不犹豫地走进大火后,我后悔自己未能好好跟你说上几句话,后悔自己未能留住你,后悔......
在与你重逢的那一刻,我已无法克制自己想要你的念头。你从未说过心悦于我,可你答应同我成婚了,给了我至高至纯的欢愉,此生已得圆满。认识你,幸甚至哉。
当你选择嘉辰王时,我何尝不知你的委屈、心酸、苦楚。丧亲之痛,复仇之恨,家国之责,每一样落在你身上都是一座巨山,压得你喘不过气来。
可你焉知,我不能为你杀出一条血路?
你若得见此信,想必我已身死。然此番赴死,乃我所愿,我不愿再活在悔恨的泥沼中,更不愿再一次失去你。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1。
此次若能一举肃清蒋礼一党,你身上的担子也能减轻一点,嘉辰王也能凭此功劳,坐稳朝堂。而他已允诺我,写下了和离书,放在此信中。我已将这四年来朝中培植的朝中心腹尽数告知了嘉辰王,同时在永都留了一批死士和蒋礼一党昔年罪证给你,死士名单在此信中最后一张纸上。
不知你会不会想我,你若想我时,就拿着信中信物,去西城云川街的晚归苑,放一盏明灯可好?在你不在的四年里,我做了各式各样的明灯。但你别放得太频繁,也别太持久。你要是太快忘了我,我会难过。但你要是一直记得我,我更会心疼。
晚归苑是我能留给你的最后礼物,是沈家大房的财产。我孑然一身,除你之外,了无牵挂。你就将我当做是以一个哥哥身份,替你置办的嫁妆。
原谅我的自私,我终是不愿亲眼看你嫁做他人妇。
接下来的路,就要你一个人走了。待事了后,愿你依然是大杀四方的林家大姑娘。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这是我此生写的第一封家书。
沈辞
......
看完信,林桑晚眼前漫漫黑翳涌上来,手中紧紧攥着信封里一页写满字的纸和一张落了红印的和离书,以及一个小东西。
她怔怔地坐着,双脚虚软,靠在了车壁上。
“......林姑娘?”
她听到裴松的声音,焦急地在耳边响起。
她闭着双眼,只将信揣进怀中贴在胸口,茫然道:“小裴,我有点头晕,先让马车停下。”
裴松喊了停,马车停了下来。
林桑晚依然闭着双眼,她在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还来得及,不要慌。
休息了一盏茶功夫,林桑晚睁眼,又开始循循善诱地跟裴松讲道理,绕着绕着,裴松将青霜剑还给她,马车掉头,往襄县赶去。
第51章 【51】
金色的曙光洒满城头, 襄县城门外厮杀还在继续。
在萧逾白和祝青阳回朝述职时,一部分黑甲军提前隐在萧逾白附近,也没随祝青阳回大堰。
为了不起疑, 留在萧逾白身边的士兵不多,一千人左右。人少却各个精悍, 毕竟每一个黑甲卫都是从刀口舔血中杀出来的。
虽都是边军, 但与常年少战的蒋家白蟒军相比, 黑甲军的气势、作战能力明显更胜一筹。
城墙上残旗猎猎, 血迹斑斑。
萧逾白一身铁甲玄衣, 头束金冠,迎风而立, 周身显着不怒自威的皇族威严。
少年帝王, 应如他矣。
“本王来的路上遇上了西尧武道第一的刀仙, 纪大师同他走了。 ”
萧逾白墨眸沉敛, 安静地俯视着如作困兽的蒋辰鸣。蒋辰鸣两千余士兵越来越少。
西尧国不似北漠国常年发动小战争,自从十前战败,他们不再轻易挑衅南顺边界, 而是一直养精蓄锐,韬光养晦。此番出动刀仙,是巧合还是另有图谋。
“......西尧”沈辞视线同样落在蒋辰鸣身上,道:“恐怕乱世要来了。”
他不担心纪师父,他活了大半辈子, 从未有人打败过他, 一生只求一败。
当初纪无刚能教他武功, 除了看上永都福仙楼的美酒佳肴外, 还看上了他的悟性。纪无刚觉得人生太过漫长,在枯燥乏味中等待对手不如亲自培养一个天下第二, 然后去打败他这个天下第一。
可后来,纪无刚似乎又找到了新的乐趣,尤其是在见到林桑晚后,天天给她出些馊主意,扰得沈辞心神不宁。
又是鸳鸯浴,又是春宫图......
