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我决不许任何人侮辱她!
“你敢打我!你敢打我!”胡亥像是疯魔了一般,挣脱了下人,冲着阴嫚扬起手要扇她。
阴嫚自然也不是个平白受气的主,她抓住胡亥的手腕,与他扭打在一起。
那场面可以用“凶残”来形容。抓、挠、扯头发都不算什么,两人甚至还动口开咬。
两个小豆丁扭打在一起的模样,让一旁的仆从们都看傻眼了。谁能想到两个小孩打架会下这么狠的手,都见血了。仆从们投鼠忌器,不敢使出全力,只能在一边喊着别打了,眼巴巴地看着两人滚成一团。
这动静越来越大,竟引来了那些个贵人们。
但两人早就打红了眼,昏了头,哪里注意到周遭的变化。在连翻了几个滚后,两人撞在了一人的腿上,停了下来。
阴嫚也借此骑在了胡亥的肚子上,她捏着对方的脸,语气凶狠道:“你说谁是下贱胚子?有种你再说你一遍!”
“你你你你,还有生你的养你的都是贱种!”胡亥骂骂咧咧。
“好,你最好一直这么硬气。”阴嫚啐了口唾沫,扬起拳头就冲胡亥的面门。然而还没等她打到人,一双凭空出现的手从她的腋下穿过,嗖的一下,她整个人就悬在了半空。
冷不防地被人打断,这让阴嫚很是不快。她转过头,发现自己被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架了起来。再看,周围多了许多不认识的人。他们或衣着华贵,或气质出众,怎么看都不像无名小辈。
尤其是被她撞到腿的那个男人更是如此。
那个男人穿着玄色袍子,身姿挺拔,眉目冷淡。即使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但他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倍感压力。
阴嫚心头的怒火刷的一下熄灭了,直觉告诉她,自己闯祸了。
那厢胡亥回过神,他扑进一个贵妇人的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妇人一边给儿子擦眼泪,一边怒视自己。眼看对方要冲自己来了,阴嫚先发制人:“你装什么柔弱!我母虽然犯了错,但也是秦王的夫人。你骂我父母都是下贱胚子,挨我一顿揍算是轻的!”
说完,她偷摸瞧了一眼疑似秦王的男人,在心里默默祈祷,老天您可一定要保佑我顺利脱险。如果顺利脱险,信女愿意一个月不吃肉。
“大胆奴婢竟敢假冒公主!大王,当速速惩治这贱奴,以正律法!”一个大臣开口。
阴嫚在心里竖起中指,你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还没验就知道我不是公主。怎么,你长火眼金睛了?
正当她想法子脱困时,妙人的声音在耳边乍起:“公主乃大王嫡亲血脉,你敢伤公主,是不要脑袋了吗!”
阴嫚抬头看去,母亲带着妙人穿过人群,在距离秦王几步远的位置站定。母亲的衣着打扮跟往日相比没什么不同,但周身散发的气场俨然与往常不同。锋利威严,令人不敢直视。
而其他人在见到母亲出现的那一刻不禁脸色大变,尤其是那个贵妇人,她显然变得非常紧张,一副生怕有什么东西被母亲夺走的样子。
母亲波澜不惊地向秦王行礼:“废后芈氏,拜见大王。”
阴嫚大惊,她本以为母亲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妃嫔,却不想她竟是王后!若她没记错的话,秦国身份不明的王后只有……
在这一瞬,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第53章
不知鸦雀无声了多久,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出来打圆场:“嗐,不过就是兄弟姊妹间的打闹罢了。小孩儿嘛,都是越打越亲的。咱们这些大人就别跟着掺和了。时候不早了,王上该去焚香了。”
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一言不发的秦王。
秦王收回了落在母亲身上的目光,吐了一个回字后,便起驾离开了。
众人见秦王不再追究,便不自讨没趣,跟着秦王离开了。
待乌泱泱的人潮退去后,压在阴嫚心头的窒息感才消失不见。紧绷的一根弦终于断了,她如同被抽干力气跪在地,大口地喘息。
这可把妙人吓坏了,她连忙扶起自己,一脸心疼地给自己擦汗,嘴里不停地问着:“公主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
“不要叫我公主!”阴嫚捂着耳朵尖叫。
骤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让她心乱如麻。上过学的都知道,秦始皇的子女没一个有好下场。看书的时候只觉得唏嘘,身临其境后却只剩下毛骨悚然了。
本以为做了公主是她这辈子最大的不幸,但她万万没想到原来还有比这更不幸的事情。一想到之后要面对的大屠杀,那种对未知的恐惧又一次席卷了她。
可她想不通,也想不明白,老天为什么要这般对她!虽说她不是一个大善人,但也从来没有作恶,为什么要把她丢到这么可怕的地方?
妙人被她的异常吓到了,求助似的看向一旁的母亲:“夫人您想想法子吧。”
可母亲却没有说话,用着跟以前一样的眼神看着她。曾经她看不懂这目光中的情绪,现在她却全明白了。这情绪是不安,是担忧,是对她未来命运的悲悯。
阴嫚捂着嘴,难怪母亲不希望我太聪明,原来这就是记得的代价!
