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姐姐的这是磕破了吧, 涂点药好得快。”
徐月和掌司的视线不约而同落在云青岫的唇上。
破了道口子, 凝了血痂后像一点暗红的痣。
云青岫:“……”
这小子属狗是吧。
掌司面上不见波澜,道:“小月, 送一送方公子。”
屋内只剩下云青岫和掌司。
“秀秀,奉天司内出色的除妖师都可以,他不行。”掌事神色不明,“当初若不是你极力将人留下,我是不同意他留在云家又入奉天司的。此人面上装得乖巧,却心思不纯。”
云青岫不得不打断掌司:“母亲,我对他没有男女之情。而且您对他似乎多有偏见。”
掌司松了口气:“没有就好。你昏睡这三日,萧世子对你的情况很是上心,为了连自己都不顾,不如就将婚期定下吧。”
谈话间,一只引鹤飞来。
西南起了妖患,需要除妖师镇压。
云青岫沉默良久,颔首:“好。”
掌司离开云青岫的院子后,将西南妖患的任务发给了裴宥川,并要求即日启程。
西南路途遥远,一来一回也要两个多月。
裴宥川眸光暗沉,顺从接下任务,随除妖师同僚骑马出城。
城门外,停着一辆朴素马车,上有云府徽记,驾车的是百里竹。
车窗绣帘撩起,露出素白面容。
两人视线相对,裴宥川拽紧缰绳,策马行至马车旁,扯了扯唇角道:“阿姐将我打发去西南,既然不愿见我,为何相送?”
“等你回来,我会给你一个答案。”
裴宥川一怔,欣喜如狂潮卷来:“阿姐不会骗我吧?”
云青岫平静道:“自然不会。”
少年策马离开时意气风发,眉眼含笑。
云青岫下车目送,百里竹安静陪着她。
“兄长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做不地道。当阿姐的成婚,还特意支开弟弟。”
百里竹抱剑慢吞吞道:“快刀斩乱麻,这样做很好。”
云青岫轻叹:“也对,有些事光说是说不清楚的。”
…
皇城至西南,山遥水远,夏季多雨,山路更是难行。
此去本要三个月,裴宥川日夜兼程,将同僚扔在后面,两个多月便回到了皇城。
他风尘仆仆回到云府。
府内喜气洋洋,悬满了贴上双值暮斓屏。
裴宥川被侍卫客客气气拦在门外,无论怎么问,侍卫只重复一句话。
“二公子见谅,家主有命,您回来后需在府外等候。”
他按捺住烦躁,从傍晚等到入夜,终于见到杂事缠身的掌事。
“回来了。”掌司神情淡淡,给了他一张地契与一把钥匙,“你年纪不小,也该成家了。这座院子,就算是云家提前给的贺礼。”
裴宥川攥到指节泛白,逐字逐句道:“这是家主的意思,还是阿姐的意思?”
掌司反问:“你觉得呢?”
“既然你叫秀秀一声阿姐,就应该尊重她的意思。她不想见你,明日的喜宴也不必来观礼。”
“云家这些年没有薄待,你应该心里有数。”
夏季的夜沉闷乌黑,闷雷阵阵,云府门前的红灯笼像两滴刺目的血。
她说,“等你回来,我会给你一个答案。”
这就是答案吗?
裴宥川扔开缰绳,神色近乎扭曲,直闯府门。
侍卫们纷纷抽剑阻拦。
掌事厉声道:“成婚前夕不见外男,你是想她被皇城所有人戳脊梁骨吗?!”
轰隆――
一声平地惊雷,积蓄已久的夜雨磅礴落下。
裴宥川不动了。
半响,他翻身上马,头也不回消失在夜雨中。
…
六月廿八,宜嫁娶。
侯府世子与奉天司掌事独女成婚,连宫内都遣人道贺。皇城百姓挤在街道两侧,垫着脚看连绵不绝的婚嫁仪仗。
喜糖与铜钱纷纷扬扬洒下,满街的欢声笑语。
所有人都很高兴,特别是骑马走在喜轿前的萧灼。
云青岫坐在喜轿内,盖头下面容沉静,不见喜色。
忽然,她感到一道极具存在感与侵略性的视线。
喜轿窗帘是昂贵透气的鲛纱,能朦胧透出人影,她扭头看去,隐约看见一道站在人群后的修长身影。
同样是红衣。
似乎有些像裴宥川,但他此时大约在从皇城回西南的路上。
想起他,云青岫心情颇有些复杂。
也不知道他回来后,得知这个消息,会是什么反应。
婚嫁仪仗巡城一圈,然后向奉天司而去。
历代奉天司掌司成婚,仪式都在司内举行。
下轿,跨火盆,在众人簇拥下进入奉天司主殿。从主殿正门望出去,一眼就能看见华光流转的镇妖阁。
侯爷与掌司入座上首,宾客齐聚。
云青岫与萧灼跨入正门。
萧灼伸手扶她,低笑道:“小心门槛。”
两人相携,缓步行来,宾客的祝福起此彼伏。
方清和和徐月站在一块,耳根微红,小声问道:“小月,这场婚宴你觉得如何?”
