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冯镜嫆这个当娘的都没拦着陈樾不让他带棠袖走,棠袖还是自求多福吧。
第44章 石榴 葡萄。
被认定需要自求多福的棠袖安然睡在陈樾怀里。
江夏侯府的车辇很稳, 车夫驾车的手也很稳,整段路程没有丝毫颠簸,棠袖完全没被中途晃醒。是以到了江夏侯府, 看她仍沉沉睡着, 容颜恬静,眉宇放松,两颊浅浅潮红晕染,似犹处梦中, 陈樾并未喊醒她,而是抱起她下车,入了江夏侯府的大门。
流彩跟上。
刚进门,就与迎接难得回府的侯爷的丫鬟仆从们撞个正着。
双方皆止步。
然后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丫鬟仆从们还没来得及诧异怎么流彩也来了,流彩已先行开口道:“我去照顾小姐, 回头再找你们聊。”
语毕,赶紧小跑着去追陈樾。
看流彩去的方向,不出意外目的地应该是侯爷住的正房, 即流彩随夫人离开侯府前居住的希言苑,丫鬟仆从们再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而后才恍惚记起,好像刚才从他们面前经过的侯爷怀里确实抱着个人……
侯爷疑心重, 又洁身自好, 必不会抱夫人以外的人。
所以,是夫人回来了?!
丫鬟仆从们大喜。
回来了好啊,回来了就说明夫人跟侯爷和好了,侯府女主人归位, 以后他们再不用提心吊胆地过活,生怕哪天侯爷终于心灰意冷觉得夫人不会回来,府里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把他们统统赶出去了。
退一万步讲,就算今天侯爷是使了什么计才设法将夫人骗回来,府里这么多人,大家群策群力、集思广益,未必就没有撮合夫人与侯爷重归于好之力。
和离前两位主子的感情有多深,有多恩爱,外头能看到的都是表面,他们这些在府里伺候的才是最有资格发言的。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相信府里不管是谁,都绝对铆足了劲想要为两位复合出一把力。
确定目标一致,丫鬟仆从们火速找到车夫询问,果不其然得到侯爷是钻了夫人醉酒的空子,才将夫人带回府的回答,大家互相对视一番,颇有些心照不宣。
就知道以夫人的性子,必不可能这么好说话地同意侯爷带她回来。
夫人对侯爷还是太放心了。
丫鬟仆从们很是鄙夷自家侯爷趁人之危的哄骗手段,嘴上却异口同声地道:“快去希言苑!”
可不能只让流彩一人照顾夫人!
得所有人齐上阵,务必要让夫人回忆起以前还在侯府时的舒适亲切,明确感知到有他们在身边的好,当然最重要的是侯爷的好,这才能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令夫人酒醒后知道自己着了道也不会生侯爷的气,更甚将错就错,直接住下来……
这简直是一箭双雕,不,一箭叕雕之举!
思及于此,丫鬟仆从们摩拳擦掌,直奔希言苑。
“你去打水、你去烧火、你去备菜、你去炖汤,”一连串安排被为首的曾近身伺候过棠袖的丫鬟吩咐下去,几乎整个江夏侯府全动作起来,“夫人应当傍晚会醒,届时一定要将夫人伺候好。夫人的喜好都还记得吧?”
“记得!”
“记得就好。往后诸位可还能继续留在侯府,就全看今日了。”为首的丫鬟说着,深吸一口气,“各去做事吧。动静小点,别吵到夫人。”
大家依言散开。
为首的丫鬟再深吸一口气,将过于激动的情绪按捺下去,方轻手轻脚地进到希言苑。
正巧流彩端着盆从卧房里出来,看起来是要打水给夫人擦洗,丫鬟忙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抢过盆小声道:“我来。”
流彩见是她,没和她争。
她便心里有数了,夫人今天有一半的可能会留在侯府。复问:“侯爷还在里面?”
流彩点头。
“侯爷说出宫的时候有告假,下午就不过去了。”
丫鬟闻言,哪能不明白侯爷打着陪睡的主意,当即抿抿唇,压住想要上扬的嘴角,正色道:“那待会儿你也歇着。我昨儿才给你屋扫过地,被褥也换了新的,干净着呢。”
流彩讶然:“我走之前不是说那屋留给你,你没搬进去?”
