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一直都没变,是她,从没真正了解过他。
半晌,虞悦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呆呆地问道:“那你刚刚说的把启德殿的羽林军换成你的人,是什么意思?”
梁璟心疼地用大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这一点,聪慧如她,不可能与刚刚他所解释的联系不起来。看似是问句,却是隐隐期待他的否定。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道:“我还要亲手把那个人压到母后的牌位前忏悔,不能让他先落到别人手里。”
第87章 梦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
晏广济要杀宣文帝?为何?
他既在来京城前便心意已决,费尽心思,隐忍蛰伏进密院,一步步爬上如今宣文帝身边最信任的位置,必然是有非夺皇位不可的理由。
他出身凉州,凉州与金国交战数十年,是金国导致凉州战火纷飞,也是金国开战,导致他与父母分离。若要恨,该恨的也是金国,而非宣文帝。
爹爹把他从死人堆里捡出来带回幽州,从未有过一丝苛待,即便是站在虞家亦或者幽州的立场上,晏广济该恨的也应该是频繁进攻的齐国,怎会是宣文帝?
难道仅仅是看不惯宣文帝昏聩无能,要为大朔换一位明君吗?
不,他与青州刺史合作,一路过关斩将,踏着尸山血海杀上京城,绝不是会是因为厌倦战争或者心系百姓。
他到底是为什么?
虞悦头痛地闭上眼睛,呼吸略显急促,缓了片刻后,突然起身。
梁璟眼疾手快从桌案上跳下,一把拉住她的衣袖:“你要去哪儿?”
“去找晏广济。”虞悦背对梁璟,声音异常的冷静。
“他隐忍谋划多年,为的就是这背水一战。他意已决,你去了也是无用,反倒会有危险。”梁璟从她身后绕过,挡在她面前。
“所以,我们之间,一定有兵戎相见的那一天吗?”
虞悦倔强地看着梁璟,眼尾微微发红,眼眶中闪烁着莹莹泪水汇聚成珠,挂在下眼睑慢慢凝结成一颗豆大的泪珠,却迟迟不落。
此刻的她看起来像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所有愤怒、不解、不安的情绪,都化作了悲伤。
虞悦执拗地咬紧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喉咙却被堵得厉害。
下一刻,她被拥入了一个满是松木香的怀抱,温热的体温,宽阔的胸膛,一股巨大的安全感顷刻将她包围。
“唰”一下,她眼眶中累满的眼泪就落了下来,用力回抱住他,抱得很紧很紧,哽咽着不断小声问“为什么”。
“为什么,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告诉我们?我们一起长大,十四年,我们竟被他,瞒了这么大一个秘密……”
知道晏广济身世凄惨,虞家怜他,把他当做一家人,可不知何故没能让他真正融入,心中不知怀揣这个秘密多少年,从不言说。即便是明知她与梁璟同一战线要夺皇位,他也毫不退让。
原来不是他变了,而是他不装了。
隐瞒与背叛的巨大冲击让虞悦无力去尝试理解他,她只觉得心中悲凉。
虞悦从未哭得这样伤心过,嗓子都哭哑了也没有要停下的迹象。梁璟满眼心疼地用脸颊缓缓蹭着她的侧脸安抚,手掌在她的后背上一下下轻拍,任由她抱着嚎啕大哭发泄。
梁璟的眸底冰冷一片,除夕当日已警告过晏广济,既然他听不进劝,他便不会在看在虞悦的面子上心慈手软。
眼下不宜轻举妄动,万一晏广济得知他们十六要逼宫的消息,提前与青州军里应外合,不止皇宫,京城就要彻底大乱了。待到他们攻入京城的那一刻,他定要活捉了晏广济为虞悦讨个说法。
*****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地有些可怕。
初十一早,虞悦撑开窗,一阵寒风迫不及待地从缝隙中钻进屋中,比前几日更冷,冷得刺骨,激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她抬头看向天空,天际厚重的云层将初升的太阳掩得严严实实,透不出一丝光亮,空气中漫着层浓雾,让本就暗的天色更加黯淡无光。
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
果不其然,梁璟上早朝回来带回消息,青州军不知为何变得极为激进,只攻不守,速战速决,周广顺不敌,节节败退。照这个打法下去,到不了上元节,青州军便能攻入京城了。
虞悦听得直皱眉:“那怎么办?”
