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季将军并非抗争金国力战而死,而是被宣文帝忌惮功高盖主,借机害死的!
宣文帝岂止枉为一国之君,简直枉为人!
虞峥脸色苍白,双唇轻颤,身子也有些发晃,扣在城墙青砖上的手更加用力,指节都泛起苍白之色,碎石粉末从指缝间漏下。他勉力稳住自己的身形,深吸一口气,声音中难掩痛楚:“你说的都是真的?你是如何得知的?”
“自然是因为,这一切都被季将军的幼子季恩泽亲眼目睹,告知于我。”
“什么意思?”虞峥急切地探出大半个身子在城墙外,“恩泽还活着!?他在哪?”
当年他离开凉州时,恩泽尚在襁褓中,他还抱过那个孩子。
季大哥唯一的血脉尚存于世,如何让他不激动!
荣威嫌弃地将周广顺的头颅抛回木盒中,不紧不慢道:“虞将军随我杀进皇宫不就知道了?”
尹步的手按在虞峥的胳膊上,“若放他们进城,百姓怎么办?他们进宫后瑞王和瑞王妃怎么办?阿峥,你不能在此时轻信荣威一面之词啊!”
“我了解荣威,他不会撒谎的,更加不会用季大哥的事撒谎。”
虞峥缓缓站回原位,强忍所有情绪,与荣威谈判:“好,放下刀剑,只要荣副将保证青州军不伤京城百姓一人,我就带你们进宫。”
荣威眯起眼睛盯着虞峥思考片刻,抬手对身后青州军下令:“所有人听虞将军之令!”
*****
启德殿中,所有人都如同被冰封住一般,半晌回不过神来。
明知道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情理之中,可现实的冲击骤然摆在眼前,虞悦只觉得脑袋里“嗡”一声变得一片空白,瞪大的眸中满是复杂,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说不出什么:“你……”
听到她声音的晏广济下意识想向她的方向转动眸子,抬眸的瞬间轻眨了一下眼睛,强迫自己打断视线的移动,让视线重新落回到宣文帝身上。
宣文帝眼睛瞪得极大,整张脸涨得通红,仿佛晏广济的出现比梁璟的出现更让他无法接受。
他刚看清阴影中出现的是晏广济的脸时,心中还有些欣慰与激动。但晏广济说出口的话的眸中的疯狂,让他迅速意识到晏广济的出现并不是来护驾的。
他的目光流转在梁璟与晏广济身上,气得频频点头,来回指着他们道:“好啊,好,原来是你们两个暗中勾结!一个,是我最疼爱的儿子!一个,是我最信任的臣子!”
“错了,”晏广济嘴角微微上扬,语气轻柔而缓慢,如同来自地狱的鬼魅,“我只为我自己而来,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宣文帝颤抖着手指着晏广济:“晏广济,朕平日里待你不薄。若非朕提拔你,你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翰林编修!不成想你竟有如此狼子野心,密院指挥使都无法满足你,还敢觊觎朕的皇位!”
“谁稀罕你的破皇位。”晏广济讽刺一笑,“我忍辱负重至今,要的从来不是你那由万人冤魂堆起的肮脏皇位,我要的,是你的命。”
宣文帝害怕地向后倒退两步,忍不住咽了下口水,满脸都是害怕和不解:“……为什么?”
晏广济开口前,用余光快速瞄了一眼右侧被护在梁璟身后,怒目圆睁的虞悦。深吸一口气,猛地一脚踹飞护着宣文帝的孙公公,拉过宣文帝将手中血迹已经粘稠的长剑抵在他脖子上,不轻不重地往他脖颈的肉皮下压,声音从后槽牙中挤出:
“我要你,为我季家满门,偿命。”
宣文帝的瞳孔猛然收缩,脑海中不敢想起的面孔与眼前之人的脸重合。因为他的不敢回想,从前竟没意识到,晏广济与季将军的眉眼如此相像!
清晰地感受脖子上的热血流进衣襟,宣文帝终于真正恐惧起来,颤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若按照年龄看,宣文帝心中早有答案。凉州战事吃紧,季家几年都未回京一趟,那个幼子是他唯一没有见过的孩子。但不知何种心理作祟,他还是想亲口从晏广济口中听到答案。
“看来你也想死个明白,”晏广济笑得苍白,本应是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意,笑声中却满是悲凉,“你也猜到了不是吗?我的名字是,季、恩、泽。”
虞悦的呼吸倏地一窒,心口似被揪起般丝丝泛疼,手中的长剑“当啷”一声脱手掉地,不敢置信地看着晏广济。
他竟然是季大将军的幼子,还尚存于世!
