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柔许久未用吃食,手臂肌肉也使不上劲,颤抖地接过那碗紫米莲子羹,刚端到嘴边,又放下。
“小姨,”她眼角含泪,深吸一口气,“我活不长了。”
第87章 坦白 汪
祁柔撩开衣袖, 手臂上的乌黑青筋如同一只只蚯蚓,不停蠕动,破开肌肉与皮肤间的阻隔, 像要冒出头, 吐出一大股脓水似的。
“闻人允给我下了毒。”
这闻人允是从苗疆来的吗。叶霁雨倒吸一口凉气, 强装镇定:“这一切都是他做的局?他早知道你会因为何姨妈而归降于我们, 没了你的阻拦,江玄就能顺利破开城门……”
“城中空无一人,早就埋好了炸弹。”祁柔眉头紧锁,干咳几声。
太不对劲了,这本书为什么会有个智商高的人物, 不说很高,起码高于平均值一大截。十年前和十年后完全是两本书,玛丽苏文学怎么成这样了?
她还没完全适应。
“我没有退路, 闻人允说, 如果不陪他演这一出戏, 就把姨妈,还有我的弟弟妹妹们……”祁柔坚毅的双目第一次噙出泪水。母亲离世的时候,她没哭……一路走来,她失去了许多,都只是咬牙坚持。
人越长越大, 柔情却愈发得多, 祁柔不知道这是进步还是退步。
“看见姨妈的时候, 我暗自欢喜,祁家人在你们手里,我便放心了。”祁柔端起草席上的那碗紫米莲子羹,悉数咽入口中, 将空碗放回食盒。
牢内幽光映在祁柔被阳光晒透,久经风沙的面庞。她笑起来其实很好看,像暖融融的太阳花,可惜不常笑,笑得最灿烂的一次竟是在牢狱之中,命数告竭。
“母亲也给我做过一次莲子羹。下雨天我染上风寒,母亲守在床头陪我,喂我吃莲子羹。”她呆呆望着地上白灰,“母亲似乎更喜欢男孩。”
“小时候,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是男孩就好了,就能天天吃上母亲做的莲子羹。可惜我不是,莲子羹也只吃过一次,可哥哥却能每年都玩烟花爆竹。”
明明自己比哥哥优秀许多,她却视若无睹。她动了动眼珠,干枯的右眼流出一滴泪,积在泪沟:“她好偏心啊。”
叶霁雨低头看碗,碗里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祁柔死了。
叶霁雨离开牢狱几个时辰后,狱卒来告知江玄,祁柔已毒发身亡,浑身僵冷。
“……嗯。”江玄像往常一样坐在大殿之上,目光移向瘫在榻上的叶霁雨。
叶霁雨正伤感,烦躁地挽起鬓边碎发。
“陛下……尸体该怎么处理?”
他还盯着叶霁雨。
“陛下?”
叶霁雨抬眼对上他的眼神,偏头皱眉:“皇上,叫你呢。”满头珠翠随动作而晃,环佩玎珰。
江玄猛地收回目光,未置一词:“……”
叶霁雨挺直腰杆,正声道:“陛下说,将其好生安葬,还派人好好保护其家人。快下去办吧。”扬了扬手。
“啊?”
江玄冷不丁来一句:“去办。”
到底在装什么。叶霁雨翻了个白眼,仰头继续瘫在榻上,双手高举,把玩腰间的靛蓝锦带。
气氛又冷寂下来。
她从榻上弹起,走到江玄面前,认真行了个礼:“嫔妾身体不适,要回去小憩,请皇上饶恕嫔妾。”
“你哪里不舒服?”他的语气说不上关心,也不是讥讽。就是下意识的一问,和从前一样,好像还以为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可他现在,敢叫她“姐姐”吗?两人都知道没法回到过去。
“谢陛下。”她也不管他说了什么,全按自己准备的那样来,说完客套话便扭头就走。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身上衣裙掉落,一层一层掉在脚边,直至只剩银白肚兜。
扭头见江玄手里拽一根靛蓝锦带。
“你是脑残吗?”
“别走……”他垂脑袋,死死盯着地板,耳廓透红,“求你了。”
她捡起地上那堆衣裙,一件件重新穿好,整个过程两人都不吭声。她脑中思绪被胡乱搅作一团,只想快点离开此处。
等她拽回锦带重新绑在腰间,腰肢又被抱住,细微的抽噎至脊背传至耳边。
江玄从身后抱住她,取下面具的脸上满是泪痕,干透的,未干的,混作一起。“求求你,不要走。”他控制不住抽噎。
“你为什么,”叶霁雨一时也有些哽咽,“为什么非要选我?”
