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剧痛又一次在灵脉间翻滚。
药瓶已空,没有药可吃了。
云青岫抿唇忍耐,竭力保持呼吸平稳,额角渗出细密冷汗。
恍惚间,冷汗浸透了睫羽。
身后忽然传来轻唤:“师尊?”
云青岫勉力睁眼,发现自己无意识间攥住了裴宥川的手。
他很快反应过来,起身要去拿药。
“不用去。”云青岫攥紧要抽离的手,声音隐忍,“药吃完了。”
裴宥川深吸一口气:“我即刻请姜……浮玉仙尊来。”
“也不用劳动浮玉仙尊。他先前说过……所有药吃完后就会如此,熬过这次便好了,再吃也是无用的。”
云青岫顾不上这谎话编得蹩脚,光是忍痛就分去了大半精力。
裴宥川握着她的手,感受着肌肤渗出的冷汗,沉默许久,他重新躺下,面对面将她拥入怀中。
指尖弹出一缕灵息,几盏香炉接连燃起。
浓郁的香渐渐弥漫在殿中。
神思渐渐恍惚,剧痛仿佛被一点点剥离出去,云青岫无知无觉合上眼。
察觉到怀中的人呼吸渐缓,裴宥川取过素帕,拭去她的冷汗。
然后用力地抱住云青岫,像是要将人嵌入骨血,但又不舍勒疼她,手臂紧绷轻颤。
裴宥川埋首在她颈侧,紧咬牙关。
“师尊,师尊……”
有水光渗入乌发间。
过了许久,裴宥川支起身体,俯身看云青岫。
目光幽冷黏腻,如不见天日暗流边上生出的苔藓,爬满了被流水浸润的青石。
指尖抚过她微蹙的眉心,再抚到鼻尖,浅淡的唇色,再滑至咽喉。
血脉在指腹下温热跳动。
裴宥川低声呢喃:“我不会让你走的。今生今世,永生永世,我们至死不离。”
殿内寂静,唯有袅袅燃起的安魂香。
这是他今日逼问阴鬼蜮内所有医师以及擅蛊之人,得到了缓解之计。
又一缕灵息弹出,催使香气更浓。
裴宥川冷冷勾起唇角。
既然有缓解之计,那就必然有解蛊之法。
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去死,只有云青岫不能。
他垂眼摩挲那副陷入沉睡的面容,神色转而柔和。
明日……只要明日一过,合籍礼成,他们便是受天道见证的道侣,永不分离。
“你赌输了。”
识海内,安静大半月的红息再次冒出,相较之前,它已经凝成隐隐元神。
“如今,该兑现你的赌注了。”
裴宥川勾起一缕乌发,笑意幽幽:“是啊,我输了。”
…
星月沉下,天边泛起微光。
风渡城笼罩在浅淡天光下,城外十余里是魔息翻涌的无间渊,数千年前的封印早已摇摇欲* 坠。
阵修每日都在竭力修补。自从魔主传承被取,失去压制的无间渊向仙州移动的速度更快了。
照此下去,不出七日,整座城池都会被吞并。
如今的风渡城已没有太多修士,能走的都走了。
以往繁荣的街道萧条冷清,偶有路过的凡人,也都是仓惶匆忙。
他们时代居住于此,离了这座城池,无处可去。
城内,仙盟管理处。
议事殿内,只有仙盟八宗的宗主与大能,以及几位亲传弟子。
弥珍一改平日的散漫不正经,严肃道:“诸位,今日事关仙州存亡,决不能退。去观礼时,不要漏出任何端倪,尤其是你们俩!”
她着重看了眼谢倦安和萧灼。
两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阴沉。
谢倦安面无表情,萧灼冷哼一声当做应答。
弥珍很想先把同盟殴打一顿,眼不见心不烦,她扭过头去,看向窗外。
高楼之外不远,就是无间渊。
按云青岫的计划,她之前已在魔宫八方汇聚之处已埋下聚灵阵,等她指令,前去观礼的仙州修士合力起阵,让其与无间渊旁早已设好的另一聚灵阵相连,灵力将涌向无间渊,净化平息魔气。
同时,灵力也会涌向阴鬼蜮,这样仙州修士将有一战之力,不受荒息所束缚。
萧灼与谢倦安需要守好魔宫内的聚灵阵,直到无间渊平息。
而云青岫,按她所说,将会在今日应劫飞升,诛杀天魔之主。
在她渡劫之前,他们需要阻拦裴宥川片刻。
弥珍有些忧愁。
听起来似乎天衣无缝,但只要有一步出现变数,就全然不可控了。
只求上苍保佑,今日一切顺利。
萧灼忽然开口:“秀秀有没有同你说,如何飞升?仙州已数千年无人飞升,她为何如此肯定,飞升之劫在今日?”
