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桑晚对她已是恨极,但又不得不继续听下去。她思索片刻道:“我祖父既然奉口谕灭了你全府,你就应该知道皇命不可违。”
“是啊,皇命不可违......可你祖父明明看到了我,却不杀我,留我一命,让我往后的十四年都活在水深火热中。你知道七岁的孩子,在一个阴晴不定的女魔头下讨生活有多不容易吗?你的七岁,有人疼,有人爱。而我......我被她逼着杀人,又被她逼着救人。我逃了出去,又被她捉了回去。你知道这十几年,有多么折磨吗?”
林桑晚深吸了一口气,冷冷道:“所以,你就灭了镇北王府,也想毁了我?”
“是啊!我本不用受这些折辱的。”时镜夷歇斯底里道:“当看到你过得顺风顺水,看到你受万民敬仰,我心里难受极了。我恨不得饮汝之血,食汝之肉。凭什么我得活在阴水沟里,遭人唾弃,凭什么你能活在阳光下,笑得阳光明媚。”
林桑晚放下手中的剑,闭了一下眼,问:“你武功高强,明明能在四年前杀了我,为何不动手?”
“你以为我是好心留你一命?”时镜夷往前走了几步,林桑晚便往后退了几步,萧逾白上前,给她撑了伞,静静看着她。
“.....明明你已经深陷泥潭,任谁都能踩上一角,却还要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我有多厌恶你吗?又有多想再踩上几脚吗?......后来,我改变了主意,我要慢慢折磨你,我要让你变成你最讨厌的人。”
听到这,林桑晚突然明了,问:“所以我一路被人骗,一路遭人背叛是你故意安排?你想让我变成第二个你。”
“是啊......好不好笑,你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想着普度众生呢。只是我没想到,还有人跟你一样蠢。”
林桑晚强压下心中悲痛,问:“后面是你派人将她活活打死的?”
“若她不曾赐你一饭之恩,你现在就该成为我的同类了。亲友背叛,恩将仇报,我辛辛苦苦做的这些嫁衣就这么被她给毁了,你说我还能让她活着?”
林桑晚感觉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头到脚贯穿而下,她忽然不想让她活着了,也不想知道她是如何设计陷害镇北王了。
萧逾白和随后赶到的裴松皆是震惊无比。
一个人的心智该有多坚韧,才能坦然面对血海深仇和所受的痛苦。
萧逾白心头的怒和痛已涌上喉咙,他握紧了袖中的手,抑制自己想要把林桑晚拥进怀里的冲动和想要一剑了解时镜夷的冲动。
他没有参与她的过去,他无法替她做出判决。
天渐渐黑了,雨势越来越大。
林桑晚恢复了冷静,问:“在我奄奄一息被当地恶霸调戏时,是不是你出手救了我?”
时镜夷妩媚一笑,“你是我看中的猎物,当然只能由我来欺辱,他们怎么配。”
听到答案,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林桑晚便挥出了青霜剑,一剑封喉。
一道红色身影在众人眼前缓缓倒下。
似是解脱般,时镜夷朝她笑了笑,然后合上了眼。
“铛”的一声,剑锋入地,斜斜插在地上。不知是不是淋了雨的缘故,林桑晚的身子止不住颤抖,她感到无比的寒冷,又感到无比的悲痛。
湿润的眼眶终是掉了一滴泪出来。
......
沈辞屋内点了好多灯,原本在疠所的太医纷纷赶了过来,乌压压地跪满了整个屋子。
林桑晚进去时,沈辞除了一张脸露在外面,全身被大大小小的布条包裹着,有些布条刚换上,又很快被鲜血泅湿。
她静静站在床旁,不敢碰他。
“能救活吗?”林桑晚哑着嗓子问道。
贾医立即正跪在了地上,额头渗着薄薄的一层细汗,惶恐而结巴道:“下......下官......无......无能。”
林桑晚呼吸一窒,身子摇晃几下,差点摔倒,萧逾白急忙抓住她手臂,心微微一沉。
不管沈辞能不能活着,他此生怕是再也走不进林桑晚的心里了。
忽然,一阵狂风卷过,屋门随之洞开。
众人朝门口看去,屋外站了一个极具仙风道骨的男子,白衣玉冠,宛若谪仙。
“陆先生!”林桑晚率先反应过来,朝着男子行了一个晚辈礼,眼眶中的泪水不争气地落了下来,声音微颤道:“沈辞他......”
