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璟起身从桌案上取来一张牛皮地图,交到虞恺手中:“这是京城的布防图。当日羽林军会从城门撤离,就麻烦岳丈大人或者大哥守住城门了,以防养在郊区的易家私兵攻入。”
“羽林大将军是你的人?”虞恺收下地图,问道。
梁璟:“不是,羽林将军才是。那日羽林将军会先控制大将军,不会出岔子。”
虞恺了然点头,看了看虞悦的腿,问她:“你确定喝三天药就能好?”
“确定……吧?”虞悦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想了想道,“且看明日吧,明日若是能站起来,就是能好。”
虞恺在她头顶上胡乱揉了一把:“好,到时候记得及时给家里带个信,我们都很担心你。”
虞悦抬手制止他在头上作乱的手,不满道:“知道了,你把我头发都揉散了。”
虞恺瞅了瞅她在后脑随意插得歪歪斜斜的一根簪子,和散在后背的半头青丝,笑道:“本来不就是散的?”
“烦人,”虞悦在他身上拍了一下,指使道,“梁璟,快把他带走。”
虞恺“嘁”了一声:“还跟小时候一样,玩不过就找人帮忙,但现在都会造反了。”
虞恺的语气似在开玩笑,但梁璟却从中读出了几分埋怨的味道。他在心里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若不是嫁给他,她确实会更无忧无虑吧。
不过他发誓,待此事了结,以后他会让她过得更加无忧无虑。
虞恺离开后不久,门房苦着张脸敲门:“王爷王妃,晏指挥使来了,怎么说都不听,一定要进来。还说,若不让他进,他就硬闯了!”
梁璟:“……”
虞悦看向梁璟:“你不是和阿晏关系变好了?为何连他都不让进?”
梁璟眸色暗了暗,胡诌了理由道:“越少人知道真相越好。若是让他进,过后荆二姑娘还让不让进?所有亲朋都让进的话,外面人就不信你病重了。”
“可他不是会善罢甘休的性子,我们放出的消息本就是病重到快死了,他是真的会硬闯的。”虞悦担忧道,“要不就告诉他吧,不然被他这样一闹,闹大了也不好。”
梁璟抿抿唇,松了口:“只让他看一眼,看过就让他走。”
虞悦点头赞同:“嗯。”
第86章 初五是可忍,孰不可忍。……
虞悦派了绣鸢跟门房一同前去迎晏广济,梁璟思忖片刻后道:“一会儿他若问起,切莫告诉他是裕贵妃所下之毒。”
“我知道的。”
若是让晏广济先一步向裕贵妃寻仇,他们一切计划都要被打乱了,所以在稳住裕贵妃之际,还要稳住晏广济。
晏广济一路跟随绣鸢迈着大步几乎是半跑地来到寿芝堂,三步并作两步的上前,在绣鸢开门前一把推开卧房的雕花木门。顿时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晏广济的心又往下沉了沉,直直向里屋走去。
“晏指挥使,”梁璟在隔断里屋和外间的三折屏风前拦住他,“再往里走就不礼貌了。”
晏广济遥望着榻上安然无恙的虞悦止住脚步,愣在原地。
一路上他幻想的病重场景在眼前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面色如常的虞悦,腿上盖着薄毯慵懒地斜靠在软榻上,握着书卷的手垂在腿上,朝他微微一笑:“你是不是也听到市井传闻了?我不过是不小心染了风寒,也不知道外面谣言怎么传成那样离谱的,你听他们胡诌。”
晏广济想上前两步细细探问她的情况,但梁璟的手掌死死抵在他的肩头,整个手臂用力绷紧,像拉满的弓弦,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
“晏指挥使既已看过,大可放下心来。”梁璟紧盯着他的眼神中满是戒备与冷冽,头也不回地唤道:“绣鸢,送客!”
晏广济直觉这一切都不对劲,尤其是梁璟不让他靠近,还着急赶客的态度,让他半信半疑的想法立刻发生了转变。
但他又说不上哪儿不对劲,直到他观察到虞悦被他盯地有些无所适从,转身去矮几上拿茶盏的动作,只有腰转动的幅度,却未带动臀部的移动及薄毯下的双腿动弹分毫。
霎时,他表情慌乱起来,浓黑的瞳仁如冰川迸裂,碎出千万片粼粼寒光,沉声问道:“你的腿怎么了?”