弥珍摊手:“她只说,今日会飞升,没告诉我怎么飞。但是吧,她和别人不一样,就是个变态,她说行,一定行。”
天机阁主照临开口:“我曾起卦算过,今日天有异象,是万年难遇的七星相连,寓意天门大开,或许可见登仙阶。”
天光照进议事殿内。
谢倦安起身,冷声道:“启程,化神以上,入阴鬼蜮观礼。”
风渡城内,仙门百家听从号令前来,仙州金丹以上的修士都汇聚于此,有条不紊清点法器,肃然待发。
弥珍御空站在高处,看见了流云宗的人。
无一缺席,全都到了。
连之前被裴宥川重伤,最近刚痊愈的施凛也来了,背着灵剑满脸斗志。
徐月也已褪去稚气,站在副宗主洛云语身旁,神色沉稳,有点云青岫的影子。
弥珍回首,再一次朝姜白溯确认:“飞升之后,蛊毒对仙人之躯无效,是吧?”
姜白溯颔首:“是。”
弥珍叹气:“希望一切顺利吧。”
…
云青岫醒来时,窗外透着微光。
无时无刻的细微刺痛暂时蛰伏,她久违地睡了个好觉。
一抬眼,就对上裴宥川的眼眸。
他坐在床边,已换上喜服,金冠束发,i丽面容夺目逼人。
“几时了?”云青岫倏地起身,“怎么不叫我起来?”
“刚过卯初,见师尊睡得沉,离吉时还早,不急于一时。”
裴宥川为她披上外裳,“先用些早饭。”
桌上已摆好了丰盛的早点,裴宥川一如往常,并不动筷,安静等她吃完。
每一道都是云青岫喜欢吃的。
她品尝地细致而认真,直到完全吃不下。
早饭撤去,裴宥川如昨夜,亲自为她穿上喜服,对着水镜,执笔描眉梳妆。
殿外,整座魔宫已喧闹起来。
众人都沉浸在喜气洋洋的氛围中。
殿内安静极了,唯有更漏滴答。
金冠压下,极细的金流苏垂落,面容半掩。透过流苏间隙,云青岫从水镜中看见裴宥川俯身,与她靠在一处,一同看着镜面。
两道红衣,亲密无间。
“师尊今日真好看。”他扬起唇角,递出一只手,“该走了。”
云青岫握住递来的手,流苏掩去了她的神情。
“好,走吧。”
…
阴鬼蜮魔主与仙州玄微仙尊大婚,仪式极尽盛大,仙门百家与魔族共同观礼。
历代魔主成婚,皆要在魔族祭台接受天地见证。
熹光笼罩天地,鸾鸟啼鸣。
两道红衣身影相携走来。
仙门百家与魔族间泾渭分明,各站一边,不少魔族投去隐晦厌恶的视线。
他们不否认云青岫的好,但不会因为她的好,就轻易放下对仙州的成见。
仙州修士来得并不多,皆是化神以上修士,以谢倦安为首。
裴宥川脚步一缓,瞥过上百位修士,视线定在谢倦安身上,露出微妙讥讽的笑。
“谢宗主。”他咬字轻缓,“许久不见啊,上次对战的伤可好全了?”
谢倦安目光冷厉,指骨捏得咯吱作响,“狼子野心之徒,厚颜无耻。”
弥珍连打一万次手势,用眼神求他闭嘴。
“哦?”裴宥川含笑挑眉,“看来谢宗主对今日大典很是不满?”
魔族虎视眈眈看来,手中已经凝聚荒息。
“啧。”萧灼本就不爽,见他这样嚣张,一簇离火从掌间窜起。
气氛剑拔弩张,下一刻就要打起来。
金冠下传来温和平静的声音:“扶光,别耽误时辰。”
裴宥川顿时收敛锋芒,乖巧道:“好。”
两道红衣身影逶迤离去,踏上祭台长阶。
弥珍抹掉额角冷汗,在心里求爷爷告奶奶,把东方西方的神求了个遍。
“千万别出岔子了,姑奶奶心脏脆弱,禁不起折腾啊……”
长阶凝了冰霜,行走不易。
云青岫一步步向上走,偶尔抬头望天。天色已全然泛白,七颗星宿缓慢移动,隐隐要连成一线。
这条漫长的路上,两人都默契地没开口。
祭台之上,霜风凛冽。
须发俱白的魔族巫祝各递来三炷灵香,袅袅青烟升腾。
巫祝的声音苍老而庄重:“请拜天地,愿皇天后土为鉴,赐福新人,永结同心。”
两人同时躬身,灵香高举遥遥一拜,青烟缭绕间,彼此的神情模糊不清。
“二拜祖师,愿先祖庇佑,福泽绵延。”
两人再次躬身一拜。
“三拜彼此,愿生死与共,永不分离。”
最后一拜,云青岫心跳忽然加快。她与裴宥川相对而立,流苏下目光交汇。他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眼中闪过阴霾,低声道:“师尊,从今往后,你我便是道侣。无论生死,永不分离。”
她深吸一口气,微微点头,声音几不可闻:“好。”
随后捏着灵香,正欲折身相拜。
刹那间,浮动霞光照耀天地。
天幕之上七星相连,异象忽生。
云层仿佛被无形之手搅弄,渐渐形成漩涡。
众人怔怔仰头望着。
云青岫蓦然起身,朝仙州修士喝道:“起阵!”
