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她这个母亲当得不够格,连让徽娟无病无灾地长大都没有, 但……
她真的好想徽娟。
好想好想。
徽娟也会想她的吧?
灯烛明亮,青烟缭绕。
女人深深叩首,眼泪与烛泪一同流进心底。
……
沈珠玑在老君山住了很久。
久到不止老君庙,老君山上其余知名的、不知名的庙宇殿堂也全认认真真地进过、拜过, 眼看再住下去,太子妃怕是要就此留在老君山再不回宫了,不知去哪办差的江夏侯突然现身, 接太子妃一行下山。
至此,杜湘灵才真正看陈樾顺眼。
别的不提,至少她们来洛阳的路上一直平平安安, 没碰着什么匪徒强盗,在老君山上住的这段时日也安安静静没被任何人任何事波及, 陈樾护卫的活儿还是干得很不错的。
杜湘灵一满意,当即就往京师飞鸽传书一封, 把先前允诺的金刀提上日程, 争取下次出海前给陈樾送上。
陈樾哪里知道他平白得把金刀,只听棠袖小声问他:“宫里是不是有喜事了?”
“是。太子得了个女儿,”陈樾言简意赅,“是第六女。”
陈樾说话声音不大, 然沈珠玑还是听到了。
沈珠玑面无表情。
他得了新女儿,必然已将她的旧女儿给忘了。
下了山,一行人没有立即回北京,而是前往洛阳东北方向的卫辉,即太后次子潞王的封地,前去拜见潞王。
去卫辉的行程是一早就定好的,为此太后还特意召见沈珠玑,让她帮忙带上给潞王的家书礼物等,临行前更是拉着沈珠玑的手,让她替她多看看潞王,一颗思子慈母心惹得沈珠玑上车后暗自伤神,眼下见到潞王,转述太后的话,也是险些没能忍住,略略失态。
潞王倒没见怪。
这个作风骄奢之极,荒淫无道,却至今仍备受太后思念与宠爱的中年男人早在沈珠玑第一次说“太后”二字时,就已红了眼眶,此刻见沈珠玑失态,猜到她许是想起自己的女儿,还反过来劝沈珠玑别太难过,做子女的最见不得母亲伤心。
劝着劝着,潞王忽然有些感同身受。
太子妃和女儿天人相隔,算算他和太后自万历十七年,他离京就藩河南卫辉府后,也已经有整整二十一年没见过面。卫辉距京师千里之远,他虽仍牢记太后生日,每年圣节都会派人进京送贺礼,说实在的又和天人相隔有什么区别?
太后年纪已经很大了,不定哪天他就突然收到太后崩逝的消息,到时恐怕连太后最后一面都不得见。
潞王眼眶愈发红了。
看看沈珠玑,她眼眶也红得厉害,潞王一时对这位此前从未见过的侄媳妇生出莫大好感,待彼此都平静下来,潞王甚至出言让她在卫辉多留几日,他好尽一番地主之谊。
沈珠玑婉拒。
“我们还要去开封,就不在卫辉多留了。”沈珠玑道,“多谢潞王殿下好意,回信我必定好好保管,等回京第一时间就交给太后。”
潞王欲要挽留,想起什么,看眼不远处的陈樾。
按说陈樾是皇帝外甥,也是他外甥,然和沈珠玑差不多,他离京前仅只见过陈樾几次,且那时候陈樾还小,估摸着早记不得他,现在更是有了连他这个亲王都望尘莫及的能耐,他想跟陈樾稍微拉近一点关系,都得动动生锈的脑子,思考一下这么做会不会让京师那边不悦,朝廷里可多的是人想弹劾他。
陈樾这行不通的话,那就只有……
潞王目光转向陈樾身旁,默默品茶的棠袖。
没记错的话,棠袖是他就藩前一年出生的。印象中他见棠袖的次数比陈樾还多,一则冯镜嫆每每进宫看太后都会带上她,他常常能在慈宁宫碰见个小娃娃坐太后怀里,二则他那位皇帝兄长十分重视棠袖,曾私下同他说过等棠袖长大,如能嫁进天家就好了。
如今棠袖虽没嫁进天家,但嫁的是陈樾,是他外甥媳妇,也算半个天家人了。
强行忽视早前从京师传来的棠袖陈樾和离的消息,潞王正要向棠袖开口,从棠袖这借个道,脑子忽的一转,复又住口。
差点忘了,棠袖背后是皇贵妃,这分明更行不通。
能想到的两条路全堵,潞王左思右想好一番,还是遗憾放弃,同沈珠玑再说了几句,亲自送她们出潞王府。
