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茹看到她,又想起春月节那晚看到的场面。她心里明白,所有男人有了妾室,少不得亲密举动,可是亲眼看到赫连煊那般行径,她还是忍不住难受,回家哭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酸涩,此刻加倍反扑。
玛茹追到药房中,见穆凝姝坐在桌边整理药包,道:“别以为你现在跟表哥浓情蜜意,就有多了不起。他除了跟你玩玩浅薄的男欢女爱,不会再有其他。我表哥向来胸怀大志,你对他一无所知,你只是他一时兴起的消遣。”
说来说去,就这几句陈词滥调,对穆凝姝的攻击力为零。她继续弄手里的东西。虽有御医可用,但她喜欢做这些。
玛茹太抬举她了。赫连大表哥和她之间,哪有什么浅薄的男欢女爱,玛茹自己太想得到这份浅薄,才总脑补她和赫连煊恩恩爱爱。但她肯定不会直白告诉玛茹,庸人喜欢自扰之,便多扰扰。
不过有一事玛茹说得很对,她对赫连煊一无所知。
送上门的情报,她还挺想听一听,闲着也是闲着。
玛茹虽坏,归根究底只是个娇惯长大的富家千金,心机十分有限,加之脾气冲动,穆凝姝三言两语激几下,她为彰显自己跟表哥关系亲密,什么都往外说。
穆凝姝丝毫不打断,专注于药包,她越不理,玛茹说得越起劲。
一口气说完旧事,玛茹口干舌燥,喝口水后才反应过来大事不妙。为逞一时之快,竟白白便宜了姜国蠕蠕。而且,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若是赫连煊知晓,搞不好会骂她。
“要是你敢乱说就死定了。”玛茹强装镇定,慌乱威胁穆凝姝一顿。
穆凝姝依然一副平淡模样,装好药包,不多理睬,往回走去。
方才她装作不在意,实则将玛茹的话听了个仔细,很多内情跟她之前设想的,迥然不同。玛茹说得凌乱,三句正经话里夹两句骂她的,她需要时间捋一捋。
心不在焉走着,止步时,竟到了赫连煊住处。
她本想回自己毡帐,但来他住处来惯了,一走神,无意中自发走上这条路。
阿香来王帐中拿她落下的糖罐子,见她过来,还一副魂不守舍模样,打趣道:“单于才离开三天,阏氏就这么思念他?”
穆凝姝没说话,阿香以为她是害羞,又笑道:“单于俊美英勇,赫连部女子都喜欢他,他却只宠您一个,您想时时刻刻黏着他,再正常不过。可惜这回风寒,他不能像上次那样亲自照顾你。”
穆凝姝疑惑抬眼,“单于亲自照顾过我?”
第23章 23破碎
见穆凝姝眼中疑问真心实意,阿香明白过来:凝姝阏氏烧得太厉害,把病中那些事儿全忘了。
阿香越发佩服穆凝姝——要有多么稳扎稳打的基础,才能在烧昏头的情况下,还将单于吃得死死的啊!
她的主子,太能干了。她的前途,一片光明。
阿香告诉穆凝姝自己知晓的部分:“单于亲自在帐中照顾您,没留下人们在里头,因此具体情形,奴婢并不清楚。但隐约听到,您跟他闹腾撒娇,要他喂药,他都一一迁就,还让奴婢把奏折搬到床边供他批阅,因为——”
穆凝姝越听越忐忑,抖声道:“因为什么?”
