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芮正在处理政务,可只要一想到那件事情,他的心就如沸水一般,难以描述的焦躁在他的心里堆叠,最后爆发,让他再也无法专心处理政务。
怎么还不来?
不会被识破了吧?
万一失败了我岂不是死定了?
吴芮推开窗户,让寒风吹走心头的焦虑。远处传来跑动的声音,让他好不容易按下去的烦躁又一次攀升,刚想呵斥却发现是儿子来了。
见儿子一脸喜悦,他心中的烦躁奇妙地褪去了。
“来了。”
吴芮:“当真?”
“真的。”儿子重重地点头,四处张望后,又压低声音,“不过他身边还多了一个人。”
吴芮惊讶,竟还有人不要命!他告诉儿子将此事速告知御史,绝不可耽误。
在安排好后,他整理好衣服向殿中走去。
一推开门,他便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一个是现在跟他比邻而居的临江王共尉,另一个则是远在颍川的颍川侯利几。昔年一同效力于项羽,在项羽败亡后投降于现如今的陛下,没想到竟都是忍辱负重。
“两位怎么来了?”吴芮揣着明白装糊涂,请两人入座。
现任临江王不同于他沉稳的父亲,带着年轻人独有的冲劲,开门见山:“已经到了这等境地,长沙王还要效忠刘季那个布衣?”
吴芮:“临江王慎言。”
临江王不以为意:“我说得不对吗?他本就出身低贱,不过是走了运才当上皇帝。贱民的心胸能有多宽广,你真以为他能不介怀我们曾为项羽效忠的事情?”
利几低声叫了一句临江王。
临江王见状撇撇嘴:“行,本王不说了,你说吧。”
利几冲着吴芮行礼后,说道:“某也听说了长沙王的遭遇,对此某深感同情。但是长沙王没想到陛下是在针对咱们这些跟过项羽的人吗?明明是跟燕王奉上同样的贡品,为何陛下却呵斥了我们这些与项羽有旧的人?”
吴芮不语。
利几循循善诱:“其实长沙王您心里清楚,陛下一直提防着咱们这些异姓诸侯,用不了多久他就会罗织罪名将你我送去见大司命。”
吴芮心里咯噔一声,不可否认利几说得有几分道理。周天子不就是被异姓诸侯赶下了王位吗?很难说陛下不会受启发先下手为强。或许,他该想一想如何自保。
利几见吴芮面露沉思,以为自己说动了他,继续道:“长沙王跟我们联手吧。有您在,淮南王也会加入我们,到时候我们一定更有胜算!”
吴芮叹了口气:“光凭我们几个怎么抵得上汉军中的大将呢?”
“谁说我们没有的?”临江王站了起来,“你可还记得向往身边的大将钟离眜。”
“你们找到了钟离眜?”吴芮吃惊。
临江王得意地点头:“那是自然。有此名将,我军必胜!”
“我看未必。”灌婴一脚踹开了殿门,将屋中三人团团包围。
利几猛地反应过来:“吴芮你和刘季做戏骗我等!”
临江王抢了汉卒的剑劈向吴芮:“混账!我杀了你——”然而下一秒,他的剑已经被灌婴击飞。看着抵在脖颈上剑,临江王嗤笑:“就算我死了,临江照样会起事。”
“你以为留侯算不到你要做什么吗?你心心念念的淮南王正和南阳郡守整顿临江国呢。”灌婴继续刺激临江王,“说起来也倒是谢谢你替陛下找到了钟离眜,挖出了另一根坏损。”
临江王目眦尽裂,大喊道:“你不得好死!”
“我能不能寿终正寝不一定,但你一定死无葬身之地。”灌婴嗤笑一声,抬手示意汉卒把人带走。
等到消息传回栎阳的时候已经是正月了,阴嫚在看到钟离眜三个字的时候愣了愣。过了一会儿,她让阿桃只会一声狱卒不要为难钟离眜。
“关照楚将不会有事吗?”阿桃不免有些担忧。
“项羽我都关照过,还差这一个?”阴嫚的目光落在了地图上匈奴所在的位置,东胡传来消息,匈奴王廷有动静。十之有□□不是好事。
第74章
牢狱潮湿阴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油灯中的火苗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穿过晦暗不明的长廊,一束阳光扑面而来,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大王,就是这里了。”狱卒打开牢门弓着腰,笑着看向韩信,两只眼睛几乎要被脸上的褶子淹没。
韩信看着近乎谄媚的狱卒,从怀中取出一颗金豆子丢给狱卒:“你先下去吧。”
狱卒忙不迭地应下,双手捧着金豆子,高兴得都要蹦起来。
“楚王这可是亏了。”钟离眜头也不抬地对韩信说道。
韩信看着钟离眜面前的美酒佳肴,扬起眉毛:“将军倒是过得自在。”
“得人照顾能过得不好吗?”钟离眜倒了杯酒,看向韩信,“不坐坐?”