徐月目不转睛看着自家阿姐,“只要阿姐喜欢,就很好。”
“那、那如果你日后成婚,是喜欢这样隆重的,还是简便些的?”
徐月摇摇头:“我不成婚,我要和阿姐待在一块。”
方清和:“……”
他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喜娘满脸笑容,高声道:“一拜天地――”
两道红衣朝正殿外遥遥一拜。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急促钟声骤然敲响。
云青岫正要拜下的动作一滞,殿外传来妖物的嘶吼与同僚刀剑相接之声。
在嘈杂中,她清晰听见有人厉声呼喊。
“裴宥川,你怎能残害同僚!”
云青岫扯下盖头,转身时一道惊雷闪过,狂风骤起,殿内烛火摇动,刹那的银光为殿门外的身影添了几分悚然。
少年雪肤红唇,红衣灼灼夺目,一双黑瞳化作暗红,死死盯着云青岫。
几片漆黑鳞片覆在他的脖颈,缓缓起伏。
他指尖黑紫,妖气缭绕,殷红不断滴落。
“他、他是妖!”
“这怎么可能!世上怎么会有没有妖气的妖?”
“快看,镇妖阁――”
又是一道惊雷劈落。
镇妖阁华光大盛,有妖物正在破阵。
掌司长剑出鞘,厉声道:“拦下他!”
同僚侍卫从云青岫身边跑过,法器齐出,炫目到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少年一步步走来,一人阻拦就杀一人,十人阻拦杀十人。
方清和被挤在人群中,不慎落到裴宥川手里,脖颈被清脆拧断。
同僚、侯爷、母亲……都死在他的手下。
见到徐月时,他随手一挥,她便横飞出去,重重摔倒地上晕了过去。
刹那间,他冲破阻拦,一只手鬼魅般伸来,扼向云青岫的咽喉。
寒光闪过,萧灼提剑挡住裴宥川。
他咬牙喝道:“快走!”
两道红衣凶悍相斗,妖气与法力对撞又炸开。
混乱间,一只手拽住云青岫,将她推出大殿。
对方说:“秀秀,去镇妖阁。”
云青岫踉跄回头,只看见被百里竹闭合的殿门,在彻底关闭前一刻,妖气凝成的利刃穿过他的肩头。
他的身后,是一张精致i丽的脸,侧脸溅血,表情悚然。
云青岫奔向镇妖阁。
奉天司内血流遍野,妖物暴乱,乌黑云层中电闪雷鸣,狂风不止。
但她什么也听不见,耳边安静极了。
像沉入水底,只有轻微的嗡鸣声。
细密雨丝飘来。
鲜红嫁衣翻飞,掠过雨水血水混合的地面,金钗落地,搅碎了倒影。
云青岫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妖物,黏稠的血液浸湿了精美绣鞋。
她咳出一口血,抬手按在破碎的法阵上,竭力修补。
不急不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只手从身后伸来,扼住她的脖颈,将她拉回。
然后紧紧压在怀中,与云青岫侧脸亲密相贴,柔声道:“阿姐,你看。”
阴冷鳞片与肌肤相贴。
妖气疯狂灌入镇妖阁,阵法在云青岫面前崩塌、瓦解。
妖器出世,电闪雷鸣。
云青岫瞳孔一缩,那妖器之上,有一面镜子。
玄天镜。
玄天秘境,仙门百家,仙州。
被掩盖的记忆呼啸涌来。
少年向妖器伸出手,唇角弯弯。
妖器如一道流光,朝他直飞而来。
云青岫的心仿佛停跳了半拍,她厉声喝道:“宥川,停下――”
但已经晚了。
那东西像蛇一样缠上裴宥川,最终在他的左耳化作一枚蛇形耳蛇,蛇眼如一颗血珠,阴冷至极。
荒息震开,玄天镜构筑的小世界天幕开始破碎。
云青岫猝不及防撞在镇妖阁上,一道荒息涌来,扼住了她的咽喉。
几道流光飞出了破碎的天幕外。
大约是萧灼他们。
裴宥川的眼眸完全化作赤红,神色阴戾暴躁,妖器放出的荒息凝出长剑,一步步走来,直指云青岫。
她指间掐出法诀,艰难道:“宥川,别被它控制心神……醒醒!”
