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手搂住小马狗,一手捡根木棒,画图讲解自己这些天的失误,颇为颓废。
乌琪看下她的脸色,道:“但我看你气色挺好啊,比从前好。唔,就是表情难看了些。”
穆凝姝回想下,这几晚她确实睡得挺好。
从前她睡得沉,但时不时会做噩梦,近来连梦都不做,一夜睡到天明。
穆凝姝:“但就因为睡得太好,才更难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乌琪进一步询问过细节,分析道:“依我看,你这个表现,不稀奇。在动物界,我们称之为‘发情’。举个例子,你看那边。”
不远处,白马银霜在吃草料,黑马绝影绕着她,一圈又一圈地蹭蹭,咧着个马嘴吐舌头,大献殷勤,可爱中微微透出股猥琐。
乌琪继续道:“作为人,我们称之为‘思春’。”然后,得出结论:“现在是二月初,春天快到了,所以你在思春。”
穆凝姝口里的牛乳条折断,差点咬到舌头:“不、不可能吧。还有,思春应该不是这么用的,跟春天也没有关系。”
乌琪笃定道:“很有可能啊。根据你所言,你觉着大单于香香的,很好闻,还总往他怀里凑,这说明你喜欢他。我们草原上有句谚语,‘鼻子会帮你找到合适的爱人’。闻味道很灵的,动物们都是这么找伴侣。”
穆凝姝:“……有没有可能,我不是动物,而草原谚语也不太适合我这中原人情况?”
乌琪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一直照顾动物,没侍奉过人。万物有灵,人为万灵之首,大概都差不多吧。”
夜里,再度与赫连煊四目相对时,穆凝姝脑中浮现出乌琪的话,目光不觉停留于搭在床尾的睡袍上。
这种睡袍赫连煊有好几件。
松枝香气来自兽金炭。
此炭金贵,只有大单于帐中用。他的衣裳以此烘烤过,故沾有香气。
赫连煊注意到她的目光:“公主对孤的睡袍有何见解?”
摒弃掉思春部分,乌琪的话也有可取之处。
穆凝姝取其精华,肃然道:“今日我分析了一下,或许是因为我很喜欢睡袍上的松枝香,夜里才有所逾越。我斗胆一问,大单于可否赠与我一件,我拿来罩在脑门儿上,说不定毛病就好了。”
赫连煊顿了两秒,挑眉道:“那孤也斗胆一问,公主可否将贴身小衣赠与孤一件,孤拿来罩在脑门儿上,说不定夜里也会睡得格外好。”
穆凝姝捂住衣襟,朝后挪了几步:“这……是否略猥琐?”
赫连煊躺下,乜她一眼:“你也知道猥琐?堂堂公主,跟一个男人讨要里衣,不遑多让。”
末了,他补上一句:“登徒子。”
穆凝姝:“……”
行叭。
根据目前客观情形,她是。
******
二月中旬时,一队绵长人马抵达赫连部。队伍中间最宽阔的马车,以彩带装饰,华丽鲜艳。
一少女从马车中跳下,在前呼后拥中朝王庭毡帐走去,蜜柑色裙裳在一众人里格外亮眼。她望见赫连煊,朝他跑去,笑意盈盈,态度亲昵。
穆凝姝的阏氏毡帐离得不远,且方向角度恰好能看到他们。
乌琪同她在门口太阳,瞧着那边,问道:“这姑娘你可认识?”
