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被时彦仨人挡着道路,也认出了时彦盐铁使,跟在时彦仨人身后骑行到林蓁马车前,众人下马。
衙役挥手抹掉脸上雨水,问林蓁:“林大人?”
林蓁问:“梅大人找我?我正要去府衙。”
衙役道:“不是,惠王殿下来到潭州,此刻在府衙等您。”
“惠王来了潭州?”林蓁眼睛骤然睁大,瞳孔微微收缩。
萧忱此时不应该在皇城如火如荼和诸位皇子明争暗斗吗,怎么跑到潭州,还要见自己?
衙役应道:“是,四皇子惠王来了潭州。”
“我这就去。”林蓁颔首,跟着就要上马车,心想着方怀简和萧忱联络紧密,衡州白莲教在闹事,萧忱或许亲自到此准备摘果子未尝可知。
刚刚下马的时彦也翻身上马。
林蓁不由地皱眉,问他:“我去做正事,你还要跟着?”
一旁衙役道:“这位是时大人罢?惠王刚也派人去了您住处,也是请大人去一趟府衙,您在这儿,正好一起去。”
林蓁暗暗蹙眉,她追问道:“惠王殿下除了召见我俩,还召见了其它人吗?”
“小人知道的,就只有大人您和时大人。”
萧忱和时彦平素并无交集,他亲自到潭州,指明要见自己和时彦,林蓁不禁怀疑,萧忱是知道了自己是他胞妹,要为她做主,赶走身边这个讨厌鬼。
可他如何知道的呢,方怀简没和他提过,林蓁现在做女官的感觉很好,不想成为什么公主,举止行动受皇家各种规矩的掣肘,林蓁满腹怀疑中有些紧张。
潭州府衙,萧忱与知府杨业则在府衙正厅等着人,杨业则知晓皇城各位皇子实力,惠王极有可能上位,他小心翼翼客套寒暄。
萧忱心不在焉应付,兀自想着心思。
皇城里两位兄弟将会给父皇下药,毅勇侯时世诚的人一直小心提防,应该能看出皇兄们的动作,希望毅勇侯会揪住两位皇兄命脉,让他俩再无翻身可能,自己远远躲开置身事外,等两位皇兄消停再回去坐收渔翁之利。
明晖得设法再见一面再做一次交易,自己帮他解决了白莲教中他的竞争对手,没有劲敌的他以后带着教众无法无天,他武功又高,谁还制得住他,终是国之隐患。
唯一不能完全把握的,只有林蓁,她知道真相会如何?自己一心一意帮她,还有云娘相助,她会很乖地听话?至少应该很感激自己罢?
萧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白玉扳指,指腹滑过白玉温润光滑,却抚不平心中忐忑,滴漏声一滴接着一滴,在只有两人的阔大厅堂里尤为响亮,也格外缓慢。
仆从在门口通报林蓁和时彦的到来。
萧忱倏地坐直,下意识抚平衣裾,腰背弧度也调整到恰到好处,展现出素来端正稳沉模样。
守在门外的仆从推开了门扉,萧忱看向门口,眼眸似瞬间点亮的烛火发着光,映照得阴雨天的厅内仿佛有了光亮。
第94章 我一直在找我的妻
在皇城时虽然知道萧忱的一些消息,但林蓁其实有近半年未曾再见过他。
考上女官后萧忱派人送来了贺礼,极为贵重也不合规制,当时林蓁还想着御史台再见时当面道谢,可直到离开皇城,也未曾见过他的衣角。而现在,他来了潭州,指名道姓见她这个八品小吏,林蓁觉得,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府衙正厅里,林蓁抬步迈过门槛,抬头便看到萧忱端坐主位,他穿着一身晴山蓝缎金银丝蟒袍,金银丝云纹如流动的水般泛着亮泽,尊贵清雅,不是林蓁见过几次的玄色蟒袍,冷肃凛然的寒气似乎也因此少了一半。
面色神情依然沉稳端肃,眉宇间是皇家自带不容冒犯的威压,可林蓁目光与他对视一瞬,或许是许
久未见的错觉,竟从他炯炯目光中看出几分温和,似春日月夜下的静湖,静水映月,蕴满春意。
