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多方辗转打探,终于发现,他们中的毒是一种罕见的南洋毒药,译过来的名字叫“七尽”,要是中了毒全身的器官就会慢慢停止工作,引发呼吸骤停。
“七尽”无色无味,下在茶水中不易让人察觉,人中此毒后过了两个时辰就会气绝,“七尽”不像寻常的毒药会有中毒的症状,看起来就像是自然死亡一样,很难让人发现是中毒。
此毒虽然好用,可却是珍贵无比。“七尽”所需的草药不仅罕见,且很难提炼出来毒素,正因为此毒制作条件严苛,所以很难才能制作出这种毒,即便是在南洋也很少出现此毒。此毒之前并未传入大兴,应当是去过南洋的人携带回来的。
云州的庆宁就开辟了港口,就是大家熟悉的“庆宁港”,庆宁在前朝只是云州的偏远小县,后来被人发掘其得天独厚的条件,适合开辟港口,随着大兴朝经庆宁与南洋诸国官方往来贸易增多,朝廷便在庆宁增设了市舶司,除却官方贸易,埠头处也经常又大兴的商船是与南洋进行一些小型贸易。
恰巧的是,周其誉在近期就有去过庆宁。
薛辰查到这条线索后就带人过来李宅与扇铺中搜查,不过并没有找到证据。
泠月自问见过的毒药也算多,却是第一次听闻这种毒,觉得新奇。“既然此毒不好买到,你们又没有找到物证,那是如何能断定凶手就是周其誉?”
沈亦安又道:“你可记得,何泓睿身亡那日,丫鬟翠儿说狸奴圆圆曾偷喝过何泓睿的豆浆一事?”
泠月回忆了一会,很快就想起此事。
“按翠儿说的,狸奴圆圆偷舔了豆浆,不过很快就被发现和赶跑,所以圆圆染上了微量的毒,它“七尽”毒性发作较慢,故而圆圆是过了一些时日后死亡。所以,“七尽”就是被凶手下在豆浆里?可是如何能认定周其誉就是凶手呢?也可以是其他人。”
沈亦安:“能够如此熟悉何泓睿的饮食习惯,那一定是扇铺里的人。薛辰已经找扇铺的伙计和师傅都问过话了,他们都说,何泓睿制扇生怕被人偷师,一般不许人来打扰,他在里面通常一待就是一个上午才出来,案发那日,他未离开过工坊,他用来盛豆浆的竹筒也是在里面的,但是后来那竹筒竟不翼而飞。”
昨日,薛辰又到现场中去勘察,抬头看到那窗户,工坊斜上方就是阁楼,那些扇架背后,有一个小小的窗棂,大家都以为是不太可能从窗口潜入到工坊,便没有放在心上,可是如果从阁楼那扇窗外放布条,要是有点功夫底子,是可以从楼上的阁楼放下绳索从工坊的窗户潜入到工坊里。
之后他们又去了阁楼,发现阁楼里正放着布条,布条上确实有使用过的痕迹,疑凶就是用这些布条来偷走竹筒的。
这样的高度,凶手必是有点武功底子的,而周其誉自小在一个杂耍团中学习杂耍,这样的对于他来说算是轻而易举。
那些布帛正是周其誉准备的,他在案发之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竹筒偷走。
“因此,他们这才将周其誉带回来了,如今他就被关在大牢。”
泠月听完,感叹道:“按照先前了解到的情况,周其誉确实是有杀人动机,可以是为情,也可以是为财,或者两者都有。周其誉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周围的邻居对他的评价都不错,若他真的是凶手,那便太可惜了。”
“人不可貌相,你们小娘子就是爱看脸。”沈亦安说。
泠月一脸理所当然地反驳:“怎么偏说小娘子了?难道郎君就不看脸了?我才不信。”
“郎君不容易为感情所左右。”沈亦安冷静地道:“此案我不打算直接堂审,而是先去牢里审问,你想要去吗?”