穆凝姝点下头,道:“赫连煊的表妹,耶律玛茹。”
乌琪拿过她手里的瓜子,磕得嘎吱响:“看来你知道得不够多,难怪还有闲心嗑瓜子。”
她常年混迹于各大八卦圈,跟谁都能聊上几句,消息灵通:“赫连煊母亲姓耶律,玛茹是他亲舅舅的女儿。听说赫连煊母亲身体不好,舅舅舅母对他照顾颇多。玛茹从小同他一起长大,关系很亲近。赫连煊出去当质子没多久,玛茹便也离开了赫连部。”
她压低声音:“后来赫连煊那个事儿……耶律部也出了力。你知道,那种事,不成就是个死。现在局面稳定了,赫连煊才将这位表妹接过来,他对玛茹挺有心的。”
穆凝姝认同:“确实。安排得挺好。”毕竟是能成功造反的人,心思必须细致。
乌琪呸瓜子皮,没好气道:“好什么好。咱们看过的那些话本子里,没有一个表妹是省油的灯。尤其是这种……你们中原好像有个词专门形容——”
穆凝姝接话:“青梅竹马?”
乌琪:“对。我的意思是,你得防备些。你虽然比她漂亮,还独具中原风情,但玛茹也算娇俏。况且人家兄妹多年,感情深厚,这方面你差点儿积累。说起这个,你同大单于最近情况怎么样?似乎没听说他召幸旁人。”
穆凝姝回想下,道:“还行吧。他骂我是登徒子来着,却也没罚我。我心里过意不去,真诚建议过他,可以把我弄醒或拽开。但他没这么做,给我留了点面子。”
乌琪愣了下:“登徒子?他怎么能这么说你!等等,你的意思是,你们到现在还没圆房?”
穆凝姝自然而然:“当然没。”又想到点什么,压低声音问道:“你消息灵通,有没有听说过他有什么隐疾?若是有,我得注意点儿,别刺激到他。”
“我倒希望他有。”乌琪满脸难受,“可是,据说他从前挺风流的,也会去歌舞酒肆玩儿。只是寻常贵族男子都这样,他的风流仅属于常规水平,所以不够有名。赫连涛在这方面遥遥领先。”
穆凝姝明了:“那应该只是单纯对我没兴趣。”
这么看来,他人还怪好的。或者说,非常有大局观。想想造反前他温良恭俭让的好形象,他挺能忍,不难理解。
乌琪听她声音如常,不带任何焦急,分析敦促道:“如今你内里情况不容乐观,外面又冒出个青梅表妹来,很危险。玛茹一旦得势,说不定就会变成下一个雅曼,你得加把劲。”
两人谈话间,有侍女从王帐过来,笑道:“请凝姝阏氏安。今日王帐中设宴,大单于命我请您过去用膳。”
穆凝姝随之前往,还未入帐就听到少女的欢声笑语。
她一进去,玛茹看清来人,笑声顿时停下。
赫连煊朝她招手:“过来。”
示意她坐到他身旁侧位。
赫连煊朝她简单介绍:“孤的舅舅,舅母。这是玛茹,孤的表妹。”
穆凝姝虽觉这种家宴,他叫她来,挺莫名其妙,但都一一礼貌问候。
玛茹盯着她看,忽然绽出个笑来:“这位姐姐,我见过。”
第7章 7另一番趣味
跟玛茹的交集,得从两年前说起。
那时,涂丹部刚灭亡,穆凝姝同其他涂丹阏氏们被押送到赫连部。她身无长物,只抱来只刚满月的小狗,是她在涂丹时就养着的。
因有雅曼打压,她被放到马场做事,初来乍到,处境很艰难。马场的牧犬都属于官家,她身为奴仆,连养只狗的资格都没有,便将小狗藏在偏僻处的灌木丛中,偷空去喂养下。
一天夜里,她照旧偷摸去喂狗时,竟意外看到赫连煊。
他拳砸树干,手背血淋淋也不见停,仿佛没有痛觉,明摆着心情不好。
她不久前才亲眼见过赫连煊的杀戮风采,不敢触霉头。
灌木丛茂盛,将她跟小狗遮住了,他看不到。她打算先静默呆着,等他离开后再走。