韩信坐在了钟离眜的对面,接过了钟离眜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
“楚王这心也大,就不怕我下毒?”钟离眜夹了一片藕,咬得嘎吱作响。
韩信直截了当:“将军若是有毒的话,只怕早就有所行动,又何必等到现在?”
钟离眜咋舌:“跟楚王说话真没意思。”
韩信不以为意,夹起一片藕。藕片酸辣爽口,令人回味无穷。不用猜,就知道出自公主之手。若说这世上还有谁对入口的东西如此上心,公主大约是个中翘楚。
或许,我该跟公主讨个方子,日后馋了好自己做点解馋。
钟离眜又喝了一杯酒:“说起来末将这是托了楚王的福。要是没有楚王,末将这会儿别说吃了,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都是个问题。”
韩信:“信以为将军本就是壮士,壮士为人敬重。即便你我之间没有故交,依旧有人愿意关照将军。”
钟离眜笑了一声:“末将收回刚才那句话。楚王还是很会说话的。”
韩信:“信所言皆发自肺腑,从不在意他人的眼光。”
“还是这个臭脾气。”钟离眜感叹,“要是你跟大王其中任意一个人的脾气变一下,这天下就不是他刘邦的了。”
韩信不语。
钟离眜长舒一口气:“算了,不提这些了。”他给自己倒了杯酒:“你和那位如何了?”
韩信微微一愣,楚营的人也知道?
钟离眜:“武涉为了说服楚王可是下了功夫。”
韩信有些不自在,这帮人为了胜利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看来不怎么顺利。”钟离眜兀自说道,“不过这对你来说是一件好事,韩信。”
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不一会儿就铺满了大地,将一切藏于空无的白中。
“我虽从未见过那位公主,但也听说过她所做之事。那样的魄力,那样的手腕,让我感到敬佩。若是能激流勇退,定然能青史留名,留下一段佳话。”
“可她没有。我想她不但干预了立储,也干预了更多的国事。自古以来弄权者不会有好下场,她也不会例外。”
“韩信,我拿你当至交,所以郑重地嘱咐你——不要跟那位公主牵扯过深。你已经摇摇欲坠,不要再给刘邦向你发难的借口。”
钟离眜的话回荡在耳畔,搅得韩信的心难以安宁。他望着漫天飞雪,对世道沧桑又有了更深的认识。
“楚王您怎么来了?”
看着眼前冲他打招呼的程七,韩信才意识到自己来到了公主的宅邸前。怎么不知不觉地走到这了呢?他问自己。
程七没看出来他的不对劲,在告诉他公主在书房后,还好心地指了条路。
就这样,本打算见完故友就回去休息的韩信又去拜访了阴嫚。
阴嫚的宅邸不大,也没有仆从伺候,所以韩信一路走来都十分安静。他敲了敲房门,等了许久没听到公主的回应。韩信不免有些焦急,难道是公主旧疾复发了?
担忧让他顾不得礼数,一把推开了房门。
清淡的水墨味和屋里的暖气扑面而来,拂去了脸上被冷风刮过的痛感。
在看到公主趴在书案上时,他心里一紧快步靠近。当看到公主的身体随着呼吸均匀的起伏后,悬着的心重重地落了回去。天知道,他刚才有多害怕。
在给公主披上披风后,他又关上了门,站在火盆旁烤火,驱散自己身上的冷气。
屋子里放着很多书架,上面或放着竹简,或是放着几张纸钉在一起的册子,分门别类,摆放有序。
火盆是很普通的铜制盆,没有任何装饰,发红的炭火崩裂出火花,但很快就隐没于灰烬中。
雪天光线不佳,公主点燃书案两侧的宫灯,在这温暖的火光中沉沉地睡去,说不出的恬淡在屋子中慢慢升起。
在这样安宁的气氛下,韩信也渐渐走出了钟离眜带给他的影响。难道因为危险就要放弃吗?或许其他人会,但我一定不会。
没有卷好的竹简从书案上滚落,落在地板上发出哒的一声脆响。韩信走上前捡起了竹简,却在无意间发现这卷竹简上的字迹跟公主的不一样。
如果说公主的字像陡峭的山峰,那这上面的字则更像一片平静的湖泊,能包容一切。
带着对字迹主人的好奇,他坐在公主的对面阅读起这卷书籍。
这是一卷秦律,准确地说是被更改过的秦律。这里废除了残忍的肉刑,改换了其他刑罚替代。尤其是到了最后那一问发人深省——法因何而立?
为何而立呢?为巩固君权还是为了生民的安居乐业?好像都有,又好像没有。
在韩信思考的时候,阴嫚从睡梦中醒来。她捂着发疼的脑袋坐了起来,在感受到脖子和胳膊的酸痛后,又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我是梦游打架去了吗?她忍不住问自己。
“公主你不舒服吗?可要我找太医?”
我的耳朵终于报废了吗?为什么会听到韩信的声音?