林蓁垂眸,与时彦一起向萧忱和潭州知府杨业则行礼。萧忱赐座,林蓁与时彦坐在下首,坐在杨业则对面。
萧忱看向林蓁,淡声问起在潭州查案的计划和进度,林蓁如实回答,按照计划,他们一行人将要到附近州县去一一寻访记录在册的官婢,核实曾经的案卷记载。
萧忱认真听着,微微颔首,待林蓁语毕,萧忱赞许道:“此事圣上委托我督办,我特意到潭州来,就是希望看到你们把它办成铁案,再过去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长时间,无人叫屈,只会称赞天子圣明。”
林蓁心下怪异,方怀简告诉过她,这个事情根本就是萧忱在天子面前游说,努力争取而来,和天子本心毫无关系,为的是换取明晖在这一带闹事,萧忱会捉拿住白莲教的关键头目,在天子面前请功。
而且要了解查案情况,也不应该问她,梅棠才是最清楚,了解案情最全面之人。
林蓁只管点头称是,谢天子圣恩一番官场话语。
知府杨业则向萧忱道:“衡州白莲教众最近闹得很厉害,下面乡县都有波及,我这儿郡兵一半以上都由都尉带着,去支援衡州了,刚去了没多久,梅大人若是要去下面乡县走访,最好还是缓一缓。这波白莲教闹事,杀的就是官府的人。”
林蓁垂首默默听着,心里却是心惊肉跳,脑海里全是方怀简临走时的轻松笑笑模样,仿佛是去建功立业,定会马到成功,以为方怀简和明晖里应外合,应该很顺利了结此事,可现在杨业则的嘴里,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杀官府的人?”林蓁不禁问道,这本不该由她问,可她实在担心方怀简,他不会武功只是一个文官。
杨业则脸色有些讪讪,回答林蓁,也是向萧忱解释:“本是衡州下面白莲教举行活动时,冲撞了官员,死了教众,当地县令处置不当,被教众一夜之间屠了县衙,后面越闹越大。”
杨业则没有把话说完,白莲教闹事已经波及与衡州相邻的潭州管辖下的乡县,他才急急地让都尉带领郡兵支援。这事儿他在此地为官多年从未遇到过,偏偏皇子来了就撞上几十年不遇之事,让他多年积累政绩岌岌可危。
萧忱对杨业则道:“今日便是特地让你认一认人,梅大人一行务必确保他们的安全,而面前林大人”,萧忱顿了顿,“不能少一根毫毛,否则你乌纱帽不保。”
“若林大人有其他损伤,不管何人所伤,至亲之人枕边之人,我不问缘由,都是你的地盘,你保护不力,我必让潭州府衙见血,我丑话先说。”
萧忱语速缓慢,说话似漫不经心,但每个字都像冰刀上的尖刃,带着渗人寒意和煞气,厅内诸人慑于他的威仪,大气不出。
杨业则额间微微冒汗,垂眸连声道:“下官明白!殿下放心!”
心中却不甚明白,面前林蓁是盐铁使时彦夫人,自他知道他俩夫妻关系后他就格外关照林蓁,可怎么惠王也来插上一脚呢。至亲之人枕边之人,说的不就是时彦?时彦好像没和他的夫人林大人住一起……杨业则突然察觉到皇城来的人或许有许多隐秘阴私,他不露声色扫了一眼时彦,不再多想其中弯弯绕绕。
“这儿暂时没你的事儿,你先下去罢”。
杨业则立身告退,出门时体贴地阖上门扉,又把守在门口的仆从衙役叫离。
厅内只剩下三人,刚刚萧忱的话已让空气冻结,这会儿静得让人窒息。
林蓁本就有猜想,这下更确定了六七分,萧忱应该知道了什么,不然不会说刚才那番话。他会怎样对待时彦,自己该怎么做呢,她确实想与时彦了断,但也不想撕扯得太难看。
萧忱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喝上一口,放下茶盏看向时彦。
“我听说,你与林蓁能够成亲,是因为骗婚?”