泠月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向他,“我想去。”
大牢内。
薛辰朝沈亦安拱手:“大人,周其誉已经认罪了,还告诉我们竹筒藏在哪里,我们果真从榆树旁挖到竹筒。”
他命人将物证与认罪书呈上来。
泠月本想说话,此时衙役已经将周其誉押到。
纵然是被人衙役架着,可周其誉除了发髻上又几缕头发散落,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地痕迹,表情一点都不紧绷,倒是很松弛,一副要赴死的模样。
就在泠月在心中感叹周其誉依然是那文质彬彬的模样时。
沈亦安转过来瞪了泠月一眼。
泠月:“……”
看我作甚?莫名其妙!
沈亦安拿着周其誉的认罪书,问他:“周其誉,你为何要杀害何泓睿?”
听到此话,周其誉脸上这才有了变化,目光变得充满恨意,恨道:“他该死!他这样欺师叛亲的恶魔早就该死了,我只是替天行道。他为了谋取扇铺,娶师妹,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他的牌位都被我扔掉了,他死了我也想他要永坠阎罗。我便是死了,我也不会放过他。”
众人看到如玉公子此时宛如变了个人,不免心中一颤。
沈亦安没有被他影响,又问:“那你是如何下毒的?”
周其誉道:“我知他每日都会拿一杯豆浆进去工坊,便将毒药下到豆浆里。”
“那你是何时下的毒?”
“我掐好时间,因为毒要用过两个时辰才能将他杀死,我就在他将豆浆拿进去时下毒,大约是辰时。”
沈亦安默了默,眸中意味不显,只对衙役道:“严加看管。”
贺明原以为此事要尘埃落定了,便问:“大人,此案可以定罪了吗?”
沈亦安道:“他虽然认罪,可现行的罪证并不能全然肯定他就是凶手,我觉得他并非是真正的凶手,再等等吧!”
***
从大牢出来,天空变得有点灰蒙蒙的。
泠月忍不住好奇问道:“不定案?是还有什么新发现吗?”
“周其誉不是凶手。”
“如今证据不是都指向他吗?”
沈亦安:“毒药虽说要两个时辰后会使中毒者身亡,但是他们忽略了一个点,何泓睿喝的豆浆是刚刚出炉的,还是很热的,便会让毒药快速生效,大概会提前两刻钟,而那时,周其誉已经是出去了。”
原来卷宗上有清楚记录伙计的证词,上面提到,这个时候周其誉是已经外出了的,下药的根本不可能是他。
泠月:“那凶手会是谁呢,找到别的疑凶了吗?”
沈亦安摇头,“暂未。”他又看向泠月:“你那日去大佛寺可有发现有什么异样?”
泠月道:“我看到的辜小宛与别人跟我说的有点不同,我原以为,辜小宛应该是充满朝气的鲜活小娘子,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师兄的死,她变得蔫蔫的,就像是一朵盛放的兰花忽然蔫了。”
她又道:“还有就是,她似乎很恨何泓睿,我原以为她点长明灯是为何泓睿点的,不料确实另外一个女子。”
沈亦安淡然道:“很快就能知道真相了。”
第25章 恶魔
◎可最终我还是失去了勇气……◎
临近寒食节,云州烟雨蒙蒙。
知州府,晴枫院。
厅堂内的瓦罐煮着香饮子,空气中不仅弥漫着潮湿的气息,亦混杂着草木的清香,倒也让人舒心一些。
郭大娘抖落伞面上的雨水后,掀开帷幔进来,“泠月姑娘,辜娘子来了。”
辜小宛?泠月征了一下,“快请她进来。”
她们上次再大佛寺一别后,辜小宛后来就遣人送了雅扇过来,一来一回,两人也熟络了一些。