梁璟察觉到身边人的脱力,连忙揽过她的腰肢撑住她。
“孩子……”
恰好赶到殿门口的虞峥听到了季恩泽的话,眼泪瞬间汇聚于眼眶,望着他的脸痴痴地走进大殿,眼睛一眨都不敢眨。似乎生怕自己一眨眼,眼前的一切幻像就会消失。
“恩泽,”虞峥眼中蓄满的泪溢了出来,但他丝毫没有察觉,一步步慢慢向前挪动,“你受苦了……”
广济天下,恩泽四方。
这是季大哥常挂在嘴边的,他早该想到的。
季恩泽看到虞峥的出现并不很意外,瑞王敢发动宫变,断然不会仅靠羽林军,有虞悦帮助他,虞家自然都会帮忙。
“虞伯父。”季恩泽有些不敢看虞峥,唤了一句便移开视线,紧盯手中的血剑,“还请虞伯父莫要拦我,我季家的仇,必须要报。”
虞峥一个刚硬的武将此刻哭得稀里哗啦,他止住脚步,抬袖在脸上抹了一把:“我不拦你,此仇该报!”
刚准备喊虞峥救他的宣文帝眼睛一下睁大了,他环顾一圈大殿中的人,所有人来此都是为了杀他,只有他的儿子不是想要他死!
宣文帝犹如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急切地朝梁璟呼喊:“子珺,救救我,救救我!你救下我,我即刻就写传位诏书,马上把皇位传给你!”
梁璟脚下没有动作。
他无法在这一瞬间做出选择。
宣文帝到底是他父亲,他似乎不太能做到眼睁睁看着宣文帝死在他面前无动于衷。
他想要宣文帝活着忏悔,但宣文帝对季家犯下罪过。将心比心,宣文帝又怎么不是杀尽秦家满门,他感同身受,又不能阻止季恩泽血刃仇人。
虞悦也陷入两难,宣文帝因一己私欲杀了多少无辜之人,灭门之仇不能不报。若非宣文帝是梁璟的父亲,无论是梁璟还是季恩泽,想必此刻瞬间能达成共识,毫不犹豫地杀掉宣文帝。
季恩泽抬眸看了虞悦一眼,又看向梁璟,梁璟突然想起那日他们的对话,他郑重说出的那句“我绝不会让她为难”。
下一瞬,季恩泽利落地用剑刃抹过宣文帝的脖子,血柱霎时喷涌而出,飙出去极远,溅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身上。
第90章 丧钟是生是死由不得你一个……
宣文帝如一块破布被季恩泽撒手丢到地上,双眼暴凸,不敢置信地直愣愣盯着季恩泽。
他算计了一辈子,竟然就这样死在一时疏忽,没能赶尽杀绝的季家幼子手中。兜兜转转,终究是自作自受。
身上一阵发冷,宣文帝眼前快速闪过走马灯。最后出现的,是他一个时辰前的梦境。
原来,他们是来接他的。
他来不及再感受恐惧,所有思绪顷刻间停止,高举向季恩泽的颤巍巍的手,不甘地重重垂下,弹落在冷硬的地面上。
孙公公张大嘴巴,想哭,想喊,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梁璟呆愣地看着地上黯然消逝的宣文帝,一时缓不过神。
虞悦把五指顶入他的指缝中无言安慰,梁璟犹如溺水之人攀上浮木,紧紧回攥住她的手。
明明季大哥的大仇得报,应该感到畅快的。虞峥却舌根酸涩,无法言语,只心疼地望着季恩泽,缓缓向他走去。
他想抱抱这个可怜的孩子,抱抱季大哥残存于世的唯一血脉。
然而季恩泽再次提起长剑,毅然决然地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恩泽,你这是做什么!”虞峥急切地伸出双手悬在空中阻拦他。
“我为了报季家的仇,在他手下做了许多不得已之事,手上染了许多人的血,其中不乏无辜之人。我自知罪孽深重,对不起季家的祖训,对不起我父亲。今日大仇终得报,了却我在这世间所有心愿,自将了断,向那些人,赔罪。”
季恩泽神色平静,眸中的疯狂与恨意不再,变成一片荒芜,如古井无波,再没有什么能撼动他赴死的决心,身上深深的无力感令人感到无比窒息。
“你敢!”虞悦双眼噙泪,下唇不住地颤抖,想上前阻拦却又怕激到他,再次利索地抹了脖子,“你的命是我爹救回来的,是生是死由不得你一个人说了算!”
