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公公看着圣旨背面的龙纹红了眼眶,对梁璟道:“殿下,陛下唯一利用过您的事情只有一桩,就是算计了殿下的婚事。但王妃是陛下精挑细选过的,无论是家世相貌都是极好的,且虞家出事后也必不会牵连王妃半分。陛下对殿下的偏宠是其他皇子从未有过的,您可以说陛下愧对秦家,但不能质疑陛下对您的爱子之心啊!”
梁璟沉默地接过圣旨打开,孙公公继续悲恸道:“陛下早就决定立殿下为太子,等一个吉日将圣旨昭告天下,您却对陛下见死不救。殿下再恨陛下,陛下也是您的父皇啊!”
梁璟合上宣文帝亲笔所书的立太子圣旨,心情复杂地望向地上的宣文帝,沉默片刻,蹲下身,伸手抚过他死不瞑目的眼睛合上。
“孙公公,你僭越了。”
虞悦同样百感交集,梁璟和宣文帝之间的感情极为复杂。
宣文帝是个极其矛盾之人,他对秦皇后的爱不假,却太过极端。他对梁璟的好也不完全是假的,梁璟也并非对他全然是恨意,只是那偶尔涌现上的父子之情根本无法抵消恨意。
现在梁璟心中一定也不好受。
受宣文帝影响,他其实内里也是个极为矛盾之人。从他误以为她要离开,要圈禁她之时,她就看出他身上实则隐约是有宣文帝的影子的。
只不过梁璟比宣文帝内心更为强大,他用自己的理智与宣文帝传给他的劣根顽强抵抗,坚守自己的底线。
孙公公从小侍奉宣文帝,到现在已有几十年,自然是为宣文帝说话的,其中真假他们不得而知。
孙公公看梁璟不为所动的样子,长吁一口气,转身快速跑向大殿其中一根蟠龙柱。
随着一声巨响,蟠龙的龙爪上染上一片血迹,孙公公的额头血肉模糊,缓缓沿着柱子滑下,坐地靠柱,脑袋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他深知梁璟继位,自己一定活不成了。与其被赐死,不如主动赴死,在后世史书上保全自己的一片忠心。
“咚咚咚”,三声低沉悠远的钟声敲响,宣告着阳和二十二年的覆灭。
虞悦望向殿外天边的破晓,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一切都结束了。
但是,她还有一事要做。
她松开和梁璟十指交握的手,“你在此等候朝臣,完成登基之事,我先去趟后宫。”
梁璟自然明白她是要去找裕贵妃,扣紧她的手不让她挣脱:“我陪你一起去,她若再伤你怎么办?”
“不用,她已是强弩之末,再无翻身可能。我身体也恢复了,她伤不了我。”虞悦在他唇上贴了贴,“我不杀她,只是先去折磨折磨她,待到忙完一切,我们再送她最后一程。”
*****
裕贵妃焦急地在殿中等待易相的消息,等到外面都安静下来了,也不见人传信回来。
外面安静地有些渗人,裕贵妃犹豫再三,对乘月道:“你再出去看看什么情况。”
“啊……”乘月心脏狂跳,不敢答应也不敢拒绝。
正犹豫着,沉重的钟声响起,声浪像黑色潮水漫过宫墙,瓦片在共振中簌簌发抖。
裕贵妃瞬间呆住,直到三声钟声停下,才惊骇万分地抓住乘月的胳膊,撑住自己摇晃的身子,声音艰涩道:“什么声音?”
“娘娘……”乘月大惊失色,磕磕绊绊道,“是,是丧钟!陛下,驾,驾崩了……”
裕贵妃一下跌坐在地,脑中空白一片。
若是兄长带兵前来,不会不给她传信。难道,真让瑞王得手了?也就是说瑞王弑父了!?
大殿的门被从外面推开,外面泛着鱼肚白的微亮天色照在来人的银白铁甲上,身后的披风在风中猎猎翻飞。因逆光看不清来人的模样,只能感受到强大的压迫感。
“贵妃娘娘,别来无恙。”
第91章 自食恶果哪有当皇帝的人了……
“你怎么……你不是已经昏迷了吗?”裕贵妃跪坐在地,仰面眼睁睁看着传闻中已病重昏迷的瑞王妃,踩她的心跳节奏,不疾不徐地朝自己走来。
“是啊,我昏迷了,被人下了奇毒所害。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前来索命的冤魂啊。”
虞悦的尾音放得极轻,如蛛丝缠住裕贵妃的脖颈,分明是游丝般的力道,裕贵妃却感觉到一丝窒息。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虞悦将计就计耍了。
“呵,到底是我小看了你们。”裕贵妃撑着地面站起身,她的视线落在虞悦衣袖上的血迹,试探问道,“是你动手杀的陛下?”