待泠月看清她苍白的脸容,不由得心下一惊,辜小宛比上次相见时更憔悴些,眼白处布满了触目惊心的红血丝,脸颊也消瘦,显得五官更为立体,但泠月还是觉得她胖一点会更好看。
她与周其誉感情一向很好,如今周其誉被关进大牢,还写下认罪书。她定是为此一夜未眠才会至此,泠月不免有些心疼她。
今日下雨,又伴着寒风,即使在屋内也感到些许寒意。
泠月给她倒了一杯热茶,移到她面前,温言道:“先喝口茶,暖暖身子吧!”一面叫人加了炭火取暖。
辜小宛似有些心不在焉,片刻后,她抬起头,问泠月:“泠月姑娘,你知道我二师兄的案件是何时堂审吗?我今日去衙门打听了,可是他们都跟我说不知道。”
这个案子眼下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就快水落石出了,泠月怕自己说多了反而不好,就没有将沈亦安的怀疑告知她。只摇头:“未曾听沈大人提到过。”
“我听附近有位书生说,若是犯了杀人罪,根据大兴刑统,会被处以斩首的刑罚。可我二师兄之前明明是跟我说,杀人罪是有机会被判处流放的。你能不能帮我跟沈大人求个情,判得轻一些,我二师兄他是个极好的人。”
流放?泠月面露疑惑,事实有点残忍,可这些也无法隐瞒,她还是决定与她直说:“要是被定下杀人罪,只有未成年的男子才有可能被判为处流放。”
昨日,她们的学堂中上的律法课,刚好学到这个知识。
闻言,辜小宛的心如蓦然坠入深渊,双手握着的杯盏猛地掉在桌面,茶水沿着桌布氤氲开来,幸而茶水不多,便没有沾湿衣衫。
“那就是我二师兄他会被判斩首。”她又哭道:“我不值得他为我这样……”
泠月起身,用手帕为辜小宛拭去眼泪。她只好宽慰道:“旁人是不能干扰判决的,辜娘子不妨想想,有没有遗漏的一些细节,若是别的证据能证明周郎君不是凶手,我想,沈大人定会还周郎君一个公道的。”
辜小宛依然满眼是泪,她说:“都怪我,是我害了二师兄,还差点害了师傅。”说着,她的手紧紧攥着袖口。
她又望向泠月,恳求道:“萧娘子,你能帮我吗?今日衙役说此案大致定下了,因为二师兄他已经写下认罪书,可是毒真的不是他下的,事前他并不知道,二师兄只是想帮我替罪,这才将罪名揽在自己身上。毒是我下的,二师兄他只是想帮我替罪。”
竟是辜小宛下的毒?
泠月先是一怔,随即冷静下来,回想之前她与翠儿的谈话。
辜小宛之前与何泓睿的相处没有像周其誉那般好,可是前期相处倒也还算和睦,不至于恨之入骨。可是后来,两人关系有变化,而且辜小宛似狠毒了何泓睿,可是提到他时她眼中又会带着极大的恐惧。
泠月脑海中有些不太好的猜测,她很希望是她猜错了,她轻声问:“辜娘子为何要下毒?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辜小宛低垂着头,泪水簌簌而下,良久,她才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嗯。”
“我也是迫不得已的,我遭他折辱,清白尽毁。谁知,他始终不肯放过我,多次以此要挟我,我实在受不了这般折磨,这才……这才出此下策。”她说话时,泠月观察到她浑身不自觉地颤抖着,声音哽咽。
风声渐大,时不时传来支摘窗拍打的声响,说完,她又轻声哭泣,风掀起起她的乌发,可以看到她颈间还留着淤青的印记。
泠月脸色一沉,骂道:“我原以为他只是贪财忘恩,没想到他竟无耻之极。”
她终于明白为何之前她提到“何泓睿”时,辜小宛眼中透出复杂的情绪了。她握住辜小宛的手,轻拍“你不用怕,他已经死了,再也没有人可以欺负你。这种恶魔到了地狱自会受尽折磨。”
