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挨这么近的,她高估了这小房子的面积,弯弯绕绕走几步就到了门口,她恍神贴近他的脊背。
她揉了揉被撞痛的鼻尖。
“啊……对不起……”男孩弯腰面对她,手足无措,“都怪我……都怪我,痛吗?姐姐。”
她挥手:“我没事,先看看门。”
如她所料,门又打不开,房里的两扇小窗户又打不开。他们再一次被困在房间。
前一次门是在整理书柜的时候打开的,应该是偶然。叶霁雨搞不明白开门的标准,还担心起门后等待她的是无数道门。
这么多个江玄,想想就头晕。
“姐姐,”男孩蹲在她身边,目光虔诚,“要吃些什么吗?喝些什么吗?”
他实在是太可爱,她看看就忍不住笑。
她眉心舒展:“小蝴蝶,不用管我的。我坐坐就行,你去做自己的事吧。”抬手揉他的发丝。
“那姐姐有什么需要的话,一定要叫我。”男孩动了动柔软的眉毛,听话地站起身,往厨房走。
叶霁雨坐在沙发上,翻看起桌上的一小沓纸张。
巧克力拿铁:36g浓缩+10g巧克力酱+300ml牛奶
摩卡咖啡:36g浓缩+10g巧克力酱+220ml牛奶+少量可可粉
澳白:36g浓缩+160ml牛奶
她抬头往厨房看去。
他是在咖啡店打工?
她将纸张卷边往下压,瞥见手肘旁的一本英语词典,和一页写满密密麻麻单词的草稿纸。
正反两面都被写满,红笔印、蓝笔印和铅笔印挤在一起。
男孩端来一杯正冒热气的摩卡。
她放下那张草稿纸,慌张接过:“……谢谢你啊。”
他的脸有些红,杵在茶几旁。
她拍了拍身旁:“你为什么不坐?”
他乖乖坐在她身边,看她喝那杯咖啡,眸中闪光。
舔舐唇角奶泡,叶霁雨皱起眉头。她想起来了,这杯摩卡味道和从前大学时常喝的那家店,一模一样。几乎每天都光顾的那家店,“祁歌”买下送给她的那家店。
她的脑袋,轰的一声炸开。
“你是怎么认识我的?”她冲男孩温柔一笑。
失落与惊喜几乎是同时出现,男孩傻乎乎地笑:“您救了我。”
她被呛到,放下杯子直咳嗽。半天才缓过来:“我救了你?我什么时候救的你……”
“噢……”他声音渐弱,鬓边发丝落下,落在白皙脖颈,“没事的……没这回事。”
“……”她合上唇。
杯中蒸腾热气汇聚在半空,是长久的沉默。
叶霁雨斜眼偷看,看见一闪而过的晶莹。
抬起手,手背接触到他冰凉的肌肤,拭去脸颊上的那滴温热泪珠。她靠近他了些:“小蝴蝶,不要哭,哭起来眼睛红红的……”
她看那张脸入了迷,如同带着露水的败柳残花,颓废的冷艳。
一个男人,为什么会这么好看?仿佛天生就有蛊惑人心的天赋。阴柔但不极端,更多的是坚毅,身临绝境而激发的坚毅,置之死地而后生。
“……很好看。”
他抬起头。
她垂眸:“……反正不要哭。我是记不清楚了,但是你可以告诉我,这样我就能记得了,记得我在何时何地救的你。”
同十七八岁的少男讲话,语气不能太强势,要温声温气地去哄。独属年轻人的矫揉造作,得益于涉世未深。
“不要。”
“那算了。”
叶霁雨别过头,端起坐上那杯未喝完的摩卡。
“我想洗澡,用用你家浴室。对了……有没有多余的衣服?”她看着光裸的手臂,“你家有点冷,没有地暖……衣服总有吧?”