见虞悦仍是一副淡漠神情,裕贵妃敛起脸上所有表情,声音中染上细微颤抖:“是梁璟杀的……他竟弑父!天理难容!”
虞悦丝毫没有回答她之意,而是缓缓向她踱了几步,颇为好奇地问:“你为何不像其他妃子般逃出宫去?我下了令不拦一人,你若是肯逃,说不定还留得一线生机。你在等什么?或者说,你在等谁?”
裕贵妃抿紧唇一言不发。
她当然不能说,私兵是易家最后的底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朝臣们循着丧钟进宫前,能不能再把皇位夺回,就看这一会儿兄长能不能攻进皇宫。在此之前,她绝不能向虞悦透露一字。
虞悦笑起来,好整以暇地围着她慢慢踱步,语气尽是玩味:“让我猜猜……是在等你那被圈禁在安王府的废物儿子,还是准备偷偷出城,被尹将军扣下的兄长,亦或者是被尹家三万精兵包围的两万私兵?”
她的语气似在游戏般轻松愉悦,但对裕贵妃来说却是无尽的折磨。
虞悦每说一个字,裕贵妃就被惊得心脏重重一跳。直到最后一个字落下,一阵巨大的绝望将她席卷,沿着四肢百骸渗进五脏六腑,恐惧的味道在舌尖上跳跃。
“你,你们……”
“这是什么秘密吗?”虞悦双手一摊,做无辜状,紧接着又恍然大悟道,“哦,不止我们知道,陛下也早就知道了。”
她收起顽劣的模样,神情变得冰冷:“也包括你当年是如何逼死秦皇后的。”
裕贵妃嘴唇翕动,身子微颤,呼吸极不平稳,不可思议地瞪着虞悦。
突然,裕贵妃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端正自己的仪态,恢复以往的尊容,勾唇轻笑:“你们一定不知道,她临死前最后留下的话是什么。”
虞悦停下脚步,站定在她面前,冷道:“什么?”
“让他们出去,”裕贵妃头也不回,伸手向后面保护虞悦的羽林军一指,“此事涉及皇家秘辛,不可为外人道。”
虞悦眯起眼睛,探究的目光深入裕贵妃的眸底,片刻后,向羽林军挥挥手:“你们先出去。”
羽林军们对视一眼,也不敢忤逆将成为皇后的瑞王妃旨意,听话地退出大殿,还贴心地把门带上了。
虞悦知道裕贵妃没这么好心,但此刻殿中只有她们二人,也不怕她耍什么花样。
裕贵妃一扫之前的紧张和恐惧,学着虞悦的样子,姿态悠然地在殿中踱起步来:“那天我告诉她,她的那碗安胎药,是陛下亲自吩咐的。”
“我本准备了一肚子说辞让她相信,结果,哈哈哈,那个蠢女人直接就信了,连‘为什么’都不问。”
裕贵妃笑得轻蔑又张扬,虞悦跟在她身后紧握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连娇嫩的皮肤被掐破出血都未察觉。
“只有像她这样的蠢女人,才会把帝王家的情爱当真。仅靠着男人施舍的若有若无的爱意活着,当一切美好的幻想化作泡沫被轻轻点破,便是连活都活不下去了,你说可不可笑哈哈哈。”
听她这样诋毁秦皇后,虞悦几乎要抑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但为了替梁璟问出秦皇后最后留下的话,强忍杀心道:“所以秦皇后到底说了什么?”
“别着急啊,她还留了一样东西给她儿子,我想想放到哪了?”
虞悦随她走到里屋衣橱旁,看着裕贵妃从中拿出一件又一件的华服,像丢破布似的丢到地上,口中还念叨着:“怎么不在这了?”