时彦来府衙本是陪伴林蓁,可在知道萧忱也请了自己后,面色渐渐沉峻,刚刚听到萧忱杨业则对话,脸上的棱角都冷硬起来,眉目刚烈,面沉如水。
他呼吸微微一滞,不急不缓冷声回道:“殿下,这是微臣与林蓁私事,殿下不该过问。”
萧忱唇角缓缓翘起一个弧度,他似乎不在意时彦忤逆,目光转向林蓁,温声问道:“林蓁,你说,他是不是骗婚?”
林蓁思绪飞快运转,可仍然理不清头绪。
方怀简否认在萧忱面前提过兄妹的话,她不知道萧忱知道了多少,从何处得知,他问这些什么目的,为自己做主还是别的什么,虽然他曾承诺过会助自己和离。
林蓁抬眸看了一眼萧忱,她居然从他眼神中看出了和蔼温煦,她忍不住再看一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眼前凝视自己的萧忱完全没有冷肃威压之感,就像――他本就是自己的哥哥。
林蓁嘴唇蠕动,然而并没有发出声音。
萧忱目光笼在林蓁身上,继续问:“林蓁,你是不是真心想和离,与时彦不再有任何瓜葛?”
在林蓁点头的同时,时彦眸光如电,语气不容置喙:“殿下,您这样做违抗了圣意!”
萧忱不慌不忙从袖中拿出一个黄缎方形锦盒。
林蓁已隐隐猜到盒中之物,她的目光追随着锦盒,就见萧忱修长手指抚过盒面,轻轻一按,盒盖倏地弹开,通透无瑕的黄金玉静静躺在里面。
不仅是萧忱拥有的那块龙佩,还有自己的凤佩,两块玉佩契合得天衣无缝,形成一个完满的圆形玉佩,腾云驾雾的龙和翩然欲飞的凤首尾相连。
萧忱对林蓁淡笑:“过来看看,是不是你的那块?”
林蓁讶异,置于袖中的双手微微的抖,但她很快想明白,既然萧忱与明晖合作,大概明晖的缘故,萧忱知道自己是凤佩的主人。
她看向萧忱,他举止自然,目光沉稳温柔,又隐隐有鹰隼般锐利,他是天生的掌控者,从来笃定果断。
林蓁打消心中否认的念头,起身走向萧忱,在离他一步距离时停驻脚步,目光落在龙凤佩上,其实不用看也知道就是自己的那块凤佩,但林蓁还是假意端详一番,点头道:“确实是我丢失的那块。”
萧忱轻轻扣开龙凤佩相连的关窍,将龙佩递到林蓁眼前:“这次要收好,别再送给任何人。”
萧忱伸着手心在自己面前,林蓁看着他手中龙佩,目露疑惑。
她的是凤佩呀!
萧忱却看向时彦,对他淡声道:“你与林蓁之事并非你俩私事。”
“我和林蓁是指腹为婚,这块龙凤佩是为凭证。”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我的妻。”
似被一道闪电劈中,林蓁脑中响起一声闷雷,她讶异得几乎无法站稳,萧忱疾如流星扶了她一把,林蓁却像触电般弹开,倏地一下站回到时彦身边。
第95章 毛骨悚然
脑中闷雷似炸开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林蓁感到浑身每一寸肌肤都被电击被碾压,五脏六腑震颤着失去了功能,心脏跳得能听到它的回响,太阳穴突突鼓动,脑子里是炸雷后的懵然和麻木。
萧忱话音还反复回响在耳畔,林蓁再次看向他。
见林蓁一脸震惊,他并没有讶异表情,仿佛他刚刚说过的话只是普通不能再普通的一句官
场寒暄,他收回了手,摩挲着掌心里的龙佩,目光却看着时彦。
林蓁确认没有听错,可怎么可能呢。
时彦时世诚可以没死,时姝可以嫁给萧策,自己可以不做公主……这些都是纸片人时彦和自己有自我意识后的重新选择,可自己和萧忱指腹为婚?基本设定就出了偏差。
眼中的萧忱不动声色,目光饶有趣味看着时彦,似乎等他主动退让,林蓁有些怀疑,萧忱或许编的一套谎言,让时彦知难而退?