不成想,平日里乖巧安静的小狗竟连饭都不吃,撒腿就往赫连煊那处跑,嘤嘤嘤直叫唤。
跑到人家跟前,熟练地翘起屁股求摸。
赫连煊死死盯着它,半晌没动。
她心中惊呼失算,谁能料到干饭狗还能有这一出,却只能讪讪出现,替小狗说好话,求太子宽宥。
后来倒也没什么大事发生。
赫连煊一言不发,蹲下撸狗撸了大半宿。
她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或许是小狗太有疗愈作用。
它屁屁软乎乎,摸过的都说好。现在,认证人群里又多了位重量级太子殿下。
赫连煊手背鲜血淋漓,刚好她带着手帕,就顺手给他包扎了下。她会点儿基础医术,在马场做事后,经常要照顾动物,包扎信手拈来。
临走前,赫连煊打算给她赏钱,身上却没带金银。草原男子有单耳佩戴耳坠的习惯,他随手摘下只耳坠子,给她当赏。
本来这事很寻常,下人碰到主子,恰巧让主子高兴,从而得赏罢了。
坏就坏在,玛茹跟着赫连煊来了,将一切看了个全。赫连煊前脚才走,她后脚出现。
玛茹一把捏住小狗脖子,对穆凝姝恶言谩骂。说她拿这些个小东西装可怜勾引男人,心思奇络。这么会惺惺作态,她该去讨好她的单于夫君,而不是太子。还骂姜国蠕蠕当真好教养,身为阏氏庶母,深更半夜私会儿子,赫连煊不是她配攀上的,她倒真敢爬云云。
玛茹骂了许多,句句难听至极。有些敕加话,穆凝姝甚至听不懂。她不明白,眼前这个年仅十四五岁的少女,哪里学来那么多不堪入耳的谩骂,又何必在看清一切的前提下,还信口胡诌得理直气壮。
小狗被玛茹扔到地上摔得惨叫,赫连煊那只耳坠也被抢走。
在那之后,玛茹时不时就跑来找她麻烦。马场的下人们收其钱听其指派,也跟着为难她。
赫连煊常在外奔忙,后来偶尔来找过她几次。她远远看到他时,打个招呼就走,避而不见,礼貌而疏离。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耶律家金枝玉叶的刁蛮郡主,她惹不起。
况且,一旦她和当朝太子传出任何难听的话来,不管事实如何,背锅的只会是她。
主子们不会有错。
这个道理,她在姜国王宫时就明白。
******
那晚过后不久,赫连煊去了其他部落当质子,玛茹旋即也离开了赫连部。
时隔多年,若非再次见到这位玛茹表妹,穆凝姝还记不起这段往事。
不愉快的东西,没必要放在心里时时回味。
玛茹笑起来时,嘴角凹陷出两个深深的梨涡。若非有先前那事,穆凝姝只会当她是个甜美小姑娘。
对于玛茹说的“见过”,穆凝姝回之一笑,礼貌而端正,不去接话。
玛茹见她不应,又朝赫连煊道:“真的见过。那会儿表哥和我还都在赫连部。我记得,去马场时碰到过,她是马场女奴。姜国……人的脸,见过就忘不了。”
穆凝姝知道,玛茹其实想说姜国蠕蠕。蠕蠕是敕加语脏话,骂别人是恶心脏臭蠕虫。她印象深刻。
两年过去,玛茹还是那个玛茹,和回忆里一样讨厌。
这是赫连煊的家宴,她自然不好说些什么。况且,她的确是马场女奴。
赫连煊敛了笑意:“她是姜国公主。赫连部里的姜国人不止她一个。玛茹,你记错了。”
他声音不大,话语也简单,却透出股冷峻。
玛茹见此,瞥穆凝姝一眼,笑着转圜道:“或许是吧。表哥说是就是。来,姜国公主,我敬你一杯,以后可要你这公主多多照拂下我这位新公主。”
赫连煊夺得王位,舅舅有从龙之功,玛茹也鸡犬升天,从郡主升成了公主。
“玛茹公主客气。”