又跑到另一个衣橱中找寻,把橱中所有的衣物和丝衾都胡乱扔在地上。
“秦皇后根本就没有留下一个字,对吧?”虞悦终于看明白她在拖延,不再打算与她周旋下去,转身就要跨过一地狼藉离开,瞬间被裕贵妃死死扯住披风。
“想跑?晚了!”裕贵妃用另一只手,扯住一旁燃着无数蜡烛的的烛架,用力向下一拉,烛架轰然倒地,顷刻间点燃了地上所有的衣物与丝衾。
火势迅速蔓延,炽热的火焰吞噬着大殿中的一切。浓烟滚滚呛的人睁不开眼,喉咙仿佛被灼烧般疼痛。裕贵妃的手如同铁钳死死扣住虞悦的手腕,任凭她如何挣扎也无法挣脱。
虞悦对大火仍是恐惧,像无形的铁锁将她牢牢束缚,双腿像被灌入铁水般沉重,移动不了分毫。
她眼睁睁看着火焰爬上雕花的梁柱,舔舐着金漆的屏风,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一阵阵滚烫的热浪扑面而来,灼得皮肤生疼。
裕贵妃的脸上映着火光,笑得肆意猖狂,热气扭曲了她美丽的脸庞,映着火光的眼睛疯狂地欣赏这场毁灭盛宴。
虞悦心跳如擂鼓般急促,脑中不断闪现着当年在齐国城楼上的场景。她感到有些晕眩,她知道,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她拼命挣扎,试图甩开裕贵妃的手,可她此刻的力气,根本比不上裕贵妃决意拉她一同赴死的决心。
虞悦的呼吸愈发急促,仿佛胸口压着一块巨石。她想要尖叫,想要向殿外的羽林军呼救,可喉咙发紧,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火舌逼近,似要将她一口吞食,绝望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含元殿中,不少朝中肱骨都已赶来,在孙青宣读过立太子诏书后,谁也没有怀疑圣旨的真假,齐齐跪下对梁璟高声呼喊道:“请太子殿下登基!”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朝中大臣早已对宣文帝的统治心生不满,却无力改变,尤其是这些重臣,对换新君期待已久。
没有人探究宣文帝驾崩的真相,没有人查验圣旨的真伪。瑞王是四位皇子中最可堪大任之人,他们俯首称臣心甘情愿。
梁璟站在白玉台阶上,俯瞰大殿上低着脑袋跪着的一道道身影,本该是畅快的,可他此刻的心中,却平白生出几分慌乱与不安。
他顾不得这些大臣,跨着大步向殿外走出去,留下一众表忠心的大臣们在殿中面面相觑,目送这位稍显任性的新帝离开。
遵循自己本心的直觉,梁璟快速走向昭宁宫,越靠近心中的不安感越重。直到拐过最后一个路口,他望见昭宁宫的方向火光冲天,心中猛然一沉,顾不得多想,拔腿朝昭宁宫狂奔。
快到昭宁宫门口,才看到惊慌失措,到处找水源和工具的羽林军。
梁璟随便抓住一个羽林军问道:“王妃在里面吗?”
羽林军看见他的脸都快哭了:“在……在里面。”
顾不上问他们的罪,梁璟一头冲进了火海。
“殿下!”
殿内浓烟弥漫,呛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火焰在殿中四处肆虐,头上的悬梁隐约发出断裂的声音。
他用衣袖掩住口鼻,大声呼喊道:“虞悦,虞悦!”
然而他的每一声呼喊都被火焰的咆哮吞没,没有回应,他的耳中只充斥着火星四溅的声音,热浪几乎要将他烤化,但他一点都不肯放弃。
终于,他在殿角看到了被裕贵妃死死拽住一条腿,努力向外爬,脸色苍白如纸的虞悦。
梁璟冲上前一脚踩在裕贵妃的纤细的手腕上,骨头碎裂的声音被燃烧声淹没,翻江倒海般的疼痛迫使裕贵妃猛地松开了手。
他将虞悦拦腰抱起,紧紧搂进怀中,用脸蹭蹭她的额头,低声道:“别怕,我来了。”
虞悦脑子一片混沌,脸埋在梁璟的胸口嗅到一丝残存在他身上的松木香,任由他把自己护在怀中,稳步朝殿外冲去。
他们刚踏出大殿,身后的梁柱轰然倒塌,火星四溅。
虞悦感觉自己被放在空地上,耳边是梁璟焦急的呼唤,她想告诉他,她没事。可她睁不开眼睛,也发不出声音。身上的肌肉仍僵硬着,动弹不得,还未从大火的阴影中缓过来。
“醒醒!求你醒醒!”他带着哭腔低声嘶吼,声音沙哑而颤抖,抓着她肩膀的手用力收紧,掐得她有些疼。
两滴水滴在了她的脸颊上,她有些分不清冷热。是下雨了吗?还是他的眼泪?
院中的羽林军见虞悦被救出,便停止了救火的动作,一双双眼睛都望向不顾形象跪在地上,卑微哭着祈求王妃醒来的瑞王。
即便是一个个自认刚硬男儿的他们,观此场面也不免动容。愧疚之余暗暗为这对模范夫妻祈祷,祈祷上天不要拆散这对璧人。
“别,别哭,了……”虞悦费了好大的力气,忍受着刀割般的疼痛,才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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