泠月听辜小宛说,那夜,她师傅师娘与周其誉去外地未能赶回来,那夜,何泓睿来到她屋内,没说几句话,就对她动手动脚,而隔壁屋的翠儿睡得很沉,任凭她如何大声呼喊,翠儿都没有过来。后来才知,他给翠儿下了让她昏睡的药。
她是有反抗的,可任凭她用尽全力也敌不过一个成年男子的力量,何泓睿将她强按在床.上,以粗.暴的方式将她玷污,她只记得,她很疼,泪水就没有停过……
何泓睿对她说。
“我知道你也不算蠢,你该不会是想去官府告发我吧!你告到官府,我自有办法脱身,不过是挨顿板子,落下风流的名声,到时候被人指指点点的也还是你,你的余生都要忍受世人异样的目光。”
“那我也不怕……我想师傅师娘也会帮我讨回公道的。”
“你还指望师傅师娘帮你?”何泓睿轻蔑一笑。
“自然,师傅师娘一向待我很好。”她说。
“你还妄想他们会帮你吗?如今的扇铺的订单大部分都是有我才能完成的,那老家伙有很多东西都放心的交给我了,只要我动点心思,随时都能把商铺夺过来。再说,你有什么值得他们放弃所有来帮你。你在制扇上毫无天赋,又只是一名女子,你的热爱又算什么,随随便便就能找到人替代你。我如今顺着他的意思,不过是想要名正言顺地继承扇铺。为何你会觉得二老会因为你跟我撕破脸?”
“任你从前如何美丽、清高,如今不也只是个脏了的女人吗?如今除了我,还有谁会要你,连你那文弱书生的二师兄知道后也会嫌弃你吧,师傅师娘知道了也会因你抬不起头来。还有,你觉得外面的人会信你吗?附近的人都盼着能让清川扇铺的何郎君当郎子,次等风评可不是你这一无是处的女子能比得上的。”
何泓睿双眼似狡猾地盯着她,若他不满意,仿佛下一瞬就要将她煎皮拆骨。
看着他,她有些发憷,原来这样的他才是真实的他,他之前在师傅师娘面前装得老实本分都是假的,他骗过了所有人,外面的人都道他是一个很好的郎君。
她耳边出现了很多声音……
“何郎君怎么会看上她?肯定是她勾引的。”
“谁家会娶这种女子呢?”
此后,他经常要挟她,恐吓她,她实在不堪其扰。
“无耻之徒,何泓睿他真是该死。”泠月的脸彻底寒了下来,眸中透着凌厉。
这个恶魔,他不仅给她造成身体的伤害,还在精神上折磨她。
于是,一位活泼明亮的小娘子,短短时间内变得黯然,没有往日的鲜亮,因为她独自一个人受尽了苦楚,有口难言。
要不是何泓睿已经死了,她一定会用最狠的方式将他杀死。
辜小宛接着说:“我原本是想去官府告发他,可最终我还是失去了勇气……都是因为我的懦弱,害了师兄,也差点连累了师傅。”
泠月抱住她,认真地道:“你无需自责,这不是你的错。这世道对女子尤为苛刻,‘清白。’二字沉重得足以将一名无辜的女子压垮。我想,他们是不会怪你的,他们只会心疼你。”
辜小宛点点头。
二师兄为了她连性命都可以不要。
今日出来时,师娘还追出来给她戴上披风,生怕自己着凉,师傅心疼我走路太累,一早就叫来了马车候着。
这样的举动就是日常,而她那时犯傻相信了那恶魔的话。
雨已停歇,乌云也悄然散去,方才还漆黑如墨的天,如今已经渐渐亮开,水迹斑驳的青瓦,山锁着银灰色的光泽。
她轻呼一口气,露出一个生硬的微笑,“我已决定要说出真相,我不能看着二师兄无辜受死,毒是我下的,我愿意接受堂审,比起失去二师兄,我宁愿忍受旁人异样的目光。”她打算去衙门认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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