阿香捂嘴笑,搂住她的腰,重现当时场景,“因为当时阏氏您就像这样,抱着单于的腰,躺在他怀里睡觉呀。单于舍不得惊动你,直到札木尔跑来叫走了他,札木尔可真烦人……哎呀,您怎么跌地上了!是不是风寒加重,开始打寒颤?这可不得了。”
“我没事——没事……”穆凝姝摸着床边爬起来,战战巍巍坐稳当。
阿香让其他侍女盯着点,自己跑去请御医。若是阏氏身子出丝毫差错,单于回来定会重罚。
侍女送来汤婆子,穆凝姝呆呆抱住。
阿香描述的片段,跟她梦里的情形,全都能对上。
这么说来,梦中她闹着要他喂药,威胁他不听话就揍他,以及对他喉咙连摸带咬……全是真的。
不是梦。
今天先有玛茹,再有阿香。
一时之间,收到的信息太多,冲击过大,她脑子晕晕乎乎。
***
从玛茹所说的零散碎片里,穆凝姝拼凑出赫连煊的真实身世。
赫连煊不是赫连天雄的亲生儿子,按照亲缘,他应当喊赫连天雄一声“叔父”。
他亲生父亲名叫赫连天云,是赫连部上上任大单于,母亲名唤耶律槿,为王后阏氏。夫妻感情很好。
然而赫连天雄,弑兄夺位,强占长嫂。
那年,赫连煊五岁,按照草原传统,比车轮高的孩子,一律处死。
耶律槿苦苦哀求,赫连天雄才留下赫连煊的命。她厌恶赫连天雄,但为了孩子,不得不屈从。有时赫连天雄发狂发怒,耶律槿就将赫连煊送去耶律部,托亲哥和嫂嫂,也就是玛茹父母,保护照顾。
儿时的赫连煊因身世复杂,性子孤僻,没什么朋友,的确和玛茹常在一处。
赫连煊对赫连天雄伏低做小,隐忍忠顺,慢慢长大。
草原部落文化粗犷,不像中原国家那般设置史官,记载君王德行。胜者为王,败者连名姓都难流传下来。
弑兄夺嫂,放诸天下都是丑闻,在赫连天雄刻意掩埋下,这段罪恶,仿佛从未存在过。知晓赫连煊的身世的人,越来越少。
赫连天雄子女缘稀薄,只有赫连涛一个亲儿子,纨绔不成器,他便干脆立赫连煊为太子,替自己出生入死——赫连煊这把刀,着实太好用,即使他不喜欢。
反正赫连煊家变时年岁小,记不得事,十几年来都对他恭敬顺从,嫩刀子一个,掀不起风浪。而且他手里还有耶律槿当人质。赫连天雄盘算着,区区小儿,待日后用完再卸磨杀驴也不迟,将王位给赫连涛。
不料赫连煊下手迅猛突然,复仇反噬。
***
年幼四处飘荡时,穆凝姝见过许多三教九流。
其中,最有趣的,当属相面的术士。
都是出来混口饭吃,没生意时,大人们凑在一块儿说笑,喜欢找来各种画像,或随意指个过路人,让术士猜猜是好人还是坏人。
术士拿着个画像装模作样,说一看就是个坏人,穆凝姝便觉,此人哪哪儿都不对劲,肥头大耳,贼眉鼠眼。
知情者嘲笑术士看不准,画像上的人其实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这画像是乡亲们凑钱画来给他集福用的。
这般一翻转,穆凝姝又觉,这人怎么看怎么和善,只是眉眼生得丑点儿罢了,但有股子正气。
还有把通缉犯错认成好人;硬说良家女子眼角眉梢带骚气;和善文弱书生竟是人贩子,专门做拐女人的买卖。
人还是那副皮相,但知其根底后,对其观感便截然不同。
她一直以为,赫连煊是个弑父弑君的暴徒,他显露出的任何好意,她都会不由自主揣测为演技。
在他身边的这段时间,无论她看上多适应多淡定,她内心深处,总是害怕着他。
在大众视角和风评中,赫连天雄对赫连煊很好,宽厚慈爱,重视信任。
一个连亲生父亲都杀的人,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
赫连煊眼睛生得极好看,但难掩凛冽高冷。
薄唇,则意味着薄情寡恩,适合他的气质和行事。
在他不在意的纵容下,她控制不住地亲近他,也控制不住地畏惧他。或许有朝一日触怒他后,迎来自己的悲惨结局。
在说书先生一声又一声的惊堂木中,穆凝姝从小有点英雄情结。
现在得知内情隐秘,嗜杀恶徒竟是落难王子,再回看这些偏见,甚是汗颜。
幼年失怙,母亲屈于仇人,生来本是金枝玉叶的太子殿下,一夕之间遭难,跌落深渊。
那年赫连煊才五岁。
哪有什么弑父弑君,分明是孤胆小朋友卧薪尝胆,同态复仇,成功夺回失去的一切。
若是她置身于同等绝境中,肯定做不到他这样厉害。
……可这么厉害的大单于,居然让烧得稀里糊涂的她给欺负作弄了。
也说不上欺负。
英雄和枭雄区别在于立场,而非能力,赫连煊一拳能砸死十个她。
应当是,他让着她。
他当真以为,她是个娇滴滴的公主,才不同她计较。
春月节时的意外,亦是如此。