阴嫚按着太阳穴的手听了下来,转过头看去,就看到了韩信那张英气的脸。
我错过什么剧情了吗?韩信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跟钟离眜抱头痛哭吗?刚醒来的阴嫚的脑子混沌,想的事也是天马行空。
韩信见她半晌也没有反应欲起身找太医,被回过神的她一把拉住。
“我没事。就是刚睡醒,没回过神。”
“公主没事就好。”韩信忍不住说道,“不过公主就算再着急,也应该以身体为重。”
阴嫚笑了笑,在看到韩信手里的书卷后,说道:“你看了?”
“嗯。”韩信把竹简放在了书案上,“这是修改后的秦律,墨迹未干应是新写,但与公主往日的字迹有所不同。”
阴嫚抚摸着竹简,用着怀念的语气说道:“这是我兄长的遗作。我的母亲和兄长留给我的遗物不多,除了腰间的软剑之外,其余的被烧毁的烧毁,遗落的遗落,侥幸留存的也变得陌生。”
“许是回到了故乡,午夜梦回的时候总是想到从前,也就更思念亲人了。所以在闲暇时就默写了兄长修改的秦律,以慰藉我的思乡之情吧。”
说到这,她笑了一下:“或许有一些私心,不希望兄长的辛苦之作就此埋没。萧丞相要编纂《汉律》但是他搜集的图书不全,我便毛遂自荐了。”
韩信:“信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阴嫚眉眼弯弯,看起来心情不错:“楚王和钟离将军聊得如何?”
“和以前一样。”韩信看向阴嫚,“多谢公主。”
“也不算全是为了你。”阴嫚看向跃动的火苗,“我只是觉得他和我很像,明知道是必输的局面,却还是要做。”
韩信反应很快:“夺嫡之事本就充满了意外并不可预料——”
阴嫚冲韩信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知道。我在很早之前就知道胡亥会是二世,也知道兄长会死在上郡,还知道刘邦会做皇帝。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还要多。”
韩信一愣。
屋子里变得格外安静,甚至能听到呼吸声。炭火爆裂声响起,阴嫚扑哧一乐:“好了,不逗你玩了。”
她把手边的糕点推给韩信说道:“说回正事,陛下下诏命诸侯觐见,绝不是为了商议如何处置临江王和颍川侯的。你觉得是什么?”
韩信稳了稳心态,说道:“在洛阳的时候,陛下就对诸侯现有的封国有微词,但碍于种种原因忍了下来。所以我觉得应该想借临江王的事情重新划分诸侯封国范围。”
阴嫚撑着头:“楚王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楚国是汉朝的楚国。”
听着韩信的回答,她感叹:“你可真是一个乖巧的好孩子啊。”
“公主——”韩信听到这样奇怪的形容后不满地喊了阴嫚一声。
阴嫚耸了耸肩,表示“我说了就说了收不回去了。”
韩信扶额嘀咕着:“还说陛下呢,公主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这时刘婠和刘盈姐弟俩带着蒙昭来找阴嫚学习,看到韩信后,眨了眨眼睛好奇道:“老师,楚王怎么在这?”
阴嫚随口答道:“来我这蹭饭的。”没等韩信反驳,她又道:“说起来太子和蒙昭不是因为秦军攻巴蜀之事争论起来了吗?正好楚王在,让他给你们两个断断官司。”
说完,就不容拒绝地把一大两小打包安在书案前,而她则带着刘婠去研究妇好守疆去了。
“老师这真的没事吗?”刘婠有些担忧地看着腰板笔直的三人。
阴嫚:“一会儿讲到兴头就好了。”
刘婠似懂非懂,又对她说道:“对了老师,我听母后说,父皇要派大舅父去巡查边疆。今年春天出发。”
这个时候出巡边疆?阴嫚狐疑,难道有事发生?
第75章
早春将至,风也变得轻柔起来。
壶中的水慢慢沸腾,发出咕噜噜的声音。深色的茶盏在阳光下泛着光泽。
阴嫚收起笔,取下手边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公主,”阿桃走了过来,低声道,“鲁元公主和太子带着商山四皓来了。”
商山四皓是吕氏家族为刘氏姐弟请来的四位高人,这四人不仅才华横溢,还有很高的名望,由此四人辅佐刘盈对她来说有利无害。
思索间,刘氏姐弟已经带着四人来到了她的面前。看到这四张脸,阴嫚不由得叹了口气。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躲是躲不开的。
“有失远迎,还请四位贤士见谅。”
“公主客气了,”东园公顿了一下,继续说,“是我四人唐突打扰了。”
“东园公客气了。能得四位临门,是我之幸事。”阴嫚又对阿桃道,“去把皇后赏赐的茶拿来。”
待阿桃离去后,夏黄公询问:“我听闻公主有大公子遗卷,不知可有幸观瞻?”
商山四皓曾为秦博士,与秦公子有故并不稀奇。所以夏黄公提出观瞻扶苏旧物也并不突兀。
46/61 首页 上一页 44 45 46 47 48 4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