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曲解掉他的问题,搪塞过去,埋头苦吃。
赫连煊不置可否,再未多问。
在她心里,莫勒钦是个好人。
这个答案,他既觉得不配,却又贪婪地,觉得不够。
***
赫连煊经哈察大闹后,不仅不加收敛,反倒一身逆骨,得空便带穆凝姝骑马赏花。
天气转暖后,草原焕发生机,漫山遍野,皆是新绿,各色野花开也开不尽。
穆凝姝脱掉鞋子,脚踩在柔软的草地上,脚心偶尔一阵痒痒,惹得她止不住笑。
赫连煊牵着绝影和银霜,缓缓跟在她后面。她转身回望,风吹起他的单薄红衣,匆匆一瞥,仿若一朵艳极的花,盛开在绿意中。
近来,穆凝姝新学了不少诗句。
其中有一句,她颇为受用。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三年前,她喜欢莫勒钦,直到他离去,她才发觉,原来她对他的心思,竟是男女之情。
她从未喜欢过谁,也不觉这辈子会去爱谁。因此第一次遇上时,毫无经验,等反应过来,唯余遗憾。
这一次,她是幸运的,能够早早在赫连煊的事上,琢磨透彻,豁然开朗。
因姜国之故,她得以在赫连煊身边。恰巧她这公主装得不错,跟他处得来。
他想要的,是恪尽职守,安于本分,一切都尽在他掌握中。
失控的爱意,不如乖顺的柔情。
既是如此,她愿意以他希望的方式去喜欢他。
不表露出爱意,不纠缠,一直轻松下去。
有玛茹前车之鉴,她相信她能做得更好。
她与赫连煊的缘分,或许就像草原上盛放的花,趁此时美丽,当尽情珍惜,待三春过后,自有其归途。
只要在这条与他同行的路上,走得远一点,开心一点。届时,回忆足够美好,她没什么放不下。
如此想通,一切跟从前并无区别。
她朝他跑去,取下绝影背上的水袋,咕噜噜喝水。
待她喝够,赫连煊接过,仰头饮水。
喉结滚动起伏,淌下的水顺其滑落衣襟中,沾湿布料,黏在他肌肉上。
呃……她低头。
其实也有不同。
明确自己的心意后,他的一举一动,比从前更牵扯人心。
就拿喝水来说,他拿她的水袋接着喝,有种间接接吻的错觉。虽说他不见得注意到了,但她以如今的心境,很难忽略。
她和他之间的亲密不多。
唯一一次亲吻,还是春月节那会儿,他出于误解。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脚丫子,轻轻踢弄地上的小花。
那时候,她已经喜欢他了吧,否则他亲过来时,必定出于本能扇他一耳光。
心中难免遗憾。
早知如此,当时该借机多亲一亲。
见她抿笑出声,赫连煊也露出点笑,“你近来兴致格外高,倒是不怕别人说你迷惑孤不务正业。”
他以为杏林之事后,她不会愿意再跟他出来。
穆凝姝朝他道:“本公主冤枉。明明是大单于自己贪玩,寻个替罪羊。我替你背了这么多锅,你该给我赏赐弥补才对,居然还说这种话。”
赫连煊道:“每次带回来的东西,都是你先挑。你自己挑得嫌累,现在倒又讨赏。行,你说,想要什么?”
穆凝姝没想到,他会把玩笑话听进去。
她之前的调侃不无道理,玛茹沉迷于赫连煊,他必须负部分责任。
这人,不触碰他底线时,极好相处,甚至纵容偏袒而不自知。
如何让人不对其生出贪欲?
连她有意克制,都扛不住。
穆凝姝笑眼望他,轻轻拉住他的指尖,声音不自觉变得绵软,道:“一时之间,我也想不出。不如就先欠下。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好不好呀?”