“是你选择了我。”他埋在她颈窝,浑身颤抖,“你要对我负责。”
她低头瞧见他手腕上密密麻麻的划痕:“你都不对自己负责,我为什么要对你负责?我们现在又是什么关系……我是你的妃子?”
“不是……”他不停摇晃脑袋。
扑通一声跪在她脚边,细声细气地说:“求你,不要离开我,让我做什么都愿意……只要你不离开我。”
“你是发现威胁我,强迫我不起作用了吗?”她抬腿踩在他胸口,又缓缓落到腿间,“软硬兼施啊……就像当初,我攻略你一样。”
她曾天真地以为,面前这人需要自己去攻略,真相是她在被这男人一步步攻略。所谓的好感,不如说是加的自己的。
“你当时还很高傲。”后面就愈发不对劲。
他长时间戴面具,整张脸被憋得白里透红,又因她力道加重的脚,红晕更加浓重。“对不起……对不起……”咬唇道。
“你很喜欢这样吧?”她弯腰,轻扇他一巴掌,“真贱。””他好像对性很痴迷,不如说是对她很痴迷……她的身体,有关她的一切。
“你说你会杀了我,我相信你做得出来。”她眯起双眼,“你做什么离奇的事,我都不觉得怪。”
“你这个怪人,还想把我变成怪人。”她抬腿踢了他一脚,不偏不倚,直直踢在腿间褶皱。
“嘶……”他扬长脖颈,手背紧绷。
“姐姐……”
“别叫我姐姐。”
“你从来没把我当作姐姐,不是吗?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你的心里从始至终只有一个目标——我的爱。得到后又不珍惜,还是说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
江玄眼眸润湿:“你也一样不明白什么是爱。”
“你很自负,还自我……让我害怕,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害怕,害怕你发现我没什么作用只会添乱……然后将我抛弃。”他猝然抱住她的小腿,低吟不止,“当时,我好想杀了你,这样你就不会跑掉,可以永远陪在我的身边……可这样你便再也不会笑。”
看着腿间的那个脑袋,她冒出一句:“起来,别发疯。”
仍缠在她腿间。
“我不知道什么是爱……可以学。我不在乎仇和怨……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什么身份都可以,做狗也行……”
他抬起头:“汪!”
“在这个世界,你不是叶霁雨,你是叶玑玙,我也有名字……”他情绪几近崩溃,“我们是夫妻,我从小就喜欢你,从小就认识你……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们已经成亲了,我们是夫妻……”
叶霁雨捧住他的脸:“我们不是夫妻。你不是江玄,你是当朝皇帝李璟,而我没有名字……再也回不去了。”可她又要回哪去,一开始就是死局。
他又跪下:“所以,连这一点时光都无法贪图吗?”
“我没办法忽视这些。”
“叶霁雨,就一点……哪怕只有几天,哪怕只有一丝爱,你都不愿意给我是吗?”他感叹道,“也许一开始就是错的……你不该救我,就该让我溺死在那一天,此后种种,皆不会发生。”
“你还是你的大小姐,还会有美满的家庭,你有父母和兄弟姊妹的爱,我这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却偏要把你拽下水共沉沦。”他猛扇自己一巴掌,“我真贱啊。”
“……其实,”她见腿边男人流出鼻血,抽出腰间软帕,扔在他脸上,“我想知道,我是怎么成你救命恩人的。”她第一次知道这个信息,是在十七岁的他口中。
扎在她心里成了一根刺,迟迟未拔出。
软纱覆盖他的面庞,他咽了咽口水,看眼前那道朦胧虚影:“我十六岁的时候,带着才三岁的弟弟独自生活,一天打三份工。弟弟身体不好,要吃很多药,赚来的钱大部分都用在买药上。”
“我们食不饱,穿不暖。那段日子,是最难熬的一段日子,我一直想着以后就好了,以后就好了……然后因为付不起房租,被赶了出去,弟弟也走丢了,我找不到他。”
他拿下面纱,攥在手心,任由鼻血顺着下巴流在脖颈,脸色惨白:“那天,是我第一次遇见你,你坐在湖边草地,手里拿着酒杯。”
他傻乎乎地笑:“很美。”
第88章 求和 朕想立你为皇后
自从江玄告诉了叶霁雨那件事后, 她的想法变得有些不一样,起码没那么抗拒。她是真的记不起来那些事。
五六年前的事,记不住也是正常的。
江玄直勾勾盯她:“你当时偷看我洗澡。”
她别过头:“我记不得了。”
“我还发了很多信息给你, 你一条都没回。”他仍不死心, 靠她靠得越近, 几乎是要贴在她的肩头, “然后我就来找你了。”
她抬起头:“什么?”