“父皇已下旨让荆尚书长子率兵前去驰援周广顺,估计也不太拖得住,青州军完全是豁出去不要命的打法。”梁璟手指点着桌面上的地图,沉思片刻,道,“我们计划提前,两日后就行动。”
“来得及吗?”虞悦问。
梁璟点头:“我算过,来得及。还要借你的暗卫送个信回定国公府,顺便也带给冠军大将军和云麾将军,让他们早调军队提前部署在各城门。”
他们本想让百姓们过个好年,过了一年中三个最重要的节日之一上元节后再行动。但没想到青州军会打得这么快,周广顺还是一如既往的废物,不知道他是凭何调回京城当上兵部尚书一职的。
不过他们此番行动提前,十二打完,百姓们缓两日,还是能好好过一过上元节的。
“王爷,”千吉叩门得到准许后推门而入,“宫中急报,裕贵妃自缢了。”
“什么?”梁璟拍案而起,怒道:“不是让他们把她的命看好了吗!”
“王爷王爷,息怒,我还没说完呢,”千吉连连摆手赔笑,赶紧接上后半截话,“好在咱们的人及时发现,将人解救了下来,已无大碍,只是喉咙受损一时失声。”
梁璟作势一脚朝千吉的屁股踢过去,被千吉闪避开,“你何时学会说话说一半了?什么臭毛病?”
千吉讪笑着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虞悦,虞悦无奈低头一笑,伸手扯扯梁璟的袖子,“你是没听过开阳之前传消息,那小子能从盘古开天辟地讲起。若是有人快死了的消息经他那么一传,等说到重点了,人也死了。”
梁璟瞪了千吉一眼,他可没错过那个向他夫人投去的求救眼神,还挺有办法,知道夫人发话他一定会听。
“开阳?”梁璟陷入思考,“开阳是谁?我有些分不清他和摇光。”
虞悦:“有虎牙的那个,长相偏清秀的。”
梁璟了然地挑挑一侧眉梢:“哦,上次安王被踩断手腕那次的消息就是他带回来的吧,那不是挑着重点说得挺好的吗?”
提起这件与晏广济有关的事,虞悦神情闪过一丝不自然,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故作轻松道:“还不是后来被我打了一顿,压着他去找我爹的暗卫苦学了半月才学会的。”
梁璟若有所思的目光投向千吉,吓得千吉一哆嗦。他是见识过王妃的身手的,他的身板儿又比不上开阳这样从小训练的暗卫的身体,被王妃打一顿,不知道一个月能不能下床。
千吉越想越害怕,五官都皱成一团,求饶道:“还是不劳王妃辛苦了,王爷,要不我去找开阳苦学苦学?”
梁璟略带嫌弃地瞥了他一眼:“行了,最近忙,等以后空了再说吧。”
“好好好。”千吉嘿嘿一笑,松了口气。
“不过,话说回来,”虞悦道,“裕贵妃为何会自缢?她绝不是会选择自尽之人。况且她与易家已做筹谋,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自缢?”
裕贵妃生来高傲,易家又未倒,在她的视角看,拼尽全力托举安王登上皇位并非难事。与正当坐上皇位不同,夺来的皇位,子嗣问题最好解决,以后从宗室中选几个侄子过继便是。
前途一片大好,裕贵妃没有理由自尽。况且她怎会不知嫔妃自戕乃大罪,祸及家人,她家族意识极重,定然不会选择自尽,甚至不会以此耍花招。
莫非……
她无端想起初一那日晏广济离开前意味深长的眼神,一把握住梁璟搭在桌上的手,“是他猜到了,要为我报仇。”
夫妻间的默契无需多言,只凭“他”一字,梁璟便能会意她所指何人,毕竟能让她难以提及的名字只有那一个。
梁璟抿抿唇,转头对千吉道:“让他们看紧昭宁宫的下人,防止晏广济的人继续对裕贵妃出手。把她的命,给我留好了。”
*****
正月十二。
凌晨,不到寅时宣文帝便被噩梦惊醒,满头大汗地张口大口大口呼吸着。不远处坐着守夜的孙公公循声起身近前,为宣文帝顺着背问道:“陛下这是怎么了?可要召太医?”
“无事。”宣文帝急促的呼吸逐渐缓慢下来,抖着手把孙公公递上的温水一饮而尽,“只是梦到了一些许久未见的故人。”
梦里,他在睡梦中被惊醒。一睁开眼,便是床旁站着的季将军一家,愤恨地看着他一言不发。顾不上数有几个人,他吓得从床上跳起,一路喊着孙福的名字一路往大殿逃。
一直与他寸步不离的孙福却迟迟不应声,也不见踪影。
宣文帝迈进大殿的脚步一顿,拨开帘子的动作僵在原地,手臂带上细微的颤抖。
大殿中央跪了林林总总二三十人,有锦衣罗衫,有粗布麻衣,听到他的动静齐齐回头向他看来。后面人的面孔看不真切,越靠前的脸庞越清晰。
为首的,正是秦离的父亲!