她心底暗戳戳明晰,这个小小的触碰在他接受的范围内。
同他相处久,她对分寸的把握,很有心得。
“好。”他反握住她的手,扶她上马,继续教她些进阶马术。
明明做的事都跟从前一样,她嘴角笑意却压也压不住。
喜欢一个人,当真是件极为甜蜜的事。再寻常的触碰,再寻常的话语,与那个人有关时,便如这漫山遍野的花,开遍心底,开也开不尽。
***
赫连煊对乌琪有好感,穆凝姝一直放在心上。
之前因种种意外,耽误许久。如今春暖花开,乌琪的事也该提上日程。
眼下虽无春月节那会儿的便利,但破除对赫连煊的误解后,穆凝姝不觉乌琪同他在一起能有多危险。
所以最关键的,仅剩一步——惊艳登场。
月亮一年四季有,草原的花朵却仅限春夏。
赫连煊总说带她赏花,私心里她十分怀疑,他其实是自己喜欢,只是大老爷们不好意思,正好借她之故。
包袱还挺重。
回到帐中,穆凝姝决定投赫连煊所好,着手设计花花大舞台。
乌琪擅长跳舞,但嘴上没个把门的,一定要扬长避短。到时候,让她旋转跳跃转不停,能闭嘴就闭嘴。
一连几日,穆凝姝奔忙于各个草场,寻找适宜场地,回房就画图改设计。
小可爱围在她脚边乖乖陪伴,不吵不闹。好好的狼,被她养成一只嗲嗲狗。
日子过得极为充实,连佗佗和乌琪的读书会,她都没时间去。
不去也罢。
敕加那点子春夜嚎文学,没什么好谈的。
况且,她还有另一重顾虑。
腹有诗书气自华,相应的,读太多杂乱东西,难免影响心性。
她而今对赫连煊心心念念,看话本子时,总能联想到他。寻常爱恨情仇倒还好,敕加这种,她深深担忧,自己受其影响,做出点不恰当的行径。
赫连煊挺敏锐,比她还了解她自己,早知她有登徒子潜质。她坚持本分,好不容易摆脱此印象,取得他信任,万万不可毁于一时冲动。
舞台设计定稿那天,穆凝姝踌躇满志,正打算让阿香叫乌琪过来一叙,却等来赫连煊出征的消息。
草原尚未统一,几大部落之外,还有许多小部落。
春季牛羊繁殖,部落间经常为水草丰茂之地争斗,一般轮不上赫连煊出征,这回估计是敌人比较棘手。
她的计划只能暂时搁置,希望赫连煊快点儿回来,不然她的花花大舞台,只剩舞台不见花儿。
赫连煊走后第三天,侍卫前来禀报,有个女人前来找大单于,带有赫连部信物。
穆凝姝拿过一看,确为赫连氏的玄铁鹰牌。
赫连煊不在,穆凝姝代为接待。
女子名唤阿素珊,看年岁,只在十七八。容貌秀丽,打扮朴素,应是出身普通人家。
她腹部高高隆起,身孕少说也有七八个月,脸上紧张拘束,连贵族礼数都不会。
穆凝姝赐座,和缓笑道:“阿素珊姑娘,看状况,你已有身孕,出行不易。不知你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阿素珊捧着肚子,嗫嚅道:“我、我也是没办法。我肚子大了,却还未成婚,在家中待不下去。阿爹逼我嫁人,我不肯,只好试着来找找孩子爹。我一路拿信物问路,找到此处。”
赫连氏的玄铁鹰牌,仅限于赫连高等贵族。像佗佗那样,出身旁支家族,且为不起眼的庶子,就没有资格获得鹰牌。
这般一排除,范围缩小很多。
穆凝姝有种不祥的预感,问道:“孩子的爹……叫什么?”
阿素珊抿唇,不知想到了什么,脸红含羞,道:“他叫,赫连煊。”
第29章 29放不下
大概过问了阿素珊几句孩子爹的长相、年龄之类,穆凝姝吩咐阿香带她下去,先安置住下。
信息基本对得上。
褐发,金瞳,高瘦清俊,青年人。
她初到赫连部时,赫连煊十七岁,不过是身量比现在稍低些,长相无差,若不说年岁,猜个二十,也说得过去。
十八岁和二十来岁的人,外表差距不大。
且赫连煊面若刀削,线条锋利,风格本就偏成熟。
她脑子里空白一片。
他的孩子。
他和别人有孩子了。
乌琪担心道:“凝姝,你还好吗?”
“嗯?”她回过神,扯唇笑了下,“我没事啊。我在想该叫哪个御医过去看顾阿素珊。单于这趟出门,带走了许多御医,雅曼孩子以及几个阏氏都病了,又占用着几个——”
乌琪打断她,道:“这些不用你操心,我让佗佗去安排。你先低头看看,茶都洒衣裳上了。”
她闻声低头,连忙端正茶杯放桌上,扯过帕子擦擦。
“就这还说没事。嘴硬。”乌琪叹气忧心,看向她的肚子,“唉,怎么就半路杀出个孩子来。凝姝……你还没动静啊?”