赤红眼瞳颤动,随后,一剑刺下。
第40章 “……师尊,别看。”
癫狂无序的声音挤满裴宥川的脑海。
“没有人会爱怪物。”
“他们只喜欢戴上假面的你, 连她也是。”
“践踏凌辱你的人都应付出代价。”
“毁灭吧,毁灭你所见的一切,我会让你成为世上至高无上的存在。”
最终, 所有的声音交汇, 形成了一句:
“杀了她!!!”
剑锋刺破雨幕,凌厉刺向鲜红嫁衣。
在所有声音里,他听见眼前之人在喊他的名字。
“宥川――”
回忆轰然涌入, 裴宥川在这刹那里想起了这个名字的由来。
那是一个朦胧的午后。
云青岫提笔蘸墨书写,满地废稿。
年幼的他站在一旁, 问:“师尊在练字?”
“为师在想该给你取个什么字。”
仙州修士先取字,十八及冠后加名。
女子面容素白温和, 笔杆抵住下颌,自言自语道:“纤凝翠微巅, 扶光入沧渊。这句好,字取扶光, 意味晨曦之光。待你加冠, 名取宥川。”
他不解:“宥川?”
女子轻笑着揉他的脑袋,神情怀念:“宥川是为师家乡的大江, 奔腾入海。望你如它,心能海纳百川。”
后来,他的师尊没来得及为他加名。
似乎也遗忘了曾经定好的名字。
但裴宥川一直记得。
剑锋在刺入嫁衣那一刻, 陡然调转, 一剑穿心。
血从裴宥川的心口汩汩流出, 双膝砸在地面, 溅起满地血水。
荒息从伤口灌入, 不断压制修士血脉,漆黑鳞片如花一般绽开, 从脖颈蔓延到半边侧脸。
裴宥川跪在云青岫面前,喘息着伸手,水光自眼尾滑落,试图掩住她的双眼。
“……师尊,别看。”声音凝涩哽咽。
云青岫握住那只颤抖的手,将其拉下,然后抬手抹去他不断滚落的泪光。
指腹触碰到冰冷鳞片,一瞬间头皮发麻,但她神情不变,一点点将他面上的血迹、泪水擦干净。
玄天镜构筑的小世界不断坍塌,破碎。
地面砖石彻底塌陷时,云青岫拥住了裴宥川,摸了摸他的头,语气柔和。
“为师没事,不哭了。”
…
玄天镜构筑的小世界彻底坍塌。
云青岫在崖边醒来,指尖触到一面玉质古镜,镜面像雾里看花,朦朦胧胧。
不等拿起来看清楚,玄天镜化作流光没入她的识海中。
与系统融为一体。
云青岫:“……”
狗东西,把她坑来这给它找身体,还遮遮掩掩的。
云青岫扫视一周,深渊之下的黑紫荒息消失了,被玄天镜镇压在此的,应该是传说中初代魔主的魔器。
但它消失了,或许是在小世界里碎了,又或许已经被人拿走。
裴宥川躺在一旁,面容唇色苍白,昏迷不醒。
在玄天镜内事发突然,来不及想太多,如今看见这张脸,不合时宜的回忆冒了出来。
云青岫略有些不自然移开视线,在识海里殴打系统。
“别给我装死,起来!来把我骗进来给你打工?这是什么见鬼的小世界,还有伦理道德吗?”
系统在识海里静悄悄的。
她有气无处发,只能认命地把裴宥川扶起,灵息探入他体内,灵海混乱不堪,已有走火入魔之象。
温和灵力如涓涓细流,冲刷平息动荡不安的灵海。
半响,纤长睫羽颤动睁开。
“师尊?我……”
“为师在这。”云青岫立刻阻住他的话头,“幻境而已,不必在意。”
身后,几道脚步声急促走来。
徐月像乳燕投林抱住云青岫的胳膊,眼眶红红。
萧灼一见裴宥川,指尖下意识燃起离火,沉声道:“秀秀,过来。”
百里竹默默站到云青岫身边,略带戒备看着裴宥川,连一向活跃的方清和都很沉默。
云青岫左右手各拉着一个徒弟,朝萧灼道:“萧宗主,幻境已破。”
一句话,让古怪的气氛淡了些许。
萧灼勉强压住心绪,说起正事:“幻境已破,神器应落在附近,还有被神器镇压之物,我们在附近找过,都无踪迹。秀秀可有看见?”
云青岫面不改色道:“我刚醒不久,并未看见。被玄天镜所镇压的,应是初代魔主所用的上古魔器,或许是在幻境中碎了,也可能已经不在此处。”
“说起幻境。”萧灼似笑非笑盯着裴宥川,“神器幻境向来有所隐喻,人对应凡人,妖对应邪魔,而除妖师为仙门百家。我们几人在幻境中的身份,也与现实隐隐契合。”
“那么,裴小友,你为何会是半人半妖,还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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