她那间屋子是侯府最好的丫鬟下房,比一些大户人家里的正房还要精致。
丫鬟摇头:“哪能啊,我寻思着保不准哪天你就突然跟夫人一块儿回来了……”
流彩失笑。
可不是就突然回来了。
流彩观察四周。
老实说,早在寿宁公主府的宫女呈上琼浆时,她就想倘如侯爷知道了小姐吃酒,必定会借机做点什么,没承想侯爷居然将小姐带回侯府。
看周围和记忆中毫无二致的陈设,流彩有点感慨,一晃一年多过去,江夏侯府竟还是原先的模样,什么都没变。
人常说物是人非,侯爷却依然如故,料想等小姐醒来看到这样的侯府,多多少少也会有点心软的吧。
侯府下人们训练有素,仅短短工夫,厨房就已在蒸气腾腾地烧水,流彩和丫鬟稍作等待便打了盆温度正好的热水。回到卧房,两人只消拧巾子递巾子,擦洗的活儿全由陈樾自己来。
这会儿是未时,外头日头正晒,好在窗户一直敞着,和风徐徐吹入,轻薄柔软的纱幔泛起层叠波光。陈樾便坐在这波光下的床沿处,一丝不苟地替棠袖把脸擦了把手洗了,身上也解开道袍简单拭过,确保棠袖清清爽爽睡着不难受,他把巾子递给流彩,示意她们出去。
期间棠袖始终没醒。
不知是身处的环境和身边的人都太过熟悉的缘故,还是真的喝太多醉到不省人事,棠袖睡得很沉,包括陈樾扶她起来她也没醒,呼吸清浅悠长。陈樾看了她片刻,渐渐的竟也有些犯困。
他便脱掉飞鱼服,在她身边躺下。
就在陈樾同样以为,棠袖不到傍晚不会醒时,她忽然醒了。
睁开眼,入目即是床帐上的石榴纹样,多子多福的象征,既陌生,又熟悉,棠袖盯着纹样,许久没眨一下眼。
陈樾只是小憩,立刻注意到棠袖醒了。
发觉她醒后不说话,也没动作,陈樾心下觉得奇怪,同时又有点忐忑她是不是不高兴她一觉睡醒居然被带到侯府,撑起身问:“哪里不舒服吗?”
棠袖眨了下眼。
但仍盯着那石榴纹样看,口中慢吞吞道:“石榴。”
陈樾跟着看了眼:“嗯,石榴。想吃?”
他正想现在这个时节,京城及周边城镇的石榴树顶多才刚开花,远没到结果的时候,不知谁家有成熟的果子,得派人去四处打听找找看,就听棠袖道:“想吃又不想吃。”她闭了下眼,语气透出少许不易察觉的恹恹,“我也不知道。”
自打做了那个梦,棠袖认为她对所有象征多子多福的东西应该都是敬谢不敏。石榴恰在其列。
可石榴又确实很好吃,那么饱满,那么甜……
棠袖有点纠结。
那么好吃的东西,根本舍不得讨厌。
所以还是想吃吧。
遂更加恹恹,也更加坦诚:“我想了想,还是想吃。”
陈樾道:“我让人去买。”
情知棠袖现在脑子有点迷糊,陈樾也没提醒她现下这个季节不一定能买得到新鲜的石榴,总归她鲜少会向他要东西,他乐得动用一切权势讨她欢心。
出于陈樾个人的占有欲和控制欲,每每他与棠袖在一起时,无论流彩还是别的丫鬟,抑或是暗中保护的锦衣卫,必都不允许在近处守着,因此陈樾下了床,亲自去吩咐买石榴。回来见棠袖换了个趴伏的姿势,下巴抵在枕头上看着什么。
“殿下给我的镯子,”等陈樾走近,她抬高手腕,让他能瞧仔细,“好看吗?”
她难得的炫耀。
陈樾记性何其好,一眼认出这只翡翠镯子是早年太后赏赐给瑞安长公主的,饶是他这个当儿子的都没见瑞安长公主戴过几次,不想这次戴,竟直接送给棠袖。
果然母亲喜欢极了藏藏。
“好看,”陈樾说,“品相很好。”
“是吧,这么好看的镯子好贵的。”
棠袖炫耀完,收回手继续欣赏。
便是在太阳照不到的床边,这纯净剔透的碧绿色在天光下也似一汪湖泊,浓郁又幽静。棠袖欣赏着欣赏着,忽然问:“你想吃石榴吗?”
莫名的,话又绕回去了。
陈樾却没觉得这话问得跳脱,更不觉得棠袖是因为还没酒醒才神志不清随口一问。
不论理智与否,任何时候但凡她发问,定然都是有根据的。
陈樾便很谨慎地思索,她为什么要问他,为什么是石榴而不是别的,想吃与不想吃有什么区别,他不说真话会有什么后果等等等等,如此这般在极短的时间内将所有有的没的全考虑了个来回,方小心地选择了说真话:“不太想。”
“那你为什么要让人买,”果然棠袖又问,“是因为我想吃吗?”
