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却又深深一叹:“非是我凉薄,可谁知道他们家是惹上了哪路仇家,又或者是藏了什么秘密,这一夜灭门的狠厉路数,粘上了一星半点没准就是家毁人亡。”
沈老太爷因为苍老而松垮的脸上只那双眼睛却依然闪着精光:“不止是二丫头,老三,你家丫头的前程也要换个路子了。”
沈家的这场密谈持续了很久,而很多事情也在这日过后悄然改变。
.......
“三姑娘,新打的礼盒送来了,姑娘看看可合心意。”兰时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红酸枝贴锦雕花礼盒,掀开门帘进了小姐的闺房。
看着自家姑娘愁眉紧锁眼下带着一抹淡淡青色,却还是执笔不断写着什么的样子,兰时不由的又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明明只过了不到两个月,但曾经赏花观鹤的时光却仿佛隔世一般。
二姑娘已经称病好些天没出浮光院一步了,而自家三姑娘则是一日日的逼自己忙碌,兰时实在忍不住心疼的劝道:“因为二姑娘的婚事,您已经好些天没好好休息了,可就算您把自己累垮了也是于事无补,还是该好好保重身体。”
沈如妤听到响动也没停笔,对于兰时的劝说也像是没听到般,她只抬头淡淡的瞟了那匣子一眼,目光又从那雕刻着精巧芙蓉花的锦上添花匣转回了自己笔下。
那里是一张长长的清单,衣服鞋袜首饰。摆件字画。箱笼匣柜等各色物品分门别类写的整整齐齐。
这本该是一张条理清晰的单子,但此时上边却有不少物件或被划掉或被替换,红纸上又有好些地方染了墨痕水渍,倒显得很是凌乱脏污不堪。
“姑娘,您歇一会儿吧,都已经熬了好几天了。”兰时把手里的匣子放在书桌上,又去倒了一盏枣茶放在沈如妤手变,再一次劝道。
“快些帮着重新规整好嫁妆单子,这是我目前唯一能为二姐姐做的了,我总要把它做好。”
沈如妤看着手下那张被改的面目的嫁妆单子,眼里泛上了点湿意。用力眨了眨眼,把眼里模糊的水汽眨走,她仔细的把那份修改后的嫁妆单子小心的重新誊抄过一遍,才放下了笔。
二房主母早亡,平日里内宅的事一向是由二房的侧室胡娘子,管事徐喜还有二姑娘沈如慧一起打理,但如今实在是情况特殊。
沈如慧先有未婚夫满门俱灭,后有被自家父亲匆忙许给人为妾这两道打击,正是心灰意冷之时,这些日子连红色都不愿意见,哪里能让她再做给自己改换嫁妆之事。
胡娘子倒是很愿意接手,可真让她来做,那沈如慧原本的丰厚的嫁妆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模样。
所以这事情最后就交到了三房主母阎娘子手上,沈如妤早在三年前就帮着她娘亲一起打理家事了,此次时间定的很急,原本按照正妻标准置办下来的嫁妆,如今有些要除去,有些要替换,实在是诸事繁杂,沈如妤自然也被阎娘子拉着一起帮忙。
而对沈如妤来说,十几年姐妹情谊,家里做出如此决定,前些日子她帮着二姐姐一起求过哭过也闹过,可到底都是徒劳,最后能做的竟然也就只有帮着重新整理她的嫁妆。
掩去眼里的那些无力沮丧,沈如妤转身从后方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匣子,她手里的这个是同样大红酸枝雕花匣,不过雕的不是芙蓉花开而是并蒂莲。
打开并蒂莲的匣子,里面一对红宝滴珠赤金飞凤钗灿烂夺目,轻轻抚过凤钗做工精细的华丽风味,沈如妤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这对凤钗还是打听到二姐姐和雷家五少爷即将敲定了婚期,她怀着满心的祝福细细的描了样子,让人找了城里最好的金银楼打的,当时就想着要用它们给二姐姐添妆。
可有什么用呢,到底是用不上了。
“啪”的一下关上匣子,沈如妤心里就像塞进去一团浸满水的粗麻布,又堵又膈应。
可多年严格的教养还是让她克制着,只仪态优雅的把匣子推到柜子深处,然后探手在柜子下层取出了另一个黑漆木盒。
走回书桌,黑漆盒打开后,里面是用红布细细包好的一对喜鹊登枝赤金钗,兰时连忙上前把新打的雕芙蓉花开的匣子递了过去。
“并蒂莲换芙蓉花,凤钗换雀钗,红宝不能用,鸳鸯也不能用......”沈如妤低声喃喃,眼眶渐渐红了。
深吸了一口气克制住情绪,到底还是把喜鹊登枝钗放了进去:“你说家里怎么就那么狠心呢?就算.....就算雷家出事影响了二姐姐的婚事,可这三个月都不到,家里竟然就要打发二姐出门,还......还是与人做妾。”
“真是一点脸面都不要了。”重重的咬了咬嘴唇,沈如妤到底是没忍住,恨恨的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兰时嘴唇颤了颤,下意识的那眼扫了一圈四周:“别说了三小姐,若是被林嬷嬷听见......”