季恩泽眸光微动,却强忍着不去看她。
他儿时见过那只有他一人名字的婚书,娘说他的未婚妻尚未出世,还未取名,待他们大些再补上。后来季府被屠,他好不容易逃出,婚书也随着他的过往永远留在了季府。
也许是天意,他奄奄一息之时竟被虞峥所救,还见到了尚在襁褓中,他心心念念的未婚妻。
他不想拖累虞家,瞒下身份,立誓要为季家报仇,待到大仇得报,再迎娶他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人算不如天算,不成想半路宣文帝横插一脚,在他出京执行公务的时候赐婚。待到他得知消息赶回,已经晚了。
本想她若过得不好,他便还有机会,大不了把皇位抢来,娶她做皇后,无人敢有异议。可她和梁璟如今的感情他也看得出来,她对梁璟用情至深,梁璟视她如命,也是可堪托付之人,他便彻底断了念头。
支撑他活着的两件事一下都没了,杀了宣文帝,他就真的了无生念了。
季恩泽的下颌绷成一道冷硬的线,唇角抿得平直,将最后一丝温情彻底封死,“虞伯父,对不起。”
“你放什么狗屁!”虞峥怒道,“你当年是靠着全府上下人的护送逃出来,我尽心费力将你养大,我们不是为了让你去送死!自戕是无能之人的逃避,季大哥从来不是胆小逃避之人,你也不能是!你是季家留存于世最后的血脉,你觉得季大哥在地下与你团聚会开心吗?他们要的,是你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梁璟给有些脱力的虞悦借力撑着,忍不住道:“你所杀之人未必无辜,我父皇从前并未真正信任于你,那些真正无辜之人都是卫穆显去杀的,轮不到你做。是我父皇对不起你季家,他偿了他的债,你便好好活着,别妄自菲薄做个懦夫。”
季恩泽没想到梁璟会说这话,满是复杂地望去,梁璟一边心疼地揽着怀中人一边说:“你若寻不到生念,这皇位也一同赔给你,印玺在那,即刻便可拟旨。我知你本性纯善,承了季将军忧国哀民、济世救人的初心,可为明君,你便以此来补偿你心中愧念吧。”
“瑞王殿下,天下并非所有人都对皇位趋之若鹜。”季恩泽轻蔑地笑了一下,“这样肮脏的东西,我才不要。”
怎么都劝不动这个犟种,虞悦气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梁璟突然装作不经意凑到她耳边小声快速地说了句:“装晕。”
虞悦怔了一下,虽然不明所以还是照做,深吸一口气,两眼一翻双膝一软倒进他的怀中。
耳边传来梁璟焦急的呼喊声:“夫人,夫人!季恩泽你闹够了没有!她都被你气晕过去了,她本就身子虚弱,若被你气出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大殿中静了片刻,她听到剑柄与地面接触发出的清脆声响,几道不同方向的脚步声皆向她赶来。
“我……”
季恩泽在她头顶的声音有些无措,还不等他说出后面的话,虞悦猛地睁开眼跳起来,揪住他的衣领用力摇晃。
“你什么你!你清醒点给我好好活着!”
季恩泽错愕地对上她的视线:“你没晕?”
“爹,”虞悦不理他,转头对虞峥说,“把他打晕关起来,什么时候想通什么时候放出来。”
不等季恩泽说什么,虞峥二话不说,一个手刀劈到毫无防备的季恩泽后颈上,“我先把他带走了,你们收拾一下这的烂摊子吧,快到卯时了。”
“荣副将作何打算?”虞峥看向一直站在殿门的荣威。
“既然皇帝老儿已死,恩泽不想要皇位,我便没什么可做的了。”荣威坚毅的轮廓柔和下来,眉宇间有几分释怀,“瑞王殿下,哦不,陛下,陛下若要治臣的罪,臣无可辩驳,只希望陛下能放过这些将士。”
梁璟没有正面回答他,问道:“荆尚书长子前去驰援周广顺,生死未卜,他如今在何处?”
“荆公子被俘,并无大碍,我们进城门后便将他放了。”
梁璟淡笑道:“荣刺史进京并未伤一兵一卒,何罪之有?荣刺史请回吧。”
荣刺史愣了愣,随即撩袍双膝跪地,铁甲和地面碰撞发出沉重的声响,他对梁璟郑重地磕了个头,“谢陛下。”
这一跪,是他对梁璟称帝的认可,和对梁家继续坐拥天下的释怀。
殿中只余下梁璟、虞悦、孙公公、孙青和死不瞑目的宣文帝。
虞悦看着最终落得如此下场的宣文帝,叹了口气,对孙青道:“去鸣丧钟。”
“殿下怎能对陛下见死不救,任人折辱?”孙公公哽咽着,摇摇晃摇站起身缓缓走到里屋,打开暗格捧出一个盒子,从腰间掏出钥匙打开铜锁,取出一张明黄色的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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