弥珍一直在紧盯云青岫,得她指示,指间法诀变幻,聚起灵潮打入地面。
刹那间,仙州修士手持法器,准备迎战。
风凌厉卷过,魔宫方向仍沉浸在喜气里。
原本该被唤醒的聚灵阵,毫无反应。
云青岫的心倏地沉了下去,一点点回首望向裴宥川。
他神情阴鸷,唇边笑意讥讽,慢条斯理道:“不惜代价,拿下仙州修士,斩一人,重赏。”
第72章 “我从未对你起过杀心。”(修)
大地隆隆颤动, 霞光万丈的异象转瞬被阴云覆盖。
裴宥川身后,祭台之外,滔天魔息自无间渊掀起, 尽数涌向仙州。
生于无间渊底, 畸形可怖,渴望血肉的邪魔从渊底爬出,飞蛾扑火般撞向法阵。
祭台之下, 厮杀声已起。
云青岫意识到,他知道了她与仙州的计划, 但他本不应该知道。
聚灵阵是在裴宥川出城应付东荒主与南荒主时,悄悄设下的。
无数的画面自脑海掠过。
忽然, 她想到那个奇怪的夜晚,她与系统的对话, 裴宥川的沉默与反常。
那夜,他说“师尊看似待谁都好, 其实是这天下最狠心之人。”
寒意顺着云青岫的脊背往上爬。
裴宥川听见了她和系统的对话。
以为, 她要联合仙州修士,在大婚之日杀他。
所以……在裴宥川眼中, 这段时日的每一分甜蜜,都是对他临死前的补偿。每一分温柔,都是对他最后的怜悯。这些甜蜜与温柔, 像一把钝刀, 一点点磨去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善念, 最终促使他做出了彻底与仙州为敌的决定。
云青岫在一刻, 明白了他的惶恐不安, 明白了他的沉默回避。
甚至,每一次向她询问是否要取消、延迟婚期, 背后的含义都是――
“师尊,你当真要杀我么?”
可无论是解释,亦或是弥补都来不及了。
无间渊被彻底打开,魔息狂乱卷向仙州,法阵摇摇欲坠,勉力支撑的修士身后,是大大小小的城池。
云青岫微微闭目,再睁眼时,眉目间只余平静。
她转身奔向祭台下,提高声音道:“姜白溯!”
两道视线在仓促间交汇。
姜白溯挥出灵潮,逼退抡大刀劈砍的魔将,从袖中掷出一物。
一瓶天品聚灵丹抛来。
云青岫扬手去接,喜服飞扬,金流苏随她的动作晃动不止。
指尖触碰丹瓶那刻,她惊觉自己动不了了。
身体像失去了控制权,只能眼睁睁看着聚灵丹落地。
昨夜喝的那杯酒有问题!
黑靴漫不经心踏过,天品丹药被碾成粉末。
裴宥川扼住她的腕骨,额间生出魔纹,眼瞳赤红,却平静道:“师尊,还未礼成。”
狂乱魔息在裴宥川身旁涌动,他已经彻底失控了。
“天魔之主……”云青岫怔怔看他,“不,你没有被他……”
天魔之主的意识经被裴宥川吞噬了。
裴宥川勾起唇角:“我还是我,师尊不高兴吗?”
他身负修士与魔族血脉,却挖去灵骨,如今魔性彻底占据上风。
是他,却又不完全是他。
“师尊总是一次又一次骗我,明明应允不会离开,却想着怎样同外人置我于死地。”裴宥川亲昵蹭了蹭她的指尖,“真是好狠心啊。”
“没关系,今日之后仙州覆灭,师尊也不必牵挂了。”
姜白溯忍不住怒喝:“裴宥川!她的焚心蛊已渗透深入灵海,大罗金仙也救不回,若不应劫飞升,她会死的!”
裴宥川凌空一挥,姜白溯心口如遭重击,灵海动荡,顿时喷出一口血。
“聒噪。”他悠然收回手,拽着云青岫相对而立,“师尊不必担心,杀尽天下蛊师,总能找到解蛊之法。至于飞升离开,想都别想。”
三炷灵香重新塞进云青岫手中。
祭台下,弥珍结出伏魔阵,使尽全力压制魔族大能,咬牙道:“快!……把人救了,回无间渊守阵,那边撑不住了!”
有伏魔阵相助,谢倦安与萧灼杀出重围,掠至祭台。
华美翅羽展开,南明离火与濯雪剑一同攻向裴宥川。
然而,祭台不知何时已布下结界,将袭来的离火与剑意尽数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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