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满目绿荫,再无那熟悉的身影。
偏僻无人的小径上,萧时予只觉得胸口一疼,停下了脚步,紧接着喉咙一阵发紧,一口血涌了出来。
他的身体摇摇欲坠,勉强用手支撑着石墙不让自己倒下去。
果真是不能轻易割断长生缕,他这下子怕是遭反噬了,月氏人的东西真是邪门。
“侯爷!”
他应声回头,看到了满脸担心的杨晨走过来,扶着他慢慢走到圆盘石桌前坐下。
杨晨双手呈上手帕,萧时予接过擦去嘴角的血迹,待到缓过来后道:“不能再耽搁了,我们立刻启程。”
即便杨晨习惯了服从命令,可眼下他也不太赞同道:“徐夫人已经着人去找无为道长了,侯爷不若再等几日。”
萧时予摇头,“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沈家是不会这么容易放我回京的,我得趁消息未泄露前回去。”
杨晨忍不住担忧道:“路途遥远,侯爷的身子怕是撑不住。”
可萧时予心意已决,他又怎能劝得住,“不碍事。”
杨晨便不再多话了。
两人骑着快马,一路向城外驶去。
出了城门后,远远地瞧见一眼熟的人。杨晨舜时警惕起来,不由得加快了速度,挡在侯爷的前面,待到走近之后,这才发现那人是苏再兴。
杨晨松了口气。
转念一想,如今雍州城一应事务皆有苏家掌管,他莫不是来拦他们的,于是,放下的心又再次提起来。
他默默地呆在一旁,随时保持警惕,以防有人偷袭。
萧时予骑着马在不远处停下,他居高临下地睨着苏再兴,不知何时,藏在袖中的那只手中多了根银针,那针细如银丝,能轻松取人性命。
苏再兴在此等候已久,他装模作样道:“真是许久不见了,萧时予。”
“我想苏公子不会是专程来送我的。”
苏再兴自然不是来送他的,若不是家父遣他来,他这一辈子都不想见萧时予。
他冷笑一声,从袖口里拿出一本小册子,随后不情愿地向萧时予扔过去,“我爹让我来送给你的。”
萧时予伸手接过,翻开这本册子,上面记录了不少人名,有不少富商,其中也不乏在朝为官的官员。
随意扫过几眼后,他将这本册子收下,朝苏再兴道:“替我多谢苏大人,若是有机会,我会亲自登门拜访。”
苏再兴毫不在意地一笑,“不必了,我爹早就猜到你会有回京的那一天,他不好亲自见你,就让我将这东西给你送过来,我爹说今日就当他还了老侯爷当年的知遇之恩,从此与你萧家两不相欠。”
萧时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苏大人当年是在父亲身边的一名副将。这么多年过去,苏家接替萧家管理雍州,早已今非昔比。
他还是朝苏再兴感激一笑。
末了,他与杨晨两人快马加鞭,离开了雍州。
自从萧时予走后,徐夫人就将主院里不少女婢打发走了,如今整个东屋冷冷清清的。
温韫正望着窗外出神,就见翠喜走进来,她收回飘远的思绪,问:“怎么了?”
翠喜愁眉苦脸,“府上来了一群人,看着不像是寻常人家,徐夫人在前堂见了这些人,便让侧夫人也过去……他们看起来不大和善,会不会是……”
温韫笑了笑,她知道这丫头又开始胡思乱想了,起身在她的额头敲了一下,“别瞎想,傻丫头。”
来到前堂后,她见了这些人一言一行都很有规矩,竟比萧府里头的女婢还要得体些。
领头的那嬷嬷见了温韫,微微一笑,“奴婢奉太后之命,接侧夫人回上京城。”
她的身后的侍从站满了整个庭院,无形之中巨大的压迫感向她袭来。
看来这趟上京,她是非去不可了。
温韫偷偷看了徐夫人一眼,只见她低头抿了一口热茶,随后道:“去吧,太后她想见你。”
她闻言回头,恰好对上嬷嬷那不容拒绝的神情,温韫别无选择,只好应下。
一行人在前堂等候着,温韫回到偏院收拾行囊,翠喜边翻开木箱边抱怨,自从进到萧府后,见到的人都没安好心,这次太后召她进京,也不知为的什么事。
温韫默默听着,并未言语。
这时,徐夫人推门进来了。
翠喜赶忙闭上嘴,默默地推下去。
温韫起身,朝她行礼,“婆母。”
徐夫人环顾一周,这还是她头一次来温韫的屋子,打量一番后,坐在了软榻上,温韫便上前侍奉。
一阵茶香袭来,温韫泡好茶,双手奉上。
徐夫人只是淡淡扫一眼,道:“放下吧。”
温韫轻轻放下,垂着头站在这里,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不禁让人心生怜爱。
徐夫人心想,或许她就是这幅模样得到了时予的喜爱。
“长生缕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吧。”半晌她道。
温韫抬眸,不知为何婆母又提了这事。
徐夫人不等温韫回答,自顾自道:“这事确实是我对不住你,这红绳长生缕性寒,你戴了那么久,想必也不好受吧。”
她难得一次软着语气与温韫谈话。
“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温韫淡淡道。
在她当初踏入萧府时就已明白,不管以后如何,她都免不了要吃些苦头,如今已比她想象中的要好多了。
徐夫人面露微微意外而又迷茫的神色,“不管你信或不信,此事与萧时予无关,他一直都是不知情的。”
“我信。”
徐夫人侧目看着她,心中一阵诧异,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前路险阻,你孤身一人去上京城,多加小心,宫里的人如豺狼虎豹,若是应对不了,就呆在时予身边,不要随意走动。”
没想到徐夫人是专程来嘱咐她的,温韫心中一片茫然,她愣愣地点头。
徐夫人从拿出一些田产铺子递给温韫,她受宠若惊地接过,看了几眼,竟都是些上京城的,粗略一算,这些钱够她一辈子的花销了。
“到了宫里,少不了花银子的地方,这些你收好,我想应是够你与时予用一些时日的了。”
温韫跪在地上道:“多谢婆母。”
她在一众人的目光中走出萧府,门口的嬷嬷早已等候多时,萧府门前站着近千人的队伍。
她着实没想到,来接自己的人这般多,温韫不禁想到这是怕自己逃跑了吗?
