祯跶部拿到行军布阵图,赫连部因此遭突袭,元气大伤。
不料,赫连部也非眼瞎心盲之辈,很快查出了姜国动作。
芙缇娜厉声道:“行军布阵等军事机密,单于向来严防死守,连赫连部中没几个能知晓,偏偏忘了防你这个姜国人。穆凝姝,温柔乡,英雄冢,你平日一副柔弱无知模样,倒是会装啊。”
侍卫们蠢蠢欲动,穆凝姝紧盯芙缇娜,道:“没做过的事我不认。芙缇娜,这全是你的一面之词。你手里的证据和手谕,全是伪造。”
穆凝姝对赫连煊的字迹极为熟悉。密旨上的笔迹,的确一模一样,但她根本不信。她跟姜国压根没有来往,芙缇娜还不是能造出一沓书信来。
芙缇娜眼梢挑起,不与她多言,朝身后侍卫招手,肃声吩咐道:“单于有令,诛杀姜国叛逆。我们敕加人的草原和王宫,被这个姜国女人占据太久。你们还等什么?动手!”
侍卫们眼神从犹豫转向狠厉,闻声而动。
早在来此围攻前,芙缇娜已跟他们出示过单于密旨。赫连部战事不顺,战士们在前线拼死拼活,这个姜国妖妃享受赫连供奉,却背刺算计赫连部。
单于下令斩杀,再正常不过,曾经的宠爱,在背叛面前,只会让恨意更加浓烈。
最重要的是,王庭侍卫皆为各部族贵族精英,他们族中不乏妙龄姊妹。姜国宠妃独占单于,于各部族不利,而芙缇娜却长袖善舞,心思玲珑,同各部达成协议,待其上位,必定惠泽敕加女子。
趁单于大怒处置掉穆凝姝,机不可失。
见情况不对,穆凝姝缓缓往后退,忽然扯过缰绳上马,银霜一跃而起,越栏狂奔。
说她心虚畏罪逃走也罢,现下赫连部认定她是内奸,留下只有死路一条。她顾不得许多。
突然,前方出现一列士兵,身披铠甲,手持盾牌,上有呼延部的族徽,挡住她去路。
后面,芙缇娜率领侍卫,快速逼近。
穆凝姝被围堵在中间。
无路可逃。
背上剧痛传来,她跌落在地。后背感到一阵温热。她抬手一摸,血迹渗透衣裳。
“带走。”芙缇娜手执九节鞭,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眼神淡漠傲然,如看一只垂死挣扎的猎物。
***
鞭刑的滋味,不好受。精铁特制的九节鞭,打在身上,比普通皮鞭痛上百倍,不仅是皮肉在痛,连骨头都扛不住此等威力。
三天刑罚下来,穆凝姝皮开肉绽,痛得生不如死,嘴唇咬得没一块好皮。
芙缇娜亲自施刑,不悦道:“你在赫连煊面前装得娇弱,私底下骨头倒是够硬。整整三天,硬是连句痛都没喊。其实你没必要硬抗,罪状签不签,都没什么要紧,反正你一定通敌,也注定会死。让你签字画押,是为了减少你的痛苦。”
她扔下鞭子,坐在桌旁,慢慢饮用温热的咸奶茶,继续道:“不过,你不签也挺好,让我多试试这条鞭子。赫连煊送的,用来折磨你,甚好。可惜再怎么痛快,也只剩今晚一夜。明日午时,你将被处以火刑,以告慰死去的赫连将士在天之灵。”
穆凝姝咳出口血沫,道:“你我不过恰巧共侍一夫,你如此构陷我,心思过于狠毒。”
芙缇娜道:“若仅仅是共侍一夫,我才不至于费尽心思。穆凝姝,你横插一脚,窃取我前半生该取得的成果,你就该有如此下场。说到构陷……”她露出个笑来,“关键是赫连煊相信,不是么?他因你的身份宠爱你,因你的故作娇柔怜惜你,却从不在乎你这个人。他相信你的背叛,痛恨你的背叛,迫不及待处死你。这就够了。”
穆凝姝缓口气,道:“没见到赫连煊之前,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处置我。你的话,我一句也不信。我要见他。”
“见他,你想说什么?”芙缇娜的笑容越发开朗,“说你是假冒的姜国公主,还是说,你在宫中杀人的旧事?你们姜国皇帝不简单,千挑万选你这么把美人刀,心思够叵测。”
芙缇娜盯住她,阴冷道:“你们姜国人会安排细作,难道我们敕加人就什么都查不出来?穆凝姝,你总说我骗赫连煊。你呢?明明出身下贱,装金枝玉叶装久了,竟然连自己都骗了过去。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连时时刻刻的乖巧柔弱也是假的。十四岁就杀过人,好一个娇滴滴的中原公主。”
穆凝姝瞳孔骤缩。芙缇娜既然知晓,想必赫连煊也已明晰一切。