夫君推开索吻的妾室,怎么看都非常伤人自尊。
虽说是赫连煊会错意,但他愿意给予她一份体面,亲吻她——对于上位者而言,已属难得。她名义上是他阏氏,亲不亲的,全看他心情。
回想起来,赫连煊一直挺照顾她颜面。
无论她是睡觉时冒犯他,以为是梦而胡闹折腾,还是春月节的误会。
在宫里当差时,偶尔得闲,嬷嬷丫头们常凑在一块儿,边做女红边闲聊,说起入宫前的各种见闻。
女儿家,入不得学堂,囿于锅碗瓢盆,除却交流下女红技术与心得,翻来覆去也就说说男女间的琐碎。
从前谁谁家的老汉不是东西,一不高兴就把老婆打个半死。哪家夫君跟人赌钱,输得负债累累,把老婆孩子卖掉抵债。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在一众小丫头的哀怨悲叹中,有个年长宫女说了句话。
不知怎的,时至今日,穆凝姝还记得特别清楚:
“要嫁给本身就很好的人,而不是对你好的人。”
这句话放在她和赫连煊之间,一点都不合适。
他只是机缘巧合之下,收继她为妾,而非主动选择。
即使如此,他对她称得上善待。越发证明年长宫女的话没错。
暂时的对你好,可能是一时兴起,可能是别有用心,但凡生变,难以为继。
而本来就很好的人,自有底线,面对不喜欢的妻妾,也许会冷落无视,却不至于施暴残害。
穆凝姝恍然大悟。
姜宫有个姓孙的嬷嬷,那会儿她在人家手底下做事。孙嬷嬷恨铁不成钢,常骂她迟钝笨肚畅,不似其他丫头有颗玲珑心,善于察言观色。所以即使她在一众宫女中,手艺最好,干活儿勤奋,混来混去都混不出头。
现在看,几经磨砺后,她的识人能力有了大幅提升。
难怪她控制不住地靠近赫连煊。
套话玛茹前,她虽不知他身世,但大概莫名感觉,他的底色里,没有暴虐。
她甚至不需要思考,全凭感觉就能蒙对。
孙嬷嬷算哪块小饼干。
以后谁还敢说她穆凝姝迟钝?穆凝姝可太敏锐了。
帐中进来人。
御医替穆凝姝问诊。阿香则去清点她落在帐中的话本和零食,以及小可爱的狗窝和玩具。这些都要搬去阏氏毡帐。
穆凝姝道:“阿香,不用收了。反正单于不在,我住几天也不碍事吧。”
昨夜她没睡好。
她毡帐中没有兽金炭,没有她熟悉的松枝清香。
乌琪说得没错,赫连煊惯坏了她。
两个月前,她躺在干草堆上,都能一觉睡到天明。两个月后,她成为了自己最看不上的矫情贵妇。
她决定泡个热水澡,躺赫连煊床上好好反思反思。
这一反思,大半个月过去。
该反思的东西没见成功,在泡澡一事上,穆凝姝倒是反思出心得来。泡澡前涂点芍药精油,泡完后再趁热图一次,肌肤润泽。精油比香膏轻薄,按揉吸收后,一点儿都不黏腻,她更喜欢。
小可爱身量长大了点儿,可以自己吃东西,她给它重新布置了新狗窝,增添专用饭碗一只。
王帐住得跟回家似的,她自己的阏氏毡帐反倒没临幸几次。
***
夜深人静,单于毡帐外喧哗吵闹。
穆凝姝迷迷糊糊把脑袋埋进被子里,继续呼呼大睡。
烦人的吵闹不仅不停,反倒越闹越大,还越来越近。
“到底是谁呀,这么烦人——”
刚被吵醒鼻音浓重,嗓音又生得绵柔,凶人的话说得毫无气势。
她支棱身子坐起来,揉揉眼睛,朝门口看去。
乌泱泱一群人,还全是男人,竟出现在毡帐中,眼神同她对上。
穆凝姝吓得瞌睡全消,差点高喊“刺客”之际,看到了为首的老熟人,札木尔。
他浑身是血。
札木尔见怪不怪,自家单于别说寝帐,连库房都快成了这公主的私产。他身后那群壮汉们,却是个个嘴张得能塞下一整颗咸鸭蛋,眼睛发直。
这是单于毡帐没错吧。
单于不在,怎会有女人私自住在他帐中,还是个中原人。早有耳闻单于近来宠爱一姜国公主,今日得见,姜国亡我之心不浅。
这么明显的美人计,美得这么明显。
小美人睡眼惺忪,衣衫不整,长发垂在床榻上,积若乌云,本该万分妖媚,偏偏她怀里搂着只小狗崽,眼神惊异又清澈。
单于喜欢这样的?旋即又自答:……是个男人都喜欢!
虚假的美人计:妖艳奸妃高喊单于快来抓我呀。
真实的美人计:清纯小公主坐床上抱只小狗,懵懂天真。
要是再哭一哭……啊,她要什么全给她。
谁能给他们安排个美人计,好想上钩啊。
札木尔发觉周围众人皆屏息凝神,直勾勾看向穆凝姝,喝道:“看什么看!都滚出去。”又连忙指挥侍女们:“你们赶紧伺候阏氏穿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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