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岁沈继曹柔意外离世,他心中可惜,不仅在衙门内极力赞成剿灭山匪,还同夫人想过要不要接济沈曦云一二。
没成想,今日在此遇见。
尹参军不想掺和她和林公子二人的感情纠葛,也不好得罪这位公子,只侧面提一提旧日的相识,好歹证明沈家姑娘不是个能任人欺负的孤女。
沈曦云听见她娘的事迹,嘴角笑容真切,“原还有这桩事,倒真是巧了。”
一阵寒暄,谢成烨始终背手在一旁听着。
总算和尹参军告别后,沈曦云走到门口,屈膝行了一礼,“到此处,公子便不必送了。”
谢成烨颔首,没再坚持,而是站在门内,看她上马车离开。
春日杨柳微风,草木在心底疯长。
长安站在谢成烨身后,轻轻摇头,感叹自个怎么老是旁观主子和沈小姐这些事,今晚他可要和永宁一起好好分析。
笑容荡漾在脸颊,被转身的谢成烨捕捉到。
“你作甚笑得这么开怀?”谢成烨问。
长安正了正脸色,“属下只是在想今晚上该吃哪家的烧鸡。”
见谢成烨不信,长安补充道:“主子有所不知,杏花巷口那家老伯卖的烧鸡可好吃了,连永宁都夸,我只是馋了。”
为了圆这个谎话,日暮时分,从官衙回宅子时,长安恳请主子绕路,一同去了杏花巷买烧鸡。
回到秋水街宅院,长安拎着两只烧鸡要和永宁邀功,却见永宁一脸严肃对谢成烨道:“主子,一刻钟前,有人来宅院说要见您。”
“此人自称是隐山寺寺众,有要事要对您亲口说。此刻,正在前厅等候。”
永宁知晓长安此前在隐山寺后山发现藏有兵器,因此担忧确实是要紧事,就先将人请了进来。
谢成烨闻言,加快步伐,到了前厅,这位寺众还是个熟人。
此前在侧殿批命解签的人就是他。
老和尚双手合十,“施主别来无恙。”
谢成烨目光探究,“师父口中的要事,不知是何事?”
在他心里,隐山寺早已和逆党声气相通,逆党上门,能安什么好心。
老和尚笑意盈盈,并不介怀他的言语的放肆。
“我是来为施主解惑的,”他眯眼笑,“不过我没法给施主一个答案,只能给一个找寻答案的方法。”
谢成烨听他话语玄乎,问:“解惑?师父认为我有什么疑惑?”
“我来此,是因为未时二刻测算得知,公子当时心中的疑惑我正好有法子解,冥冥之中宿命又告知我,我应该来,所以我匆匆下山,出现在此处。”
谢成烨压下眉眼,未时二刻,那会儿,是他问沈曦云问题的时候,是他对沈曦云变化的态度、诡异的梦境满心疑惑的时候。
他不由心中一紧,鹰隼般盯住老和尚,“那你倒说说,这疑惑如何解?”
“欲窥此秘者,必返因果集会之地,临绝境而心念至诚,阴阳交错之际,世事诸般或可浮现于眼前。”
老和尚淡淡道。
不等谢成烨问,他继续解释,“所谓因果集会之地,贫僧算出,位于江州城南面,临近汴河支流,名唤翠雀山。”
“而临绝境的阴阳交错之际,”老和尚缓缓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寒光冷冽,“濒死之境,即为绝境,阴阳交错、生死同现,可窥见天机。”
他把匕首平放于掌心,呈向谢成烨的方向。
仿佛他或是他口中不可见的宿命在质问眼前人。
去翠雀山,伤自己到濒死,你就能知道一切。
谢成烨,你敢么?