这嬷嬷见她走出来,连忙迎上去,作出请的姿势。
温韫朝她一笑,随即登上了马车。
待到嬷嬷一声令下,队伍缓缓出城。
温韫看着马车驶出雍州城,窗外热闹的街巷消失,开始出现大片的旷野,她望着外面出神。
等到萧府门前的人都走光了,徐夫人依旧望着外面,叹了口气。
冯嬷嬷道:“夫人是在担心侯爷与侧夫人吗?”
“时予动了心便有了把柄,太后如今将温韫拽在手里,你叫我如何不担心?”
“或许侯爷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聪明呢。”冯嬷嬷宽慰她。
“但愿如此,我能帮他的不多了。”
两人日夜兼程,终于快要抵达青州城,过了青州城,再赶四五天的路程就到上京城。
不远处有一片湖,湖泊清澈见底,周围被山林所环绕。这里是个歇脚的好地方,两人决定在此处休整几个时辰。
杨晨翻身下马,撩开马车的车帘,将里面的人扶出来。
出了雍州城没多久,萧时予的身体状况急剧下降,两人不得已去换了辆马车,这样一来,速度也慢了不少,原本半个月的时间拖长了好几日。
“侯爷,不若我们休息几日再走吧。”杨晨道。
此话一出,毫不意外地遭到了萧时予的否决。
这一路上,杨晨没少提,萧时予起初还会说上他几句,渐渐地,杨晨提多了,萧时予直接不再理会。
这时微风拂过,耳边传来一阵低沉又嘶哑的声音,他呼吸一滞,抬眸与杨晨四目相对。
不出意外,这是有人追过来了。
第28章 相逢
◎ 死寂的山野间,这低沉的呜咽声显得格外刺耳,声音由远及近……◎
死寂的山野间,这低沉的呜咽声显得格外刺耳,声音由远及近,四周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笼罩,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正在逼近。
萧时予抬眸飞快地扫过一片树林,树木静止,虫鸣消隐,直觉告诉他不大对,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这里太安静了。
萧时予警惕地眯了眯眼睛。
下一刻,一只身长近丈的白虎从树林中狂跑出来,张开嘴露出锋利的獠牙,咆哮声响彻整个山林,发出令人胆寒的气息。
两人霍然抬头,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
“侯爷――”杨晨脸色惨白如纸,浑浊的嗓音几乎破音。
白虎猛地扑过来,犹如一支离弦之箭,萧时予拔地而起,飞快躲过猛虎的攻击,白虎四肢粗壮,露出尖刺爪牙,再次扑过来。
这时杨晨悄无声息出现在白虎身后,他动作迅速,纵跃如飞,拔出腰间短刀刺向白虎的头部。
白虎疼得低吼一声。
萧时予眼含杀意,大手一挥,银针从手中尽数飞出,可惜,这白虎要比一般的老虎聪明很多,它翻身一滚,不仅躲过了飞针,还将杨晨重重地摔在地上。
杨晨咬着牙抬起头,瞥到了萧时予身后之人,惊慌道:“小心!”