白色的蝶从宫墙外飞入,围绕着鲜花飞舞,在无知中迎接被秋风终结生命的那一刻。阴嫚忽然羡慕起白蝶,比起眼睁睁地看着死期的到来,在无知中灭亡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阴嫚推开妙人,在仆从的惊呼声中飞奔。
她不知道自己要跑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否是对的。如今她满脑子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那就是离开这里,躲到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去,否则她不是被胡亥乱刀砍死,就是被项羽腰斩……
“拦住她!”母亲的声音远远传来。
饶是阴嫚极力躲避,但小孩子的体力有限,更何况她刚才还跟人打了一架。没过一会儿,就体力耗尽被妙人一把搂在怀里。
她奋力挣扎,却被母亲厉声呵斥:“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这是阴嫚头一次见到母亲生气,可此时她既害怕又委屈,腾不出空位给惊讶。眼泪从眼眶涌出,顺着脸蛋滚落,汇成两道小溪。
母亲见她哭得可怜,从妙人的手中接过了自己,一面轻拍自己的后背,一面轻声安慰:“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阴嫚攥紧母亲的衣服,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彻底远离那糟糕的命运。
哭累了就睡了过去,等到醒来时已经接近黄昏。
阴嫚揉着头支起身子。她环顾四周,青铜制的小鸠车在霞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哗啦啦的水声在不远处响起,转过头看去,原来是妙人在洗汗巾。
“公主您醒了!”妙人见她醒来面露惊喜。
想起自己白日里的“发疯”行为,阴嫚忽然觉得丢人。遇到事情不知道去解决,净想着逃避。我还真被宠坏了。她闭上眼睛按了按太阳穴,只觉得自己越活越回去了。
“现在知道疼了吧。”妙人见她没有大碍,又开始说教起来,“不清楚对方是什么人您就敢动手……”
放到往日阴嫚肯定会回嘴,但现在她理亏只能认命挨训。
“您啊,下次做事稳重些。”妙人把冷汗巾敷在她酸痛的眼眶上。
“是是是,我知道了。”阴嫚接过汗巾乖巧道。
妙人嘀咕道:“您这般听话,仆还真不习惯。”
阴嫚没接话,而是问母亲去哪了。
妙人顿了顿回答:“夫人去处理事情了,一会儿就回来。”
阴嫚闻言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既然母亲不在,那不如趁机向妙人打探消息。既然要解决问题,总要了解问题的全貌不是?
于是她放下汗巾,甜甜地叫了一声妙人。
妙人打了个哆嗦:“打住,有话直说。”
见妙人不吃这一套,阴嫚立刻收起了笑脸。变脸之快,堪比著名变脸大师。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妙人难得沉默不语。
阴嫚咋舌:“你就算不说我也已经知道大半的真相了。我父是秦王政,我母是秦国的前任王后芈氏。宫中人曾说,母亲是被母族牵连而被废后。我想,能将一个有王嗣的王后拉下马的大罪,恐怕也只有那个了。”
妙人在一瞬间变了的脸色,更加佐证了阴嫚的猜想。
当年教她历史的老师是秦汉迷,每次上课都会科普一些课外内容。
其中就有提到在秦昭襄王到秦始皇前期,历任秦王与楚系集团都有非同一般的亲密关系。也正是有了这样亲密的关系,使得楚系集团在秦国如日中天。
但对于帝王而言,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外戚在夺位时有多大的助力,在掌权后就有多大的掣肘。作为中央集权的践行者,嬴政更是不会放任楚系做大威胁到王权。
所以在他执政期间,他有计划地边缘化楚系集团,这使得楚系集团感到威胁,双方矛盾加深。最后矛盾在灭楚一战爆发,昌平君反叛,致使秦国损失惨重。
“也正是因为昌平君的背叛,芈姓熊氏全族被发配蜀地,夫人也被王上囚禁在栎阳旧都。”
阴嫚抱着膝盖,坐在床榻上,咀嚼着妙人的话。
“在王上的眼中,我们都是秦国的背叛者,是秦国的威胁。为了防止我们死灰复燃,王上不许大公子探望夫人。”
不许孩子见母亲。不许,孩子见母亲!
阴嫚猛地看向门口,却只见老树枯枝,寒鸦孤影。不安迫使她跳下床榻,出门寻找母亲。
要冷静,要冷静,不要听风就是雨。这或许只是你的胡思乱想罢了,你不要再惹母亲担心了。阴嫚咬着手指试图减轻自己的焦虑。
“王上,您一定要对我如此残忍吗?”