十四岁。她最不愿回忆的一晚。
此种境地下重提,当真是一场绵延不尽的噩梦。
那天,宫中有新公主降生,皇帝深感欢喜,赏赐全宫上下。连她这样的粗使宫女,都能分到一碗甜酒酿。
喝过后,她整个人晕晕乎乎,想回到房中歇息,一进去,却猛然被人抱住,吓她一身冷汗。
那个老太监死死捂住她的嘴,话语粗鄙,行为轻薄。
先前,这老东西已数次对她威逼利诱,要她当他对食。
她害怕惊惧,告诉主管太监和嬷嬷,却只得到奚落,还遭说不知好歹。
老太监手中有点儿小权,能看上她,是她的福气。
孙嬷嬷知晓此事后,奈何不得,也只能劝她尽量躲着些。无论在哪里,官大一级压死人,老太监媚上欺下,她一个小宫女,斗不过他。宫中弱肉强食,没人会管此事。
她拼命挣扎不肯,老太监哄上几句失去耐心,一掌扇倒她,骂她别给脸不要脸,今晚若是不让他开心,含雪如何,她的下场就如何。
她愣住,含雪?前两天打水时,不慎跌到水井里淹死的宫女。
老太监笑得阴沉,得意告诉她,是他杀了含雪。
他欺侮含雪许久,含雪忍不下去反抗,遭他毒手掐死。
“杀了就杀了,贱命一条,没人在乎。”
活生生一个人死在他手中,他的语气,却好似碾死一只蚂蚁般无聊轻松。
他阴湿的手抚摸上她的脸颊,“不听话,你就是下一个含雪。”
她想不起那一刻是如何发生的。
等回过神来,她手握梨花银簪,在老太监心脏上捅出几个血窟窿,鲜血喷涌如泉。
血迸溅到她口中,腥咸恶心。
每每喝到咸奶茶,她都免不得想起那种味道。
她淡然擦净银簪,插回发髻上,将那个老太监的身体拖到水井旁,投进去。
就像他对待含雪那样。
望着平静的井水,穆凝姝心中难过。
她跟含雪说不上很熟。
同在宫里混口饭吃,含雪比她年长年岁,偶尔指点过几次她的刺绣。
她头上这支发簪,是前些日子含雪所赠。含雪说姐妹们多少都有点首饰,就她没有,难免遭人轻视。
温温柔柔的女孩子,就这样死于非命,悄无声息。
穆凝姝冷眼望着井底,并不后悔今夜所为。该有人为含雪哭一场,也该有人替含雪杀了老太监。
宫中招募出塞替嫁女子。
她毫不犹豫前去参加遴选。
选上那日,老太监的尸体被人发现,外伤明显是他杀,引起惶恐,上头下令调查,查出她来。
她站在金銮殿上,望着王座上高高在上的姜国皇帝和皇后,神情无惧淡漠。
姜国皇帝望着她,若有所思。
皇后却笑得大度,道:“出塞和亲,九死一生,唯有你这般有胆识又有美貌的女子,适合前往。若你愿意,此罪自有陛下和本宫替你做主。”
其实,她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
爹娘懒得取,一直叫她小妹,后来认识的人也都这么叫。
进宫时,登记的管事嬷嬷见她貌美,给“妹”字添上一笔,化为“姝”。
那年入宫的宫女,皆为凝字辈。
凝姝。
再冠以国姓之“穆”。
穆凝姝,很好听的名字,却不属于她。
她以公主之尊出塞。
拿一条命,换了老太监一条,又报答孙嬷嬷一条,交易很合算。
她从不觉得,这一切有何不对。直到命运偏要让她遇到赫连煊。
***
祭祀的火架燃起烈焰。
穆凝姝白衣素簪,在呼延战士的押送下,走上祭台。
却忽然不觉害怕。
不见他,不遭受质问,于她而言,似乎也算种解脱。
她总想着,要给他最真诚、最热烈的爱意。
可惜,从一开始,她的一切都与真诚无关。
她从未见过热烈的爱意,亦不知晓该如何给予。
长生长漂泊,欢愉不多时。
这一生,她也没有办法。
第50章 50忆相逢
主帅营帐中,赫连煊应付完麾下将领们,坐在椅中,抬手按按额心。
往窗外,旌旗猎猎,白雪纷纷。
他想起穆凝姝。
不知道此刻她在做什么。
天寒地冻,她向来怕冷。该是煨在床上看话本,怀里抱个汤婆子。他不在,小可爱那只蠢狼,必定蹭到床上,趴在她身旁。
他唇角勾起点笑意,拿起桌上尚未完工的匕首,细细雕刻刀身字迹的最后一笔。
她当年出嫁时的东西,大多早已遗失。但他在涂丹时,看过记录她生辰八字的公主册文。
不久后是她的生辰。