虞悦执茶盏的手一顿,从刚送到唇边的杯口边溅落两滴茶水,悻悻地把茶盏握在手心,强装镇定道:“没事啊。”
晏广济面色紧绷,眼神笃定:“你从榻上下来,站在地上,我就信你。”
虞悦的心重重一跳,咬住下唇,向梁璟投去求助的眼神。
梁璟侧身挡在二人中间,阻断视线,按紧晏广济的肩膀向外推他,“够了,晏广济,你该走了。”
“她到底怎么了?”晏广济一把揪住梁璟的领口,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脖颈青筋随着呼吸不断起伏,眼尾赤红,盛满怒火的眸子死死瞪着梁璟,“你是怎么照顾她的!能让她病到如此地步!”
“阿晏!”见晏广济杀意弥漫,虞悦急得身子向前倾,却无法下地前去阻拦,无奈坐在榻上大喊制止二人即将一触即发的打斗,“你先松手,我和你解释!”
两个男人之间剑拔弩张,谁也不服输地怒视对方。即便是单方面被揪领口的梁璟也丝毫不甘示弱,仰着下巴,仗凭比晏广济高出的那半寸身高压他三分气势。
片刻的对峙,晏广济抿紧双唇深深地呼吸,猛地松开梁璟,将他推到一边,站在屏风旁强压怒意对虞悦道:“好,你说。”
虞悦无奈道:“也是早晨才发现我中了一种毒,会慢慢耗尽人的气血,现在便是第二阶段双腿无力。好在张太医认出此毒,已熬了解药,明日便能站起来,三日即可完全解毒。阿晏你不必太过担心,我真的没事。”
晏广济眉头拧作一团,眸底是掩饰不住的心疼与愤怒,“那你为何还要瞒我?”
“我就是不想让你太担心了……”虞悦强颜欢笑道。
晏广济强忍下萦绕在嘴边的指责,问道:“是谁下的毒?”
虞悦飞快地瞄了梁璟一眼,装傻道:“我也不知道。”
她与梁璟偷偷使眼色的小动作根本逃不过晏广济的眼睛。
他在密院多年,最擅长的便是捕捉人的小表情小动作,从而判断对方的话是真是假。
他们有秘密瞒着他,晏广济清楚地明白,他们知道下毒之人。
他心底顿时升起一股怅然,与本能的愤怒、心疼、愧疚交缠在一起,将它们尽数吞噬。很快,愤怒的火苗却春风吹又生,腾空胀大将怅然一口吞下,此刻,他的心中只余愤怒。
甚至无需细想便可得知,这毒除了裕贵妃,不会是旁人所下。没有人比她手段更为阴毒,也没有人对虞悦的恨意如此深重。
晏广济看着坐在榻上无法移动的虞悦,与记忆中那个活泼好动,怂恿他翻墙逃学的她无法重合。他不敢想,若是张太医没有及时辨认此毒,那她……
他不敢再往下想了。
晏广济的拳头在身侧握紧,指节被捏得嘎嘎作响。
他不明白,为什么不愿意告诉他?是打算就此忍过,还是怕他冲动多事?
是可忍,孰不可忍。
梁璟既无法让裕贵妃偿命,那么裕贵妃的命,便由他来取。
晏广济深深地看了榻上的虞悦一眼,第一次在她面前一言不发地愤而转身离去。
虞悦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目送他大步流星地走出去。
她有些郁闷地一脑袋倒在走到她身边的梁璟的小腹上,“被发现了,他生气了。”
梁璟在她发顶上揉了揉,意味深长道:“你怎么就知道他没有瞒你什么。”
“什么意思?”虞悦直起身,抬首与他对视,“你知道?”
梁璟难得没有立刻回答,垂眸看着她,面色平淡:“待到逼宫后我再告诉你。”
虞悦心中无端生出几分紧张,小心脏快速地打着鼓。她直觉并不会是什么好事,但也没有继续追问,他既然这样说,便一定有他的理由。
第二天,虞悦的双腿果然恢复了些力气,能下地行走片刻了。虽还未恢复至从前能跑能跳的样子,但得了张太医半月内必能恢复如初的承诺,夫妻二人悬着的心也安然落地了。
*****
正月初五,虞悦与梁璟正在书房商讨羽林军攻入皇宫的计划,书房的门倏地被推开,吓了二人一跳。
一到熟悉的身影闯入,自顾自地边走边说。
“子珺!青州军三日前早已打过兖州,照他们的速度……”姚含均看到桌案后并排而立的两人,话头猛地止住,“呃,王妃也在啊。”
虞悦疑惑道:“什么青州军?”
姚含均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滴溜溜地转,讪讪道:“子珺,你还没跟王妃说吗?”