“来找你。”他扬起一个若即若离的笑,“你掉了好多头发,床上、地上、浴室里……我都帮你卷好丢掉,也留了一小部分……”眼珠子直溜溜地转,抿唇浅笑。
她脑袋有点懵:“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他轻靠在她肩头, 把玩起她胸前发丝:“失忆了啊……”
“我没有失忆,我只是记不得了。”她解释道。
他小声嘀咕:“还不如失忆。”
叶霁雨抬手推开他,挪动身子, 坐在马车的角落里。没好气地说道:“谁知道有没有虚构的成分。”
他的眉梢立即垮下来, 难堪地感叹道:“叶霁雨, 你怎么这样啊!”
“你别这么大声。”她晚一步捂住耳朵,睨他一眼,“有这么对救命恩人说话的吗?”
他咬牙不再说话。
他最喜欢撒谎,叶霁雨是知道的。所以对他声泪俱下说的那些话,她将信将疑。
战事仍在继续, 两人也跟着军队一路奔波。终于在连中闻人允的五次诡计后, 前线传来昭云国意图求和的消息。
榻上的叶霁雨没忍住骂道:“……这人有病吧?”
江玄合上奏折:“现在局势是有利于他的, 不知又为什么要求和……”
叶霁雨:“不求和怎么算平均值和方差。”
龙椅上的男人抬眼瞧她。
她穿着睡袍,坐在床榻上。又扑通一声躺倒在床,头上发饰都没取,扯起盘金丝毯盖在肩头, 闭眼假寐。
他拿起桌上面具:“我走了。”
她沉默半晌,吐了句:“其实无人在意你走不走。”
他放下面具:“……你怎么这样啊?”
她暗暗翻了个白眼:“你怎么这样啊~”
暖乎乎的被窝蓦地被掀开,她睁开双眼,与床边的他对视。他手里拽着盘金丝毯一角,手背紧绷,斜眼瞪她。
“你干嘛?”
他又将那床毯子扔回床。
叶霁雨的脸被盖住:“你左右脑互搏啊?还是第二人格……”
然后,她的手背被发丝扫过,从指缝到手腕骨头的凸起,麻麻酥酥的,像一只小刺猬亲呢地蹭来蹭去。
她抬起那只手,手背划过稀稀疏疏的发丝,软绵绵的,带着清香。一手掀开脸上的毯子,还惺忪的双眼对上那张脸。
“我想抱抱你……”
“好。”
就不该去看那张脸。她没法反悔,男人已迅速环住她的腰肢,安静地卧在她胸前,只看见扑闪的纤长眼睫。
他们怎么抱一起了?
算了。
“你瘦了。”他声音闷闷的。
“额……是啊。”她的脑袋嗡嗡作响,只听见自己心跳如雷,呼吸止住。待在昭云军营里的那些日子,她没怎么吃饭,提供给将士的餐食都是重油重盐的,她不喜欢。
他的脑袋蹭了蹭她趋于平缓的胸口,抬眸见她双眼微眯。
“我喜欢你。”
她困到睁不开眼,随意“嗯”了一声。
他抬起头,试探性地亲了一口她的下巴,迅速埋回她的胸前:“对不起……”
她觉得下巴有些痒,以为是蚊子,抬手给了下巴一巴掌,什么都没打到:“嗯?”昏沉沉地睡去。
江玄贪婪地去嗅她身上香味。
他十六七岁的时候,完全是因为叶霁雨而活的。她说,不要去自杀了,他就这样记了一辈子。当时他与她仅两面之缘,可他却不受控制地,疯狂地迷恋上了她。
他一直是个疯子。
唯一信仰是她。
她读大学的时候,他在她常去的咖啡店上班,日复一日地在后厨切柠檬,每天都期盼听见她的声音,哪怕隔了一道门,哪怕他看都不能看一眼。
她的声音,烙印在他心里,永永远远。
他就像阴沟里的老鼠。
会有人喜欢老鼠吗?他不知道,只是呆呆望向门外,看那道倩影,稍不注意切伤手指,他会觉得,如果是她划伤的手指该多好,如果是她,他被伤得遍体鳞伤也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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