林嬷嬷是沈家老太太特意向远在帝京的娘家求来的教养嬷嬷,据说她在帝京的时候,是世家大族王府公侯家的后院都争着要请去教养自家姑娘的人物,若不是她人老思乡,是断断不会选择来这和诸多外族接壤的临州南川郡,进这沈家后宅的。
这些年来沈家对她推崇有家,家里三个姑娘的规矩礼仪也全都是出自她手。
“听见又如何?不过是罚抄罚跪打手几下板抽几下腿罢了,她也不敢真拿我怎么样。”沈如妤终于是忍不住闷在心口的那鼓气,啪的一声重重的把手里的匣子合上。
若说小时候,她们姐妹三个年龄相仿,琴棋书画管家理财针线厨艺,样样都是一路争着比着长大,那时候林嬷嬷或是师傅们夸了谁罚了谁,对她们来说都是像天一般大的事,既是不想输给姐妹也是怕被责打。
如今大了,特别经了大姐姐和二姐姐两桩婚事,沈如妤算是看明白了,她们就像是那被精心喂食驯养的鸟,别看一个个都是从小精心养护着长大,但那些精心也不过都是为了能更卖的起价而已。
在家里需要大笔钱财的时侯,大姐姐被远嫁南州给富商金家做了续弦。雷家虽然出事了,但沈家在南川郡怎么的也算的上豪族,二姐姐的婚事拖一拖过个一两年,再找门户比沈家略低一点的人家是没问题的。
可偏偏就撞上二伯需要走关系升迁的时候,送出一个名声有瑕的女儿到州令后院,就有机会把自己从县判运作成州判,多划算的买卖!
而接下来,待价而沽的怕就是她了。
“二......二姑娘安好。”正在沈如妤把添妆的金钗放好,又坐下打算重新核对一遍嫁妆单子的时候,外边院子却忽然响起小丫鬟问好的声音,竟然是近日一直病着没有出门的沈如慧来了。
第3章 “姐姐怎么来了?”沈……
“姐姐怎么来了?”沈如妤听见声音连忙起身迎到门口。
院子中高大的银杏树下,沈如慧在贴身丫鬟金娘的搀扶下慢慢走了过来,本是十七岁比花更娇艳明媚的年纪,如今在一派活泼新绿的银杏树叶映衬下,瘦了一大圈又脸色苍白的她却显出几分暗淡和暮气沉沉。
沈如妤上前扶了沈如慧进屋坐下,张了张嘴试图找出点什么话题,可看沈如慧那仿佛笼罩了一层雾般灰蒙蒙的眼,却又觉得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
亲事已定,婚期也一日一日的逼近,沈如慧在这个家里甚至都待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之后就要被一抬小轿抬入骆大人后院,其中心酸无奈又岂是轻飘飘的几句言语能安慰的了的。
看着沈如妤的伤感神色,沈如慧却微微的笑了一下,伸手握住了沈如妤的手:“三妹妹,我今日既然出了院子,就表示我想开了,这些日子连累三妹妹陪我又是挨骂又是跪祠堂的,还要为我的以后操
心,我是来道歉也是来道谢的“。
她嘴里说着想开了,可比起想开了她那样子倒更像是放弃了。想起二姐姐往日温柔爱笑的模样,沈如妤的眼泪又差点掉了下来。