萧逾白微侧身,看到沈辞那双如霜似雪的淡眸扬起一丝暖意,心内发堵,别开眼不再看他。
能让沈辞分心的,也只有她。
他强压下心中嫉妒,视线重新落在城门外。
沈辞面色沉峻,不急不缓道:“自镇北王一案后,南顺王气衰竭,日薄西山。殿下卧薪尝胆,礼贤下士,欲挽天倾,可朝廷内里早已腐烂不堪。微臣数年来呕心沥血,殚精竭虑,亦不能挡时代洪流。乱世起,英雄辈出,群雄逐鹿。殿下该早做准备,广纳贤才,选定谋士。”
萧逾白自幼被贤妃收养,他正直,风流,儒雅,有心机。在贤妃离世前,他一直被贤妃保护的很好,几乎没经历过残酷的尔虞我诈。虽然他一直在进步,可他对目前朝廷风云的了解不如沈辞的万分之一。
听完这段话后,萧逾白微微一僵,饶是他见多识广,博览群书,还是不如沈辞敏锐大胆,这话要是被父皇听到,必定要诛九族的。
“殿下也该想好,是想当一方枭雄,还是做这天下共主。”没等萧逾白回过神来,沈辞继续道:“不管殿下怎么选,希望殿下不要忘了同微臣的承诺。”
萧逾白又看了眼沈辞,觉得他说的话有些在托孤的意味,正色道:“本王不会忘。”
沈辞将培植的朝中心腹都给了自己,又是献策,又是将这次功劳拱手相让,只是为了得到一封和离书和一个自己的承诺。
他说:“我要殿下,守她岁岁平安,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平平安安......”
他说:“她可以选殿下,但要她自己心甘情愿,心生欢喜才选,而非情势所迫,情非得已。”
经此一事,他本可载入史册,流芳千古,却要给自己造势,命都擦院右佥都御史蔡荃将功劳都记在自己名下。对外宣称,他在襄县所行所为皆是奉了自己旨意。
可不用提醒,自己也会护她平安。沈辞何必将多年心血拱手相让?
静默片刻,萧逾白还是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你守了她这么多年,为何不继续守着?”
沈辞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一双淡眸幽寂深沉。
其实她很厉害,根本不需要人保护,只是他想给她多一分保障罢了。
夏日炎炎,风吹动他的官袍。
他的气质极清冷,极雅正。
见他不语,萧逾白没有追问,道:“信中不是还提到了时镜夷,还有他们养的那些死士、江湖高手,怎么不见人影?”
风拂过,簌簌烟尘落。
沈辞抬头,目光扫了县衙方向一眼,如玉石敲击的清冷嗓音道:“此时应该在县衙,他们的目标是她。”
蒋辰鸣想要一石二鸟,声东击西,他便来个瓮中捉鳖。
“主子,时镜夷出现了。”此时,一道响声划过耳畔。
沈辞转身,朝萧逾白躬身一揖,沉声道:“殿下,微臣不懂兵法,这里就交给殿下了,如若微臣出了事,还请殿下晚些告诉她。”
未等萧逾白回答,他背脊挺直,下城墙,翻身上马,一骑飞驰而去。
萧逾白忽然明白,打败他的不是阿姐,而是沈辞。
沈辞对她的爱,轰轰烈烈,毫不遮掩,毫无保留。
萧逾白心内自嘲,若可以,他也想不顾一切,可他不能再做这种蠢事了。
当年他与父皇争辩,跪在宫殿门前,跪了很久很久。这是他一生一次的勇莽,可还是护不住母妃,护不住阿姐。于是他发誓今后一定要变强,一定要登上至高之位。
在无数个孤夜中,在大堰遇到苦难时,他一遍遍翻看旧时书信,一遍遍想起母妃和阿姐,一遍遍地自责悔恨,最后都化为了自己的力量。
他会变强,他要变强,他要成为天下霸主。
如今阿姐回来了,这个念头变得更强,他不会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可要保护她,就得坐上那个位置,在那之前,他不能允许自己犯错,更不会再让自己意气用事。
可这都是借口。
城墙下,厮杀声响彻天地,城墙上,萧逾白望着沈辞决绝的背影,红了眼眶。
“萧逾白,承认吧,你在嫉妒沈辞。”
......