陈樾说是。
“如果我不想吃呢?”
“那也买。”陈樾答,“你提起了,又正好我听到了,那就必须要买,没有不买的道理。”
即便他当时没在场,没听到,那事后他知道了,他也会立即想办法去买给她吃,满足她的需求是他这个丈夫应该做的。
陈樾始终觉得,既然两个人结为夫妻,那么于情于理,两人都应包容彼此、接纳彼此、满足彼此。一份正常的,或者说好的感情并非只靠一纸婚契的牵绊就能让两人维系到白头,得相互有来有往,明确彼此在任何方面都必不可少的重要性,如此方能循序渐进,细水长流。
嗯。
这是棠袖离开侯府后,他慢慢才悟到的。
但愿以后他和棠袖都能好好的,千万别再闹出类似和离这样的事了,他实在承受不起再来第二次。
陈樾上榻,暗忖自己答得还算可以,却听棠袖说:“道理?这还能有道理可言?”
她转头看他,目光中依稀有审视之意。
陈樾想也不想地答:“你在我这里就是道理,我万事都以你为先。”
棠袖听着,眸光微凝。
不知想到什么,她倏地缄口,没再问下去。
她不问了,陈樾却还有话要讲。
他继续道:“石榴也好,葡萄也罢,除非你真的很讨厌,那你想吃不想吃都可以,我都会去买。”
葡萄。
葡萄也象征着多子多福。
棠袖想,她也应该讨厌葡萄的,可没办法,葡萄汁水那么多,那么好吃……
她不禁喃喃:“想吃葡萄。”
陈樾立即道:“我让人去买。”又问,“还有别的想吃的吗?”
“没有了。”
棠袖翻身,变回平躺。
她语气虽仍恹恹,却是认清事实后自暴自弃的恹恹。她果然只是讨厌多子多福这四个字,而非讨厌石榴和葡萄本身,这么好吃的东西,多吃几口都来不及,谁能舍得讨厌啊。
“就这样吧。我醒来要吃。”
说完闭眼,又睡着了。
陈樾给她掖掖被子。
而后再度起身,吩咐人去找同样并非这个季节成熟的葡萄。
吩咐完,他没有立即折回床上。
他站在原地又想了片刻,最终猜测,或许是与石榴有关的什么令棠袖在醉酒状态下联想到不太好的东西,譬如一直困扰她的那个梦境——
就一般而言,棠袖不会特意问他想不想吃要不要买,她会直接吃直接买,更不会提及所谓道理。
那么她那个梦里,除了她和他,还有别的什么,是与石榴有关的?
想到这里,陈樾停住,没继续深思下去。
有些事情,合该不是在一切查明前,就能随随便便想的。
陈樾敛了心神,淡淡垂眸。
少顷他合上门,返身,一如往常那般躺在棠袖留给他的外侧,动作很轻地与她相拥而眠。
第45章 风霾 剥。
傍晚时分。
天色昏沉, 风也逐渐变大,更甚开始夹杂灰尘沙砾,放眼百丈外几乎看不清事物。这样的风霾天气着实不便出行, 陈樾关紧窗户, 回头见棠袖披着道袍下榻,边揉额角边朝他走来。
这次棠袖是真醒了。
醒后发觉自己没在寿宁公主府也没在家,而是身处江夏侯府的希言苑,棠袖还没品出点她好像被趁着喝醉诱哄了的味儿来, 就听外头风声呼啸,似有鬼哭狼嚎之势,再看卧房里的灯已经点上,知道今天势必是要留在江夏侯府了, 棠袖没什么意外表情,只在陈樾说天公作美时横他一眼,还美呢。
合着这种天气旁人都只觉天公作丑, 美的就他自己一个人是吧。
“流彩呢,”棠袖懒得搭理陈樾,“叫她过来。”
陈樾听话地帮她叫了, 顺带问她饿不饿,要不要让厨房摆饭。
棠袖说要。
先前在寿宁公主府时她光顾着喝酒, 膳食都没吃几口,且还没喝够就被带走, 早饿得不行。若非睡得迷迷糊糊不知道饿, 中间醒的那次她就该吃些东西再接着睡。遂道:“等风停吧。”
不然菜从厨房穿过院子端进来,一吃铁定满嘴沙子。
陈樾说行,又道:“刚厨房送了两盘点心,你先吃点垫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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