姐妹两个有些没头没脑的说着话,两人却又都特意避开了婚事相关,但气氛却一直沉沉的。说着说着沈如慧的眼神却仿佛被什么吸引住了一般,定定落在了窗台上。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在深褐色的木窗上,一片不知什么时候被风吹落的殷红花瓣躺在上面。
沈如慧看着那片虽然整体依然还红艳,但周边却已经微微卷起泛上干枯破败之色的花瓣,一时间只觉得心内苦涩翻涌:“我们就像这飘零的花,只能听凭风要把你吹到哪里,水要把你带到哪里,自己何曾能做一点点主!妹妹也不必替我伤感了,万般皆是命。”
“二姐姐怎么能这么想!”沈如妤急急出声,她竟似在二姐姐的话里听出了几分不详,就算......就算目前这困境无可转圜,也不表示以后就无路可走了,可若是没了心气,那就真的像那花般撑不住多久就要凋零了。
沈如妤快步转身来到沈如慧的面前,用略有些抖的手紧紧的握住了她的肩膀,深深的望着沈如慧的眼,一字一句说的极真正:“姐姐,就算是命,可人生漫长,只要未到尽头,不认!便不输!”
看着这样的三妹妹,沈如慧近乎狼狈的转开了眼色。
“姐姐,你和我承诺,你不会做傻事。”看到她这样,沈如妤更加心慌了。
“你瞎想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不过是触景生情白感叹一会而已。”沈如慧却啪的一下拍在沈如妤的手背,如往日那般笑的温柔又亲昵。
“二姐姐我们逃出去,我们去南州投奔大姐姐去。”话脱口而出后,别说是沈如慧还有兰时。金娘两个丫鬟愣在当场,就是沈如妤自己都呆了一下。
却原来她内心深处是这么想的吗?没错啊!为什么不能这么想呢!既然家里说不通,那为什么不能逃呢?
沈如妤敢肯定,自己在二姐姐眼看看见了一抹火光,但很快那光亮又暗了下来。
“鱼儿”下一刻,沈如慧却是整个人扑倒了沈如妤的怀里,哭的不管不顾撕心裂肺。
“父亲......父亲说我坏了名声,不好找人家了,胡娘子说我命不好......刑克......呜呜呜......雷五死了,他上次见面时还说给我带边集的波斯手钏,我这辈子.....都收不到他的波斯手钏了,母亲......不是我克死母亲的.....不是我,不是我克的他们.....”沈如慧紧紧抱着妹妹,边哭边颠三倒四的吐露着这些日子沉甸甸压在心头的恐慌不甘和委屈。
她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怎么一夜间所有一切都变了。
好像所有人都长出了另一副面孔,还有来自这座宅院各处的,带着审视猜疑和恐惧的眼神,那些背着她时候的窃窃私语,这些东西仿佛就是如影随形的魔鬼,时时的纠缠。
只有鱼儿一直坚定的站在她这边,只有她说:“我们去告诉家里姐姐不愿意,去求家里取消这门婚事,也只有她说,我们逃出去。”
“姐姐,你,你别哭啊......他们都是胡说八道的,胡姨娘一直喜欢搅风搅雨的,姐姐又不是不知道,还有那些听风就是雨的,一个个最是无知无德,姐姐不狠狠罚他们反倒自己生气是什么道理。还有二伯,二伯就是势利眼,就是自己想升官,他还有脸来说姐姐......”