萧时予侧过头,一把大刀猛然劈过来,刀锋凌厉,在空气中划过引起一阵耳鸣,他脚尖用力,连忙向后退几步。
他这才看清了背后偷袭之人的模样,那人身高八尺,体型魁梧,粗黑的眉毛,两只眼睛炯炯有神。
那人似乎很懊恼自己没有偷袭成功,他带着怒气提刀再次砍去。
几个回合下来,萧时予本就旧伤未愈,现下已经体力耗尽,他只能强撑着躲闪应对这人。
那人连砍数次都被躲了过去,而萧时予又不反击,他当自己被戏耍了,杀气一起,再次攻击时用上了全数力气。
杨晨已经甩脱了白虎的纠缠,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主子身边挡下了这人的进攻。
两刀相撞,刀身颤抖不已,发出清脆的声响。
片刻之间,几支短箭从山林深处飞出,杨晨避闪不及,身重一箭,腹部涌出丝丝鲜血。
他余光一瞥,好在侯爷并未受伤。
大汉歇了一口气,一声怒吼,欲再次袭来,可萧时予快他一步,他大手一挥,银针从袖口中尽数飞出,趁着那人躲闪的间隙,他提着杨晨一越,跳入河水中。
河面被一层雾气笼罩着,诡异又神秘,几人小心翼翼走近一看,河水表面平静如镜,却深不见底。
河水中早已不见两人身影。
半月之后。
薄暮的余晖淡淡地洒在阁楼飞檐之上,底下是一条古朴而又悠长的古道,一行宫娥步履匆匆,却有条不紊地往宫殿走去。
不久,一座气势恢宏的宫殿便已入目。
为首的宫娥见到了未央宫太监首领,他简单地盘问过后,随即让这群人走进去。
殿门轻轻推开,只有为首的宫娥带着一位女子踏进宫殿,其余人默不作声地守在外头。
未央宫不算大,却是极致奢华,屋内明珠点缀,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桌案上随处可见的瓷器泛着圆润的光泽。
往里走去,一股淡淡的幽香袭来,温韫后知后觉这味道跟萧时予身上的一样。
“太后,人带来了。”宫娥低声道。
紧接着温韫跪在地上,行礼道:“妾身叩见太后。”
她低着头,隐约觉得太后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心里忽然感到有些微的紧张。
殿内只有三两个嬷嬷侍立在太后身侧,一阵安静之后,只听前方响起一道声音:“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你。”
温韫抬起头,对上了太后打量的目光,令她略微惊讶的是,太后面容细腻,竟宛如年轻女子一般,瞧着芳华依旧。
太后坐在高榻上,目光过于敏锐,令人不敢与之对望。
定了定神,温韫垂下了目光。
殿内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动静。
好半晌过去,她听到了一声轻笑,带点打趣的意味,“萧时予这孩子从小就不爱跟姑娘玩,不曾想找的小妾当真是好看。”
她一笑,头上的珠钗也跟着晃动,明媚的笑容叫人移不开眼。
身旁的几个嬷嬷也跟着笑。
温韫不明所以,又不敢轻举妄动。
“萧时予从小就是个皮猴子,哀家是真好奇什么样的女子才能约束他,盼了你这么久,今日一见,虽说令哀家有些意外,总归还算满意。”
“太后谬赞了。”温韫低声道。
太后微微一笑,“萧时予走后,这未央宫都是我一人住,今日你来了,便住下吧,正好同我说说他的近况。”
此话一出,意味着温韫不可轻易未央宫了,如同圈禁一样。
温韫面上平淡,心中却愈发烦闷,若不是受了萧时予牵连,她又怎么被人关在这宫里,这太后是何秉性,她半点不知,若是不小心触了她的逆鳞,她这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转念一想,当初是她自己要进萧家的门的,真是有苦说不出。
温韫应了声是。
太后心情大好,“舟车劳顿,你先下去歇息吧。”她随意指了位嬷嬷,“你带着她下去。”
她原以为太后不过是随意指派了间屋子给她住,踏进房门后,瞥见屋子格局布置十分熟悉,她眼睛一亮,这才反应过来是萧时予从前住的屋子。
待到来人皆退了下去,温韫细细打量着屋子,与传闻差不多,萧时予不喜读书,整个屋子里找不到半本书籍,书案之上倒是摆着不少弹弓。
温韫鬼使神差地拿着弹弓比划一下,脑海里莫名浮现出那人翻墙打鸟的画面。
这般想着,莫名地笑了出声来。
几日后,有小宫娥来报,圣上要在启祥宫大摆宴席为皇后庆贺生辰,太后让她也跟着一道过去热闹热闹。
温韫闻言,心中并不是那么想去。
想来萧时予也回京了,今日定会在宴席碰面,她实在是担心会被有心之人利用。
可太后的命令,她不敢不从,还是咬牙应下了。
翠喜取出一套碧霞云锦群,服侍主子穿好后,又扶着她到铜镜前坐下,替她重新梳妆。
今日是皇后生辰,这样欢喜的日子不好穿得太过素雅,是故翠喜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弄完。
翠喜满意地看了看镜中的人儿,乌发雪肤,杏脸柳眉,美得不可方物。
温韫兴致不高,抬眸扫视镜中的自己一眼后,淡淡道:“走吧。”
她跟着太后一道入席,宫中众多嫔妃见了太后,纷纷起身行礼,太后今日高兴,直接免了众人的礼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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