陆泊川飘飘然进屋,狂风吹起他的衣袍,衣袂飘飘。他看了屋内一眼,神色漠然,淡淡道:“你们都出去。”
地上的太医们如获大赦,逃也似地跑出门外。
“陆先生,可能救他吗?”林桑晚问。
陆泊川伸手一把搭住了沈辞的脉搏,眉头紧皱:“经脉尽毁,内力正在外泄,他这是一心求死。”
第54章 共枕(一)
陆泊川虽习的是剑, 但他更爱读书,读破万卷书中也包括医书。
林桑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望着沈辞灰白的脸, 泛乌的唇,泪珠簌簌落下。
陆泊川从没见过她哭, 即使这四年来她练功练到吐血, 也没掉过一滴泪。他深深望了沈辞一眼, 沉声道:“准备银针、干净布条、两个内力深厚之人, 剩下的人也都出去。”
“裴松, 你跟我留下。”林桑晚道。
陆泊川对林桑晚道:“你不行,换一个。”
“为何?”林桑晚不解。
“一会我要给他施针, 周身经脉重塑, 势必要脱光他的衣衫。你一个姑娘家, 还没出嫁, 要懂得男女大防。”陆泊川是将她当做徒弟,又将她当做亲妹一般看待,
林桑晚犹豫片刻, 叫来了席闫,然后在屋外待着。
“阿姐,我命人备了热水,你先去换身衣服。”萧逾白见她在门口等着,心内叹了口气。
林桑晚看了眼身上湿漉漉的自己, 才点了点头, 回到自己屋内, 洗漱干净, 换好衣裳,又在沈辞门口等着。
雨已经停了, 天际泛起了鱼肚白。
陆泊川从屋内走了出来,满脸疲色,看着林桑晚关切焦虑的眼神,道:“死不了。”
林桑晚一擦眼角的泪,笑道:“陆先生不愧是华佗在世。”
陆泊川摸了摸她的头,“好了,也不必夸我,进去看看他吧。”
林桑晚朝他行了一礼,疾步进了屋。
昏睡的沈辞眉眼依然浓厚,却少了凶厉。她坐在床边,摸他的手心,他手指冰凉,虎口上有茧子,这是常年握剑的手。
“沈辞,你好傻,时镜夷就是一个烂透了的人,怎么值得你用性命去换。 ”
“沈辞,你不是想看宁州安阳城的十里霜红吗?.....等你醒了,我们一起去看。”
林桑晚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萧逾白来了襄县,县衙后院被围得水泄不通,全都换上了他的亲兵。他处理完事务,就来看她,劝道:“阿姐,你去休息吧,这里我来守着。”
林桑晚摇了摇头,攥紧了沈辞的手,生怕一放手他就会从手心飞走。
“我要亲眼看着他醒过来。”
萧逾白眸底暗沉,找来一条毯子给她盖着,张了张口想要再说些什么,看着床榻上半死不活的沈辞,终究是没再说一字。
她还活着,不是吗?
他还想奢求什么呢?
金乌西落,夜幕悄悄降临,蝉鸣声渐渐消失。
林桑晚不知不觉趴在床沿边睡着了,但她睡得不踏实,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摸摸沈辞冰凉的手,将头靠在他胸前,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心里才稍稍安定了一点。
期间陆泊川来过几次,给他喂了药,探了经脉,瞥了一眼她,眉头微皱,径直走了出去。
萧逾白进屋给她送吃的,她心里惴惴不安,吃不下,吃了几口就不吃了。
他看着她憔悴苍白的脸,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楚。
“阿姐。”萧逾白低喃一声。
“嗯?”林桑晚转头,凝视着门口正要离去的萧逾白。
萧逾白浅笑一声,“无事了。”
他看着她的温柔,她的爱,都给了另一个男人,而他,却无能为力,再也横插不了。
屋内又点起了灯,幽幽的灯光照在沈辞脸上,宁静又安详。
林桑晚醒时,就静静看着他的脸,累了就继续趴着睡。
夏日的夜晚总是过得很快,金灿灿的日光透过红色窗纱落到床头,在沈辞的眼睛上镀上了一层金色。
他半睁开眼,动了一下。
林桑晚登时醒来,手心正紧紧握着他的手,眸中满是惊喜之色:“沈辞!”