他的嘴巴似乎无法张开,却急切地想说什么,嘴巴不停嚅动着,挣扎后可能是发现自己无法开口,瞪大的眼睛一眨不眨,从中缓缓流下两行鲜红的血泪。
宣文帝身子再站不稳,吓得向后一屁股跌坐在地。
秦离的父亲身后爬出一个半大的小男孩,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面容有些模糊,向宣文帝膝行而来,挪了几步后愈发着急,手脚并用向宣文帝扑来。
宣文帝惊叫出声,强撑着瘫软的双腿连滚带爬地往殿外逃,口中不断喊着:“来人!给朕来人!!都死哪去了!!!”
然而,他踩到殿外高高的台阶上时,彻底失了声。
院子中站满了人,满院的人齐齐抬头,大多是一些飘忽模糊的脸庞,但中间的一群清晰面孔让宣文帝猛地瞳孔骤缩。
那是当年他夺嫡路上害死的大皇兄和晋皇叔,还有……
人多得让他数不过来,多得让他害怕。
宣文帝不敢质问他们为何而来,他的心里再清楚不过。
原来他这一生已经杀了这么多人。
他害怕地双脚无法移动分毫,只能颤抖着眼睁睁看着这些人死气沉沉地走向自己。终于,他在被这些亡灵啃食时忍不住发出厉声惨叫,划破了梦境。
宣文帝闭上眼睛让自己不要再回想。
人都已经死了,有什么好怕的!
他在孙公公的伺候下披上外袍,紧紧攥着孙公公搀扶的手臂,缓缓移动到大殿。
空的。
他缓缓吐出口浊气,挪动脚步跨过门槛站定在殿外的台阶上,扫视了一圈空空如也,一切如常的院子,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来。
孙公公一直在默默观察宣文帝的一举一动,不明白为何他今晚如此怪异。甚至觉得自己眼睛出了问题,竟在这张波澜不惊多年的脸上,看到了罕见的害怕。
“陛下,要不给您宣太医来诊平安脉如何?也差不多到该诊平安脉的日子了。”
宣文帝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不必,一会儿把安神香点上就是。”
空气中传来“咔嚓”一声细碎声响,惊魂未定的宣文帝立刻警觉起来,下意识往孙公公身后闪了闪,心脏在嗓子眼咚咚直跳,仿佛要跳出体外般又重又快。
“咣当”一声冰棱坠地的脆响,那根悬挂在屋檐半个月的冰匕首终于断裂,插在了宣文帝面前。
“陛下小心!”孙公公还未看清是什么东西,便伸长手臂先一步护住宣文帝。
二人借着月光看清地上落的是何物后都松了口气,宣文帝有些没面子,装模作样叱了句:“大惊小怪。”
这时,一个太监从院门火急火燎跑了进来,急得在高高的门槛上绊了一脚,摔了个大马趴,急忙起身手脚并用,跌跌撞撞地爬到宣文帝面前。
“陛,陛下,大事不好了!打进来了,瑞王殿下率兵从宫门口打进来了!”
第88章 崩溃竟然是你
浓墨般的夜色里,以启德殿为中心亮起一盏宫灯,紧接着各殿各院接连浮出昏黄光晕。深夜的寂静被值夜太监不小心摔碎的灯盏声打破,宫殿内的烛台全部亮起,映出廊柱下疾走的黑影。
接二连三的宫女太监怀中抱着包袱,往西华门方向奔逃。包袱中发出叮零咣啷的脆响,借着月色隐约可见其中金色翠色浮现。
玄武门方向传来铁器相撞的闷响,逃命的小太监被吓得腿有些发软,不由脚下加快了速度,一着急,金银细软从松散的结扣里漏出来,在青砖上拖出细碎的声响。
这些物件可够他这辈子都吃喝不愁,不然拖着一副残缺的身子要如何安度下半辈子。小太监听见声响赶忙蹲身去捡,后颈突然贴上冰凉的剑刃。
身后所站之人,不论是瑞王殿下所率的叛军,还是宫中的羽林军,都不会放过一个胆敢携宫中主子财物潜逃的胆大鼠辈。小太监知道自己终究逃不过这一劫,抿紧颤抖的嘴唇,绝望地闭上双眼接受死神的宣判,睫毛颤动的速度比蝴蝶振翅都快。
手中的碧玺手串重新跌落回地上,珠线断开,翠绿的珠子崩了一地,沿着公道瓷砖的缝隙向前滚去,一只精致的鞋子踩住了未有停意的珠子。
“不必伤害这些太监和宫女,”一道好听清脆的嗓音响起,“放他们走。”
后颈上的凉意立刻消失殆尽,小太监迟迟不敢睁开双眼。
这样美妙的嗓音,这样动听的话,是有仙女来接他走了吗?
正想着,他的屁股上挨了一脚,身后传来一道不耐烦的男声:“你是聋了还是傻了?瑞王妃开恩放你们走,还不快走?”
瑞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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