虞悦疑惑的目光转到梁璟身上:“你有事瞒我?”
不等梁璟开口,姚含均抬手示意,插嘴道:“你们夫妻二人的事一会儿再说,我这真是急得不得了的事,子珺。”
“一会儿我同你说。”梁璟把手中的狼毫架在笔搁上,先偏头对虞悦温声安抚,再看向姚含均时温柔不再,认真道:“说吧。”
姚含均语速极快,急切道:“不知青州军为何突然加快了速度,昨日便已打过兖州。人数也并不是先前我们探到的五万,而是十万!照这个规模与速度推算,恐怕等不到上元节,他们便要攻入京城了!”
此刻不仅梁璟的脸色变了,虞悦的脸色也变了。
虞悦一脸严肃地问道:“这十万大军都是什么人?”
姚含均看了梁璟一眼才答道:“一部分是青州刺史暗中培养多年的私兵,一部分是百姓借势随青州刺史起义的。”
宣文帝的昏聩早就导致民怨四起。青州偏僻,同样受雪灾困扰,然而朝廷只顾河南道与扬州的赈灾,忽视了青州。为了解决生存问题,百姓只能用武力解决——起义,攻入京城后另择新君。
“消息传进宫里了吗?”梁璟问。
“麻烦就麻烦在这,”姚含均头痛道,“陛下即刻下旨派了周尚书率十万大军出征,镇压青州军,把羽林军都调出去了一半。”
“周广顺?”梁璟不屑地轻笑一声,“他倒是会挑人。”
周广顺怎么了?虞悦越听他们说的话越云里雾里的,哪也联系不上哪。
她此刻有一肚子问题想问,但都只能暂时忍住,待梁璟与姚含均商议完要事后再问。
“先按原计划执行。有周广顺带兵前去镇压青州军,他们半月之内不一定能顺利攻入京城。”梁璟分析完问,“晏广济呢?”
姚含均:“在启德殿。”
梁璟垂眸看着刚绘制一般的皇宫布防图,沉默半晌,道:“告诉羽林将军,把启德殿的羽林军全部换成我们的人,立刻马上。”
“你是担心……好,我这就去。”一个眼神,姚含均就会意,上下一点头便小跑了出去。
他们的话落在虞悦耳朵里似是在打哑谜,听得人心焦。一等姚含均跑走,她迫不及待地一口气道:“青州刺史为何暗中培养私兵,为何选在现在攻上京城?周广顺又怎么了?他不是兵部尚书吗,京中可带兵出征将军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凭何派他前去?这事又与晏广济有何干系?还有,你为何瞒着我?”
梁璟笑了笑,拉她坐在椅子上,自己则是半坐在桌案边沿,说道:“夫人莫急,我一条条地答复你。”
虞悦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梁璟缓缓道:“你应该知道季大将军吧?”
虞悦点点头:“自然。”
季家在凉州驻扎,征战多年,其战绩便是十面墙也写不满,比虞峥还要猛上三分。且不说他与虞峥是好友,虞悦定然知晓。在大朔若有人不知,便会被当作敌国细作抓起来的程度。
“青州刺史便是当年季大将军的旧部,他认为季家的死皆因周广顺当初驰援不及时导致,而周广顺的驰援不及时,是父皇下令的。后来父皇得知后不但没治他的罪,还把他调到青州做刺史,看似高升,实则发配偏远地区受人监视。不知何时,监视之人也叛了变,向父皇传递假消息,实则他们在青州秘密培养私兵,意图谋反。这些也是我前不久才查到的。”
“我也不知为何他们突然之间就加快了计划,兴许是恰逢年关,是各地驻守较为松懈的时候。”
“派周广顺前去,便是让青州刺史放慢向京城的攻速,将目标暂时转移到周广顺的身上。这二人都是抱着必杀对方的决心,自然比派其他将军好用得多。”
“至于这件事与晏广济的关系,”梁璟停顿了一下,“我并不知晓他因何与青州刺史合作,筹划谋反一事。我只能大概猜测,他从进密院前,便已生叛心,坐上密院指挥室的位置,为的,就是攻破京城城门的那一天。”
梁璟叹了口气,一只手摸上虞悦的脸颊:“我并非有意瞒你,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怕你接受不了。”
虞悦听完他详尽的讲解后呆楞住,心上犹如受到一记重击,闷痛地让她有些喘不上气。
莫非,晏广济从决意科考上京时,便已生叛心?
这样似乎一切都说得通了。他当年的心事重重,他后来不再给她写信,他再见面时所说的难言之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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