像沈珠玑她们来拜见潞王,不仅带了太后准备的礼物,她们自己也置备了礼物,此刻她们走,潞王除给太后皇帝的回信回礼外,也给她们准备了许多,装了满满大几辆车,直让杜湘灵暗暗咂嘴,都说潞王铺张奢侈,凡事都要与皇帝比肩,果然能流传几十年的话并非空穴来风。
辞别潞王,车队向南,往开封去。
到这便又是棠袖自己的安排了。
说来之前车队走那么慢,诚然有太子妃仪仗的缘故,另一个缘故便是棠袖每到一座城镇,就要去冯家名下的铺子庄子看看,包括在老君山住的时候也时不时下山往周遭巡视一番。开封算是巡视的最后一站,再往南的地方就不去了,棠袖跟皇帝说了只到开封府,可不能食言,不然回头还要有人参她一本欺君之罪。
到开封时是五月,冯家宅邸早打扫一新,保管让尊贵如太子妃殿下也能住得舒心。左邻右舍见这空了多年的宅子总算有人住进去,且来人好像还有着特别了不得的身份,纷纷探头观看。
有仪仗在,左邻右舍没能看清最先进去的轿辇里坐的是谁,只看清落后一些的马车里的人在宅子大门前露面了。
是个穿道袍的……
“姑娘?”
听得宅子门仆喊了这么声,有好事者捉住临近的车队中的一人就问:“那姑娘是……”
“是我家夫人。”被扯住的宋勉章好脾气地答。
“夫人?”
对方不懂了。
既是夫人,那怎么不挽妇人髻,反倒如未出阁的少女一般?
被质疑的宋勉章面色不变。
夫妻之间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小情趣罢了,难道还要事事都跟外人解释清楚?
“原来如此。”
对方露出个懂了的表情,朝宋勉章心照不宣地一点头。
宋勉章也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可不就是情趣——
什么姑娘什么打扮,那都是为了哄骗不能知情的外人的障眼法,宋勉章坚决认为他家大人和夫人能复合,他这双招子雪亮着呢。
进入宅邸,如太子妃等不适应舟车劳顿的,都吃点东西去休息了,宅邸的临时主人却是不得闲,宋勉章眼睁睁看着不下两手之数的人往他家夫人的书房进进出出,每人手中皆捧着厚厚一摞册子,他打眼一扫,好家伙,全是账本。
不必问也知道,这些全是要他家夫人亲自过目的。
宋勉章肃然起敬。
夫人真是辛苦了。
和宋勉章想象中的辛苦不同,他家夫人实则是在以一目十行的速度翻阅账本,桌案上堆在一起的一摞摞几乎是肉眼可见地迅速变矮。
“哗啦啦”的声音不停歇地响起,同样经过数天舟车劳顿,却仍然精神奕奕不想休息,便美其名曰陪伴的杜湘灵简直叹为观止,虽然藏藏说是因为年前才在京师看过开封这边的账本,所以这次开封呈上来的账目其实不算多,但她要是有能有藏藏这本事,不,哪怕只有十分之一,她也早越过冯翁成大明首富了。
藏藏这本事是真厉害。
同样负责陪伴的陈樾习以为常地在棠袖翻完一本后,递上新的一本。
这次“哗啦啦”的声音只响几下就停了。
杜湘灵侧目:“怎么,有问题?”
棠袖嗯了声说:“问题还不小呢。”
往后再翻几页,越翻越觉不对。棠袖放下这本,将余下的还没看的大致翻了翻,挑出其中有问题的喊流彩,让把负责这些账本的人叫过来,她要严查。
杜湘灵啧啧称奇:“该不会是觉得你第一次来,不熟悉开封这边的事,就想着做假账糊弄你?反正你呆不久就走了。”
棠袖摇头:“没这么简单。”
那些账目的问题,可不是寻常做做假账就能说得清的。
一语成谶。
棠袖的吩咐才下去没半天,一条消息递到她案前,负责问题最严重的那本账本的主管上吊自杀了。
而陈樾只看了一眼主管尸体便说:“不是自杀。”
“嚯,”杜湘灵捏着鼻子道,“事情好像更复杂了。”
棠袖:“继续查。”
既出了命案,这就轮到陈樾来查了。
锦衣卫办案向来雷动风行,很快便查到主管同某些人的暗中来往。顺着往下深查,居然还和北镇抚司的一个陈年旧案对上了。
再查,更是牵扯到开封及周边等地卖官鬻爵,这就更归陈樾查。
对此棠袖只问:“回京前能处理好吗?”