“有……”男孩站起身,呆呆往卧室走。
于是,叶霁雨抱着一件针织毛衣进了浴室,他的裤子对叶霁雨来说太长。他便让她先去洗,会给她送过来。
浴室实在狭小,又一尘不染。窗户上贴着磨砂质感的彩色蝴蝶,在氤氲的云雾中呈现出五彩斑斓的光芒。
洗手台前,是男孩提前为她准备的水杯和牙刷。她抬手拭去镜面雾气,用温水洗净脸颊后,认真刷起牙来。
浴室门被轻敲两下。
“……我找到一件毯子,很长……可以围着。”那声音怯生生的。
“递进来罢。”她的毛衣之下,仍穿那条白色印花连衣裙,遮住双腿。
她躲在门后,缓缓打开浴室门。
一只颤抖的手伸进,手中是一块软乎乎的毛毯,印着棕色卡通熊。
“谢谢啊。”她接过毛毯,关上门。
这样的打扮着实有些滑稽,上身穿一件米白色毛衣,下身又围着一条厚厚的毯子,里面的白色连衣裙露出裙摆。
她管不了这么多,大摇大摆出了浴室。问起待在厨房的男孩:“我想睡觉。”
“啊?”他扭过头,放下手中那一小盒咖啡粉,“……卧室在你的右手边,不吃晚饭吗?”
“不吃,不要叫我。”她转过身。
男孩弯着腰,看了一眼桌上几盘备好的菜,略显失落。
“……”
深夜,睡饱的叶霁雨从梦中醒来,坐在床上。
床单是一张厚实的毛毯,松软又暖和。她将绣花枕头立起,靠在上面,裹紧那几层沉重的被子。
肩膀被一大床被子压得又麻又痛,她觉得整个人像在蒸桑拿,可房间暖煦的木质香又让她心安,一睡就不想起。
她将卧室翻来覆去看了个遍,目光落在角落的那堆陈旧积木,还有一罐奶粉。
家里有孩子?
卧室外,男孩正坐在电脑桌前,目不转睛地盯着显示屏,时不时敲几下键盘。
他抬头,对上身旁叶霁雨的目光。
“姐姐醒了。”他弹起来,急匆匆去给她倒水。
叶霁雨站在原地,瞧着显示屏上的一长串代码。
男孩给她端了杯热可可,坐回电脑桌前。忽地抬起头问道:“姐姐想吃晚饭吗?”
她反问道:“你不忙吗?”
男孩微微低下头,盯着键盘,露出冷白色的脖颈:“……忙。”
“我想吃什么自己会去拿的,你忙你的吧。”她抬手拍他的一侧肩膀,觉察那肩膀轻颤。
坐在沙发上,她问起在角落敲代码的他:“你白天在哪里工作?”
“咖啡店……在咖啡店后厨洗杯子,有时候帮着做几杯。”他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店长说,不会英语不能到前厅来。”
“所以你在自学英语。”
“嗯……”
“你挺努力的,”她双手抱胸,微微前倾,“你是有孩子要养吗?”
他眸中掠过些忧愁,紧咬下唇。沉默半晌开口:“没有孩子。”
气氛冷寂下来。
叶霁雨:“……你以后,想做些什么?”
他答:“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就想好好活着……再健康一点?”回头与她对视。
“很好了。”她尴尬地点头。还真是命运多舛,也许他也没料到以后会变成这样,叶霁雨叹了口气。
一定是遭遇了什么变故。
“你喜欢我吗?”
“喜欢,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
“这样啊……”
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往卧室走,手臂被拉住。
坐在椅子上的男孩朝她倾斜,眼中满是希冀:“姐姐能陪我过生日吗?明天是我的生日。既然出不去,那姐姐能陪我在家过生日吗……我真的很想……”声音渐弱。
“可以。”她点点头。
后半夜,叶霁雨觉得异常热。
躺在床上挪动不了身子,就连手也动弹不得,只不停转动眼球,上下眼皮黏在一块。
“姐姐……”
“姐姐……”
“姐姐……”
耳垂上的刺痛让她不禁瑟缩身体,猛地撑开眼皮。
“你在干什么?”
男孩像只小蛇般倚在她的肩头,凌乱发丝下垂,修长白皙的手正捏着她的耳垂,手里拿着一个蝴蝶耳钉。
他立马缩回床下。
漆黑发丝还铺在床上,她看着床边那个低垂的脑袋:“……你刚刚在做什么?工作做完了么?”