沈辞寻声望去,目光定在她脸上,抬指,虚虚地想摸她眉眼。林桑晚将他手摁在自己面颊上,蹭了蹭。
“阿晚。”
他声音低沉。林桑晚从中听出了不舍,劫后余生的欣喜和波涛汹涌的爱意。
“我在。”她凑近了些,眼眶起雾。
林桑晚撑起床沿,想去叫陆泊川,脚下有些发麻,又头晕眼花,只好喊出声。
陆泊川就歇在隔壁,给他喂了药,又探了脉,微皱的眉才缓缓展开,沉声道:“你虽然没了内力,但经脉都已经重新接过,往日重新开始习武会比以前更顺利,也算因祸得福。”
沈辞望着眼前这个玉树临风,仙风道骨的男子,心中已经猜到他就是陆泊川。
阿晚的师父。
“多谢陆先生。”
沈辞想起身行礼,陆泊川摆手阻止,“小郎君也别急着表现自己,日后有得是机会同我行大礼。”
林桑晚嘴角微颤,低声道:“陆先生。”
“难道我说错了?”陆泊川广袖一挥,朝沈辞道:“年轻人,以后做事莫要再这般莽撞,你即便有十条命也不够你折腾的。”
林桑晚有些微愠,道:“陆先生,他还是个病人。”
若非自己先与沈辞撇清干系,让他断了活着的念头,他是断不会做出这种不顾后果地事的。
沈辞轻轻地拉起她的手,郑重道:“陆先生教训得是。”
这次是他莽撞了。
“你还没嫁人呢,就开始护犊子了?”陆泊川好气地笑道:“女大不中留,古人诚不欺我。”
陆泊川见她要赶人了,识趣地留下几瓶药,叮嘱几句,准备回浮云阁了。
萧逾白越来越忙,进沈辞的屋也越来越少,他怕自己克制不住内心的嫉妒。
可听到沈辞醒来了,还是决定进屋看一眼。
他刚踏入屋内,抬眸便看到一幅其乐融融的画面,阿姐和沈辞相视而笑,陆泊川在一旁俨然一副老父亲做派,而他插不进。
他握紧袖中的手,正要转身时,林桑晚发现了他,道:“弟弟。”
“沈大人醒来了,我过来看一眼就走。”萧逾白淡淡道,然后朝着陆泊川行了一个晚辈礼,“陆先生。”
陆泊川怔愣了。
萧逾白虽是贤妃收养的孩子,可跟自己确实毫无干系。本该他朝他行礼的。在看到他眸底流转的情愫,陆泊川了然,看着萧逾白,就像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这几日忙着顾沈辞,陆泊川差点忘了还有他这人,道:“听闻嘉辰王骁勇善战,一表人才,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萧逾白回:“陆先生谬赞了。”
陆泊川心内一叹,想给年轻人提个建议,可自己都没能走出来,又能点醒谁呢。
聊了一会儿后,萧逾白送走了陆泊川,屋内回归安静。
林桑晚扶着沈辞坐起身,命人端来一碗肉糜粥,一口一口喂着沈辞喝下去,再扶他躺下,替他盖上薄衾,然后安安静静地坐在床榻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沈辞的脸色比昨日要好了许多,嘴唇不再发乌,就是仍然憔悴,细看下有点戏文里病娇弱公子的美,只是一双浓黑英挺的眉还是透着严厉清冷。
“你再睡会。”林桑晚低声道。
沈辞不语,一双淡眸直直地盯着她,眸中波涛汹涌。
他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可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是不是看过那封信了?
她会不会厌恶自己?毕竟他干扰了她的选择,还私自替她决定。
沈辞面无表情,可心却跳得极快。
“阿晚,我有话对你说。”
他声音低哑,像是做了很久的决定,闭了一下眼。
“你说,我听着。”
屋内放了冰块,可还是有些闷热,她怕他伤口化脓,拿了把团扇,轻轻给他扇着。
其实她也有话同他说。
凉风习习,卷过他耳畔,拂过他鼻尖,带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舒服又安心。
他直视着林桑晚,眸光暗沉,声音清冷,“阿晚,你......喜欢萧逾白吗?”
四年前,萧逾白还是个十五六岁孩子,他傲气的不把他放在心上。如今的萧逾白早已今非昔比,举手投足间即不失帝王威仪,又端雅有度。
刚刚萧逾白朝陆泊川行的礼,他也看到了,他是一个男人,更能明白萧逾白眼底对她的执着。
四年前,林桑晚或许有一点喜欢自己,可四年后呢?
若他之前猜错了,林桑晚是真的心悦萧逾白,真的愿意与他结为夫妻呢?
若真是这样,那自己之前的行为势必会成为她的负担,会让她活在内疚自责中,而这不是他想要的。
“你要真喜欢他,我可以不出现在你面前。”
林桑晚手中的动作停了停,看着他沉敛克制的目光,气笑出声来。
“沈辞,他是我弟弟。若真成婚,也只会相敬如宾,而非你信中所说的恩爱到白头。”
沈辞心像是被人攥紧,“你看了。”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嗯,看了。”
屋内落针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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