沈如妤手足无措的僵硬着身体任沈如慧抱着,感到自己的脖颈肩头都被她的泪打湿了,想哄又不知道怎么哄,只能换抱着她,像哄小孩般的轻轻拍她背脊,嘴里嘟嘟囔囔个不停,把家里上上下下全骂了一遍才甘心。
终于,沈如慧慢慢的平静了下来,轻轻退开一点,她垂着眼脸上有些羞,毕竟哪有做姐姐的在妹妹面前哭成这个样子的,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沈如慧才小声的说:“傻瓜,以后不许再说糊涂话了,知道吗?”
“我说真的,二姐姐,我们真的可以逃的。”沈如妤靠在沈如慧的耳边再一次的强调。
“姑娘,姑娘万万不可啊!”金娘和兰时被刚才那一出弄懵了,这会儿听沈如妤再一次提起,终于反应了过来。
两人连忙同时跪了下来,家里两位姑娘竟然打算私逃,目的地还是千里之遥的南州,她们简直是被吓的魂都要飞了。
“你们两都起来,不过是姐妹间的玩笑话都听不出来吗?”沈如慧擦干脸上的泪,重新端正坐好,哭过一场的她此时双眼红肿看着很有几分狼狈,但此前的暮气沉沉却仿佛随着那些泪水全部流走了般,这会儿瞪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丫鬟也有了几分往日的气势。
“二姐姐”沈如妤看向她,却被敲了下额头:“什么话都敢胡咧咧!”
然后又被轻轻的摸了下头:“好了,我先前只是心里闷的慌,在你这里哭过这一场倒是好多了,先前说的那个,可不许再提起了,小丫头片子真当自己无所不能了是不是。”
沈如慧说的并不全是安抚妹妹的假话,她这段时间固然是沉溺于痛苦挣扎中,但比起可能不太好的未来婚姻,其实更让她痛苦的是自己竟然那么容易就被父亲拿去当交易的筹码,还有那些包含同情却又暗藏质疑的眼神。
这些天她其实每天每天都在噩梦里惊醒,梦里有时候是雷瑭,有时候是她那已经看不清面孔的母亲,他们全都静静站在那里不说话,但沈如慧惊醒之后却总想起偷听到的胡姨娘和父亲说的话:二姑娘或许是刑克亲人,不然怎么母亲早亡,未婚夫也全家死绝了。
虽然胡姨娘刚说完这句就被父亲一巴掌打在了脸上,但沈如慧那天之后就再也不得安眠,也是那天之后她再也没有出房门一步。
今天,鱼儿的预感没错,她原本的确是来告别。
可这一切在鱼儿刚才坚定的说出可以带着自己逃到南州去之后就改变了。
沈如慧觉得自己或许真的很别扭,她不需要真有人带着她去哪里。这里是她的家,她是沈家的女儿,父亲和祖父都定下的事,又哪里能违逆呢!可她又是真的需要有一个人能不顾一切想要帮她,让她知道这么些年,在这个家里是有人对她真心的。
如今,也算是该知足了,无论哪家,无论为妻为妾,嫁便嫁吧,或许她该相信三妹妹说的,人生漫长,以后或许会好呢。
.......
沈如妤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姐姐哄好的,但陪她在外头花园小小逛了一圈,又把她送回浮光院的时候,二姐姐看起来心情好像的确好了很多。
“三姑娘,您先前说的,可是真的?”兰时看着走走前边连脚步都比平日带了些轻盈欢快的自家姑娘,犹豫了很久还是试探的问了出口。
“什么真的假的?晚些我想吃杏仁酪,你去让厨房做些来。”沈如妤才不要接这个话茬呢,既然二姐姐没有离开的意思,那她就会当先前那些话完全没说过。
“姑娘,奴婢听说临州最近可是不安稳的很,多了许多持刀戴剑的江湖客,他们一言不合就出手伤人,甚至为着小小矛盾就可能性命相搏当街杀人。这些人虽然都自称游侠,但是其实他们中有好些都是游盗山匪,掠卖人口,杀人劫财什么都干的。”
“哦?”沈如妤淡淡的应了一声。
见自己姑娘依然一副意兴阑珊对这些毫不在意的样子,兰时心里就更是着急了,开始搜肠刮肚的回忆听来的那些和外头有关的消息,势必要让姑娘充分认识到外头真的很是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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