一阵风卷过,吹起时镜夷红色衣裳。她站在县衙屋檐上,撑着一把油纸伞,伞上绣着一朵美丽的紫鹃,背对着沈辞而立。
她周围倒像是立起了一道屏障,屏障内大雨磅礴,屏障外艳阳高照。她像是感觉到了背后凛然而起的杀气,忽然转过身。
换回女装后,原本清秀的脸在此刻变得妩媚妖娆,在雨幕的轻纱下,她细眉轻轻一挑,便能杀人于无形。
时镜夷瞥了一眼沈辞,漠然道:“我不和你们打,让林桑晚出来。”
“她不在这。”沈辞抬头,神色平静道。
红衣女子似乎不相信这话,冷冷道:“明明昨日下午刚见过她,明明见她进了县衙,明明她院中多了洒扫仆从,而他们实际上是你安排的暗卫,你跟我说她不在?”
沈辞淡淡道:“不过是混淆视听罢了。”
时镜夷声音有些颤抖道:“你在骗我,探子每隔两个时辰向我汇报她的行踪,她不可能不在。”
屋檐上另一道声音响起,“你收到的密信不过是主子想让你看到的,你的探子早就被控制了。”
席闫停在沈辞身旁,朝他行了一礼,低声道:“蒋辰鸣已被生擒。”
沈辞轻嗯一声。
虽然隔着一些距离,时镜夷还是听到了。她微怔,道:“白衣胜雪,才冠三梁的南顺第一公子果真名不虚传。”
沈辞道:“谬赞。”
时镜夷握紧手中雨伞,轻轻一转,她身处的阴雨世界瞬间扩大了一倍。
“小心!”沈辞一掌将席闫送出了她的雨幕之外,沉声道:“你们都退下。”
时镜夷冷笑道:“一个都别想跑。既然她不在,我就用你们的血祭我的伞。”
话落,她伸出右手,她头顶的一块乌云瞬间变大,周身的水珠也被她吸了过去。
电闪雷鸣。
雨势变小。
时镜夷身前出现了无数把水剑,剑身愈涨愈大,裹挟着闪电,蕴含着无上剑势,隐约有龙吟咆哮之意。
雨帘外的席闫撑起身子,咬牙睇着县衙上方的两道红影。青年男子的衣袍已被淋湿,官帽也被狂风卷走,可他身子挺拔如松,未动半分。
沈辞问道:“你......是谁?”
时镜夷微微抬起油纸伞,眼神中含着冷笑,手指轻轻一挥,她身前的无数把凌厉水剑朝着沈辞直冲而去。
“北寒宫宫主,曼陀仙子。”她笑了笑,笑容妖冶鬼魅。
广袖轻振,沈辞腰间的玉尘剑嗡鸣飞起,他打了一个手势,玉尘剑在他周身飞转,虚虚幻幻若有无数道月白剑影与水剑相撞。
须臾间,无数道水剑化成一摊水,落在地上溅起满天水花。
北寒宫成立了七十余年,位于极北之地,不受三国所管辖。江湖传言北寒宫内有一魔女,其无名无姓,自称曼陀仙子,心情好时,便出宫灭一个门派,心情不好时,也出宫灭一个门派。六年前,江湖各大门派合力伐魔,连战七日,才险胜曼陀仙子,将她斩于剑下,后又毁了北寒宫,自此世上再无北寒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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