听到母亲的声音后,阴嫚心中一喜。可是在听清母亲说的内容后,她的心又一次悬了起来。
她向声源的方向走去。一路上过于安静,不见半个人影。种种奇怪的迹象,迫使她加快脚步。
“她是大秦的公主,理应回到咸阳。”秦王嗓音冷淡。
“王上,我已经把儿子留在了咸阳,只剩下这一个女儿了。你不能对我这么残忍……”母亲犹如杜鹃啼血,悲切至极。
秦王逆光而立,高大的身影隐藏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今天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你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母亲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一滴晶莹的泪从她的脸庞滑落。
浮光跃动,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不停转动,最后依旧抵不过地心引力坠落在地。
“你走吧。”母亲塌下肩膀,很是疲惫。
秦王注视着母亲,良久,终是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在看到趴在门口偷听的阴嫚时,秦王并没有表现得惊讶,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离开了。
阴嫚攥紧手,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秦王要带走她。可她不明白,她只是一个公主,既不能承继大统也不能招兵买马,根本没办法带着芈姓熊氏翻身,秦王为什么要极力带走她呢?
她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她只要知道自己只想跟着母亲一起生活就好了。
阴嫚深吸一口气,走进了屋子里。母亲正在望着夕阳发呆,她试探地叫了一句:“阿母?”
母亲闻声连忙用袖子擦了擦眼角,转过身,露出往日一样温柔的笑:“怎么了?”
看着逞强的母亲,阴嫚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心头又酸又涩,原本已经止住的眼泪好似又有了决堤的迹象。她吸了吸鼻子,嗫嚅:“阿母,对不起。我不该那么冲动,闯了祸,还连累了您……”
说着说着,她便哽咽了起来,眼泪也啪嗒啪嗒地滚落。阴嫚在心里大骂自己,没用!哭哭哭,一天天就知道哭!
母亲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就算没有你,今日之事也会发生的。”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当王上决定道栎阳的那一刻,你我就注定不得安宁了。”
“就不能逃走吗?”阴嫚听后,将心底最真实的想法脱口而出,“反正我们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留在这还会碍别人的眼。母亲,我们逃走吧,逃到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的地方去!”
母亲静静地看着她,许久后,才苦笑:“可是阿母已经跑不动了。”她瘦削的手指抚在自己的脸颊,嘱咐:“但如果哪一天你能逃走,一定要不留余力地逃离这里。”
阴嫚一愣,心底涌上了不好的预感。她看着面色苍白的母亲,哀声:“阿母,你不要我了吗?”
第54章
可惜阴嫚没能等来母亲的回答。母亲病了,病得很重。
“明明几天前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病了?”
所有人包括阴嫚都这样问着,可他们心里都明白,这病并不是无缘无故来的。母亲在惊怒中生产伤了底子,又因常年忧思,身子骨早就垮了。
这些年来大家都默契地忽略母亲正在走向衰亡的事实,想着,如果不去在意,不去过度关注,或许就会有奇迹的到来。
然而,现实无情地撕碎了他们的幻梦。
在妙人他们还在哀求太医尽力救治母亲时,阴嫚已经去打水洗脸,整顿仪表了。她到底不是三岁小孩,做不出让远行者担忧的事情。
她看着自己的倒影对自己说,笑一笑,别让母亲走得不安心。
阴嫚深吸一口气,撩开床幔,轻声道:“母亲。”
叫了好多声,母亲才有了反应,缓缓地睁开眼睛,见是她,眉目柔和:“你来了。”
阴嫚以为自己能忍住,但还是红了眼,嗓子里更像是塞了团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
母亲招了招手让她靠近点,阴嫚顺从地靠了过去,让母亲的手落在自己的脸上。
“都说小孩子一天一个样,曾经是不信的,如今看到你却是信了。”母亲用着怀念的语气说道,“谁能想到那个只会哭的小婴儿会变得如此灵巧。”
“小时候总是哭闹,是个不折不扣的磨人精。幸有母亲不弃,我才能那样无忧无虑的日子。”阴嫚把自己的手覆在母亲的手上,试图驱散笼罩在母亲手上的寒冷。
母亲忽然说道:“我想出去晒晒太阳。”她喃喃自语道:“自从到了栎阳,我大半的光阴都耗在了这屋子里,我不想临了还要待在这,我不喜欢……”
阴嫚连忙应下,叫妙人去安排。
不同于室内的拘束,外面是自由畅快的。尤其是入秋后,不但天气凉爽,宫中的桂花也开了。金色的小花堆叠在一起,在风中摇曳,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气。
但在母亲的住处,有一棵桂花树最特别。它长得并不高大,但开的花却是橙红色的。在光影交替中化作一片灿烂的晚霞,绚丽多姿,令人难以忘怀。
“我听老人们说,楚国的木樨就是这般艳丽多姿。秋风乍起时,漫山遍野就会飘起红霞,天上人间大概就是那样的吧……”
母亲抱着她坐在廊下,望着那棵桂树讲述着她少时听到的关于楚国的事情。末了,她惆怅:“原以为能在有生之年能看到那样美丽的景色,现在想来应当是看不到了。欢儿,如果你有机会的话,替母亲看一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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