思绪乱成一团麻,滚成一个球在脑子里各种弹跳,越滚越分不清头绪,林蓁余光里,时彦沉着脸,肢体动作不露半点波澜,他也猜到这是萧忱故意逼他?
观察着两个男人神色自若,了无遽容,理智渐渐回笼,林蓁问萧忱:“殿下说的可是真的,凤佩是我母亲的遗物,我从未听说过有这等事。”
“那是你身边人特意隐瞒,如今我已查实,这也是我来潭州目的之一,稍后你可以去问云娘。”
“云娘?!”
“是,为查证云娘所说,她跟随我来了潭州”,萧忱应着林蓁的话,目光却在时彦身上寸寸扫过,似猛兽捕食前仔细观察自己猎物,“你还记得观云庵静慈大师?她俩的话可以一一印证。”
林蓁喉咙发紧,再也说不出话来,云娘竟然来了潭州,那萧忱所言必然句句属实?
萧忱收回剖析时彦的目光,他的眼神淡漠而尖锐,对上时彦深邃莫测的视线,唇角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淡声道:“你怎么说?”
时彦沉声道:“我与林蓁三书六聘,明媒正娶,天子也宣了圣意,殿下有龙佩,可天意让殿下迟到,便是与她无缘。”
萧忱冷嗤一声:“倒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若你与林蓁两情相悦,我也就吃了这个哑巴亏,成全一对鸳鸯,你骗婚在前,强逼在后,在我面前还这般大言不惭。”
“我来潭州前,皇城里毅勇侯与我两位皇兄针尖对麦芒,我这一路都为毅勇侯担心,等我回皇城时,毅勇侯一片忠心却下场凄凉。”
“写了放妻书,你即日回皇城,毅勇侯府的富贵荣华或许因你得以保全。”
萧忱不再说话,眉毛微挑,等着时彦表态。
时彦道:“我父亲对天子丹心赤忱,他有天子庇佑,吉人天相。”
“林蓁应该和你说过,我没有耐心”,萧忱将龙佩放回锦盒,他收好锦盒站起身,往厅门方向迈步,“且拭目以待。”
见林蓁站在原地不动,萧忱看了她一眼径直往前走,口中发出邀约:“一起去见云娘?”
萧忱背对两人走向厅门,林蓁下意识看向时彦,他下颚微微上扬,坚硬线条透露出执拗,目光沉沉,似有许多话语叮咛,与林蓁目光碰撞那瞬,他张嘴说了几个字,虽然没有发出声音,林蓁却看懂了口型,“我会跟着。”
林蓁的心似初春河水上厚厚冰层裂出了一道隐秘缝隙,明明刚刚来时看到这张脸就心生气恼,此刻他脸上柔光却让她心神微微安宁,她匆匆看了他一瞬,转身跟在了萧忱身后。
她得见云娘,谁都可能骗她,云娘永远不会。
潭州最好的客栈百福庭天字号房,云娘坐立不安。
她听从萧忱的话,跟随他到潭州后,许多事情如他当初承诺的一样兑现,但也有一些事情出乎意料,想到萧忱会对林蓁说的话,福祸难料,云娘不知林蓁的前路会是什么,她会不会好心办了坏事。
听到门外脚步声往自己房间来,云娘攥紧袖口,径直站到了门口。
脚步声在门口消失,随即门被轻轻推开,林蓁出现在云娘眼前。好几个月不见,她人消瘦些许,圆润脸颊如今线条更显清晰,目光依旧明亮澄澈,更有几分坚韧,配上女官制式绿底锦袍,耀眼远胜明珠。
与云娘对视那瞬,林蓁眼睫微微颤动,眼眶很快红了。
“云娘”,林蓁开口唤她,声音仍是过去的清甜,云娘上前一步搂紧林蓁到自己怀里。
64/75 首页 上一页 62 63 64 65 66 6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