那声音颤抖非常:“做……做完了。”
“是想给我戴耳钉?”她拍了拍身侧,“上来吧,这是你的床,你躺在上面没什么不对。”
闻言他才缓缓爬上床,过长发丝遮蔽他的双眼,依稀可见刘海中的两点亮光。叶霁雨抬手将他的刘海掀上去,他吓得往后仰。
她抓住男孩手臂:“你头发太长了,不方便。平时看得见东西吗?”
“平时……”他慢悠悠地躺下,“会把头发扎起来,前面的就用夹子别着。”
“为什么不剪掉?”
“头发长度是我唯一能决定的东西了,其余都身不由己。”他缩成一团。
她也躺下:“其实长头发在你身上挺好看的,不过主要是因为你本来就挺漂亮,像布偶猫……不要伤心,哭多了容易头痛睡不着,早点睡吧。”再不睡天就亮了。
他缩进被子里,小声说:“耳钉……”
“你给我戴吧。”她撩开耳边碎发,坐起身。
磨磨蹭蹭终于戴好。
“好了,”她再次躺下,盖上被子,“可以睡觉了。”
“……”
“姐姐……”
她睁开眼:“怎么了?”
“你是要出国去吗?”他双眸水润润的。
她没急着回答,闭眼理清思路。两人所处时间不同,所以他所遇到的,询问的,应该是从前的自己。
在虚拟世界中,江玄曾说过他的年龄。
二十一岁,与她处于同一时间。反推可得,他十七岁的时候,她二十岁,在读国内本科,正准备出国读硕。
“你暗中调查我。”她缓缓睁开眼,“让我不禁好奇,你到底是怎么认识我的?”
“我说过,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啊。”他淡淡一笑。
叶霁雨拿出口袋里的手术刀,搁在男孩脖间:“说清楚。怎么救你的说清楚,你在咖啡店的工作也给我说清楚。”
“姐姐都忘记我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耳垂上的蝴蝶耳钉,“我便不想讲这些了。模糊远比清晰更有吸引力,记忆也是一样。”
矫枉过正,或许会扭曲是非。不如将其抛之脑后。
“那算了。”她不想再多说些什么,将手术刀丢在床头柜上,闭眼睡去。
早晚都会知道,她也不差这一时,反正已经发展到了最差的情况,不会比现在还糟糕了。她深困泥沼之中,无法逃离。
“……”男孩皱起眉头,心情复杂地闭上眼。
他是她的丈夫,是她的爱人,他们在无数个日夜同榻而眠,又自相残杀。她多恨江玄,恨到无法忘记从前的爱,刻骨铭心的爱又腐蚀殆尽,只剩光秃秃的躯壳。
十七岁的他,说姐姐是他的救命恩人。
二十岁的他,扬言要杀死叶霁雨。
二十一岁的他,死在叶霁雨的剑下。
他的十八岁生日,相伴的只有叶霁雨。
蛋糕是两人一起做的,主要是他自己,叶霁雨就在一旁递材料。软乎乎的蛋糕胚搭配略稀的奶油,虽然卖相不太好看,但是味道也不一定好。
叶霁雨从茶几下面翻出两根蜡烛,插在蛋糕上,用打火机点燃。
“许愿吧。”对男孩说。
她的手被拉住:“一起许。”
“小蝴蝶,”她没去挣脱,任由他拉着,“你过生日,我许什么愿。”
“就当是为了我,好吗?”
“……还是为我自己吧。”她闭上眼,双手合十。微弱烛光摇曳,她眸中漆黑一片。
她希望他能离她越远越好。
可惜做不到,不是吗?他们永远纠缠在了一起。
未来的她,去倾听从前的他的希冀,是一种残忍。他所期待的一切都成为泡影,灰飞烟灭。
而他一无所知。
叶霁雨心想,不要告诉他,起码在这个狭小时间的他是一尘不染的,这样就已足够。
她睁开双眼,与面前的男孩对视,隔着朦胧烛光,她看见那饱含热泪的双眼。
他再一次没闭眼:“我希望,姐姐和我在一起。”
叶霁雨苦涩地笑,机械地点头。
可是,三年后你恨上了姐姐,说要杀了姐姐,束缚她的四肢,妄图将她揉碎后装在玻璃瓶中,带回家。
姐姐不懂你的希冀。
“好啊,我们永远在一起,生生死死,永不分离。”
啪嗒一声,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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