穆凝姝愣住,随之看向自己平坦的小腹。
她能有什么动静?
一个人又不能凭空造个小宝宝出来。
但见乌琪焦急模样,她不想让好友替她操心,没再提赫连煊同她当床搭子当成一股清流的事。
毕竟都这么久了,孤男寡女,君主和妃嫔,井水不犯河水……听起来确实不怎么正常。
她轻松道:“没动静就没动静吧,顺其自然。再说,雅曼难产时,差点命都没了,没动静不见得是坏事。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乌琪安慰道:“也是。我是怕那女人影响到你的地位。凝姝,单于很喜欢你的,你别多心。即使阿素珊生了,我们也不怕。”
“嗯,我知道。”穆凝姝亦是安慰好友几句。
好不容易送走乌琪,没一会儿,毡帐门口又冒出个脑袋来。
穆凝姝朝那人道:“今天的不速之客倒是多。你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找我何事?”
雅曼顶着一脑袋羽毛,身着彩色羽衣,手中拿着把羽毛扇,一步一摇晃,朝她走来,活像只求偶的野鸡。
上回在鸿门宴卖乖投诚后,雅曼彻底放弃宠妃道路,改换赛道,跑去找赫连煊说自家祖上代代为巫祝,求他给予巫祝之职,让她继续发扬祖传事业。
刚好赫连煊杀了伙同哈察,指责穆凝姝晦气的巫祝,空出职位,便应允雅曼。
雅曼不愧为两朝宠妃,心思玲珑,舌灿莲花,专门挑赫连煊爱听的说,成功解除圈禁处罚,巫祝之路混得不错,咸鱼大翻身。
不过,穆凝姝除了偶尔去看看雅曼的女儿小福宝,平日里跟她来往不多。
小福宝软软糯糯,她无法拒绝一切可爱的小崽子。
雅曼笑眯眯走到穆凝姝身旁,羽扇轻摇,看好戏道:“听说有人寻亲寻到赫连煊头上啦,这么大的热闹,本巫祝可不能错过。啧啧,凝姝阏氏,想哭就哭吧,大家都是女人,我懂。”
穆凝姝道:“你消息这么灵通,要不要我告诉赫连煊,替你吆喝下你的打探功力?”
雅曼哽住,连忙笑道:“我开玩笑呢,凝姝阏氏何必同我计较。再说,我一收到消息,赶紧跑来替你排忧解难,念在我这份心,你也不能参我一本啊。”
穆凝姝疑惑:“我要你排什么忧解什么难?”
雅曼笑容泛起冷意,杀机显露,道:“当然是,那个叫什么阿珊的。平白无故冒出来的女人,妄图混淆赫连氏皇家血脉,其心可诛,你以此为由,今晚就处置了她。草原广阔,随便找个远点儿的地方一扔,要不了几天,野狼吃得渣都不剩。此事了结。”
雅曼分析,即使阿素珊的孩子是赫连煊的血脉,他当初一走了之,继位后也没去将人接回王庭,可见他对阿素珊并不上心。杀就杀了,他不会在意。
穆凝姝奇道:“她叫阿素珊。雅曼,你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对她哪来这么大仇怨?杀人抛尸,急不可耐。”
雅曼更奇怪,拧眉疑惑道:“谁说杀人一定需要仇怨?无论是妃嫔间争宠,还是部落间战争,大家无非是为争资源,争前途。仇怨是结果,不是原因。谁挡了你的路,你就除掉谁。你若心软做不到,这事儿我替你办,算是报答你血参之恩,不必客气。”
穆凝姝揭穿她,道:“你我之间,别装。你如今不打算争赫连煊的宠,阿素珊能挡你路什么路?雅曼,你少花言巧语。你也是有孩子的人,何苦下手这么狠。”
雅曼叹口气,“你这人,该聪明不聪明,不该聪明时,又惹人厌。”
她以扇掩面,又笑道:“好吧,我费心前来当然是为了自己。穆凝姝,如今你这样的傻子可不多见,新来的那个,若母凭子贵,取代了你,我可不敢赌,在她手里比在你手里过得舒服。就因为我有孩子,更得尽力清除危险。其实比起我,她对你威胁更大,万一生下个儿子,你就完了。我们利益一致,你听我的,前任宠妃为您护驾,你绝对不亏。”
穆凝姝呵呵一笑,道:“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本阏氏不认你的理。我不干。”
雅曼打个寒颤,刚才一瞬间,仿佛在穆凝姝脸上看到了赫连煊的惯有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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