他在姜国古书中翻找许久,才寻到合适的祝词。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希望他的公主,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他此生对她的爱意,亦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诗句以姜国古文字写就,典雅肃穆,他亲手镌刻在刀身,在璀璨宝石簇拥中,熠熠生辉。
按照耶律部习俗,新人成婚时,男子送给女子的聘礼中,会有一柄贵重匕首,二人以此匕首划破掌心,歃血为盟,以示此生忠贞不渝。
小时候,他在耶律部看过新人行此礼。那会儿,他父亲尚在,母亲慈爱,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
幸好,后来有了公主。
在遇到她之前,他从没思考过自己会喜欢怎样的人。或者说,喜欢这种情感,在他的世界里毫无存在感。在遇到她之后,他只觉,她是什么样子,他喜欢的人就该是什么样子。
她虽已为他的阏氏,他心底却觉,两人该有个正式的大婚典礼。
即使现在局势复杂,她为姜国人,他暂时无法将她立为王后,但这无妨碍。他会给她最好的一切,最高的荣耀,王后之位,将来也只会属于她。
但她那么怕疼,定会假哭逃避,不肯划破掌心。
没关系,用他的血就好。
她能嫁他为妻,在他身边,他心满意足。
最后一笔镌刻完成,赫连煊对这个作品很满意,对着窗外日光细细观赏。
帐门推开,张奉景进来。
赫连煊嘴角笑意消失,手指不慎划破。
张奉景见到,上前道:“臣给您上药。”
赫连煊面色不佳,冷道:“不用。”
这趟远行征战,赫连煊特意将张奉景带出来,命他当随军医师。穆凝姝常常跑去找张奉景,两人凑到一处,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她同张奉景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恐怕比他还多。
她只是顺应阏氏身份,与他同床共枕。张奉景却是她的心之所向。
佗佗,那样难听的名字,她叫得那样轻快好听。
赫连煊无数次想杀了张奉景,在赫连王庭,在塞月城,在这里。
其实,此次是除掉张奉景的极好机会。
行军打仗,伤亡在所难免。军医死在战场,很合理。
她永远不会知道真相,所以怨不得他。
他早说说过,爱是贪欲和嫉妒。
他好不容易得到她,怎能容得下她眼中心中存在其他男人?
赫连煊望向张奉景的眼神逐渐幽深。他动杀意时,往往不动声色,越发沉寂。
张奉景盯着赫连煊流血的手指,终究压抑不住止血的本能,走上前去,道:“单于,您这手还是上点儿药吧。”
他瞥见桌旁的黑漆莲花盒。放着现成的药膏不用,不知道大单于在耍哪门子的帅。
张奉景伸手去拿药膏。
赫连煊挡住,不愿张奉景碰她给自己的东西。他想起她的话,这药是太医做的……她熟识的太医,除了张奉景还能有谁?难怪他一看到这盒子就知里头是药膏。
说起药来,他越发想杀了张奉景。
发现穆凝姝偷偷喝药那晚,他差点压不住情绪。
他知道这种药。
从前,每次赫连天雄来找耶律槿,事后,耶律槿都会私下弄来避子汤服用,后来汤药喝太多,流血不断,伤到根本,再也无法有孕。赫连天雄发怒,耶律槿却笑得轻松,好似了却心事。
耶律槿痛恨赫连天雄,不愿生下他的孩子。
穆凝姝也是如此吗?
她被他发现偷喝避子汤,手足无措,要解释,他却不想听。
解释什么?
她同他之间,应当不存在恨。她只是不爱他,所以不想生下他的血脉。他不愿去想去问,若张奉景当她夫君,她会不会愿意。
抑或,她只是怕疼。
雅曼难产出血,吓到了她,所以她不愿意生孩子。
他希望是第二种缘由,希望她仅仅是害怕这件事本身。
避子汤伤身,不能多喝。她既不想有孕,他不勉强,甚至可以搬走。
即使他很想要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哪怕仅仅只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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