陈樾没接话,挑了挑眉。
杜湘灵捂嘴,装模作样道:“哟,你这是不信任陈指挥使的能力啊。”转头怂恿陈樾,“还不赶紧表现表现,不然晚上都不让你进屋了。”
陈樾道:“嗯。”他老神在在,“晚上的事晚上再说。”
棠袖也老神在在。
管陈樾表现不表现,总归他今晚上多半不会回来,她一个人睡才自在。
第51章 赈济 能力。
晚上陈樾果然没回宅邸。
甚至后面连着好几天也没见他人影, 杜湘灵促狭道陈指挥使这是知道自己没表现好,没脸见前妻,所以干脆不回来。末了问棠袖, 山不见我, 我要不要自去见山啊?
棠袖眼皮未动:“我看是你想见吧。”
天天就指着她跟陈樾的乐子过活是吧。
杜湘灵挑挑指甲:“那不然呢,我这一天天的,多无聊啊。”
沈珠玑身为太子妃轻易不能出门,棠袖也忙着看没出问题的账本, 她一个人去外面逛一点意思都没有。
棠袖:“无聊是因为没事做,有事做就不无聊了。”
语毕揪着杜湘灵出宅子,去城门口施粥放粮。
今年大明境内多地旱灾异常,河南更是属于重灾区, 棠袖早在到达开封的当天就命手下以冯家的名义施粥,今日合该去亲自看看情况。
杜湘灵以前在京时没少跟着棠袖行善,今次施粥更是上手快得很, 没一会儿工夫就把棠袖这个主事人给撵一边儿去了,大小姐碍手碍脚的。
棠袖气笑。
合着你不是大小姐出身是吧。
不让插手,棠袖干脆叫人把这几天施粥的相关货单给她。才看一点, 留意到近处在杜湘灵的安排下又支起几口锅,未免挡住前来排队的领粥人的路, 棠袖后退几步,找个地方坐下了。
正要过来排队的人见状, 对棠袖露出个感激的笑。棠袖回以一笑, 边看货单边听排队的人讲话。
“你家几口子都来排队了?”
“都来了。这几天的粥吃着不稀,一顿能管半天不饿,就都过来了。”
“是啊,这次的粥舍得放米, 能饱腹,冯家人全是大善人。”
“……”
纵使繁华如开封,领粥的灾民也非常多,便是有棠袖和杜湘灵带来的人手加入,也忙到午后才堪堪告一段落。杜湘灵难得累到手胳膊腿都是软的,便跟棠袖说先不回宅子,在这随便吃几口得了,棠袖说好,于是没能等到她们回宅子的沈珠玑派人过来询问,消失数天的陈樾也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她们背后冒出,问怎么不回去吃饭,可把杜湘灵吓一跳。
“您老可真是神出鬼没,”杜湘灵无语,“我差点就操锅盖打你了。”
陈樾说:“你打不到我。”
杜湘灵:“……”
杜湘灵更无语了。
她转头看棠袖,棠袖完全没被吓到,还在埋头对货单。杜湘灵刚想告状陈樾吓她还嘲她功夫不行,就见陈樾手一伸,棠袖则看也不看地嘴一张,一杜湘灵说不出名字但她知道绝对是某种开封民间小吃的东西就由陈樾的手进了棠袖的嘴,杜湘灵悟了,敢情棠袖早习惯了。
不愧是能给指挥使当前妻的,没点手段还真拿捏不了这男人。
刚感慨完,便见陈樾转手又端起碗这次她能叫得出名字的荔枝膏,一勺勺地喂棠袖吃。也不知是武力高强之人的手真就这么稳,还是陈樾专门有练过,荔枝膏半点没糊棠袖嘴巴以外的地方,甚至他中途还不忘看她一眼,示意给她也带了吃食。
杜湘灵的无语瞬间没了。
那话怎么说来着,江夏侯确实很有用。
荔枝膏清凉解渴,一碗下肚,满身的燥热都消了。杜湘灵随意吃点填饱肚子,拿棠袖的折扇扇了扇,问陈樾案子是不是查得差不多了,不然怎么有空回来。
陈樾说是,讲起能告知她们的大致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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