穆凝姝含笑举杯,姿态优美,礼节周到。
表面功夫,逢场作戏,彼此心照不宣。
在座除了玛茹一家,还有些其他贵族在场。短暂冷场后,大家七嘴八舌聊天,帐中再度热闹起来。
穆凝姝不认识这些人,亦没打算插话。
她低头,专心致志跟盘子里的炙牛肉做斗争。
之前为奴,吃不上大到需要切割的肉块。给赫连煊当阏氏后,她每日的饮食里都安排有中原菜色。
优待之下,也用不上刀叉,日常还是用勺子和筷子居多。
因此,她在切肉这件事上免不得有些笨拙。
忽然,她被人从后边圈住。
赫连煊双手拢在她手上,带着她切割,热量透过衣物传到她背上。
她闻到点儿极淡熟悉的松枝清香,若有若无。帐中人多,还有各种食物味道混合,只有这样近的距离,才勉强闻得到。
一阵如芒眼神朝她刺来。
她抬眼回看。
玛茹嘴唇紧闭,将小刀在手里转了几圈,落刀精准,牛肉很快变成均匀的薄片,整整齐齐码在盘子里,看向她的眼神中,蔑视与恨意交杂。
仿佛切的不是牛肉,是她。
她眼神左右来回一圈,发觉不止玛茹在看,其他宾客也状似无意,实则朝王座这边瞟个不停,顿感压力。
虽说草原在礼教和男女之防上都远不如中原严谨,但大宴之上,赫连煊这个举动,依旧不太妥当。
关键是,有种不顾她死活的肆意恣睢。
作为大单于,赫连煊当然没什么顾忌。可他时不时会离开王庭处理军务,她却离不开。
耶律氏全家受封,玛茹地位更上一层楼。作为姜国吉祥物,同这位与他情谊深厚的表小姐掰腕子,她自觉没这分量。
“不敢有劳单于。”穆凝姝侧过脸,低声说话,切下几块展示,“你看。我会切的。”
赫连煊对她切出的牛肉条表示看不上。
她耐心讲道理,试图继续证明自己可以:“不管是肉条还是肉片,能吃就行呀。我学东西很快的。你看着,我再切一份……”
这场面落旁人眼中,却是另一番趣味。
在座宾客皆是追随赫连煊的新贵,平日里对这位主子的冷冽杀伐见惯司空,却没机会看他跟女人纠缠。眼下竟意外得此机会目睹其风流一面,岂有不看之理。
尤其是后排女眷们,看得兴致勃勃。
距离太远,听不到上头人说话。但光看举止,也能吃个饱。
大单于跟新宠阏氏举止亲昵,这中原公主在他怀里挺不安分,动来动去,竟要单于亲自替她切肉,撒娇功力一流。下边儿的玛茹公主脸色则更精彩,只差咬碎一口银牙。
一女眷满脸看好戏:“玛茹一路上表哥表哥叫个没完,生怕别人不知道,还对我们颐指气使。可惜这表哥,显然没把她这妹妹当回事儿。解气。宠坏的小姑娘,大单于才不会喜欢。”
另一女眷则不然:“怎么说她也是咱们草原的自家人。你何必为了点儿小过节灭自家威风。依我看,单于对这中原公主也就是一时新鲜。论可爱率真,还得数敕加女子。不信咱们走着瞧。前些年玛茹还小,现在年岁够了,被收入房中是迟早的事儿。”
又有旁人听到,加入讨论。大家各自站队争论,帐中欢乐热闹,今天这宴席吃得过瘾。
******
比起赫连天雄在位那会儿,穆凝姝如今的生活品质称得上飞升成仙。吃喝穿用住,皆是极好。跟从前比,云泥之别,难怪雅曼对得宠看得那样重。
除去夜里得去单于毡帐侍奉,赫连煊对她并无其他要求。她白天没事做,便跟从前一样,常去马场转转,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地方。
5/43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