第46章 第四根刺窈窈,不该成为被……
“哐啷——”
匕首落在正厅铺设的石板上,刀身与地面碰撞发出金属特有的锐利声音,余声在空气中回荡。
永宁听见异动冲进来,被谢成烨抬手制止,“出去候着。”
“是。”永宁拱手听令,余光瞥见地上闪着寒光的匕首和站在厅上显然已经愠怒的主子,悄无声息退出正厅。
谢成烨收回手,瞧着匕首被他拂落在地后依然含笑的老和尚,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从腹腔发出一声冷哼。
“我看上去很好骗么?老贼。”
谢成烨这会儿言语中半点客套都无,身姿略微前倾,盯着面前的老和尚。
“你觉得编出这种话就能让我着你们的道?”
他会询问老和尚口中的解法,不过是出于一点好奇,想听听这故弄玄虚的和尚口里能蹦出什么话,不代表他真信了这人口中的宿命或是天机。
何况这所谓解法如此荒诞。
从前在北地狩猎,林中猎人会布置陷阱诱导猎物上钩,陷阱上铺设枯枝树叶等掩盖,才方便猎物在不经意间落入圈套。
而如今,这群逆党竟然糊涂愚蠢至厮,做了个毫不伪装的陷阱放在他面前,指望他明知有诈还跳进去。
荒谬!
见老和尚依然静默在原地不语,谢成烨负手而立,道:“让我猜猜,这场局,你们从我到江州就开始布置了?先是下毒下药致使我做梦,再是监视我的行踪,顺带塑造你神机妙算的本事。”
“解惑,”他眼神锐利,“我的疑惑难道不是你们所致么?”
看来他最初的猜测没错,梦境幻象都是人为,是逆党在背后的小动作,目的便是一步步瓦解他的精神。
“至于未时二刻这个时间,便更好猜了。结合你们对我行踪的窥探,大差不差蒙个时间便是。”
还有翠雀山,查出窈窈当初是在翠雀山救的他并非难事,可以作为胡诌的地界。
谢成烨经过话语的发泄,气稍顺了些,坐回八仙椅上,“可笑你们布了这么大一盘棋,自以为能在此刻前来将军,逼我自戕?却小看了孤,更高看了你们自己。”
自伤至濒死就能知道一切,他要是真信了才是让逆党看笑话。
玄学鬼神之事,上一个笃信的魏帝寿已经陨于摘星台,当今皇帝更是亲口批评其为“亡国之相”。
他要是被一个和逆党有牵扯的和尚三言两语说得信了,才是真昏聩。
被逆党如此上门挑衅,谢成烨懒得再装其他身份,他乃淮王一事,逆党不是早就心知肚明么?
不然,如何设下此等攻心之计?
老和尚终于开口,先念了声佛号,然后道:“施主恐怕误会了。我来,不因什么逆党、更不知什么攻心,是天命让我来,我便来了。”
“施主若是不信,贫僧离开便是。话已说出,余下的,与贫僧无关。”
谢成烨与和尚对视,瞧不见半点心虚慌乱,异时异地而处,他甚至能称赞一句镇定自若。
但千不该万不该,逆党不该用沈曦云的事同他算计,编织阴谋。
谢成烨握紧的右手青筋显露,窈窈,不该成为被他们算计的一环。
“既如此,那就滚吧,”谢成烨嘴角扯出一抹笑,轻柔声线,话语并不礼貌,“老贼。”
“顺便,带句话给你们的幕后主使。”
谢成烨指着地上的匕首。
“欲使孤行这等事,除非孤癫狂失心、行迹疯魔。”
他面容冷峻、目光如炬,这般承诺。
可话语里分明是在嘲讽想出这招来骗他的幕后之人思想疯魔。
老和尚几乎是被谢成烨赶出宅子的,走时,谢成烨不忘提醒他把地上的匕首一起带走。
整个过程,老和尚花白的额发胡须始终没有太大变化,平静淡然。
走出秋水街宅邸,老和尚察觉到背后有尾巴跟踪,混入闹市,几个岔道小巷拐弯,甩开身后人,入了酒楼天字乙等包间。
包间里坐着位面容清瘦的女子正在品茗,一头白发用青竹簪束起,素色布袍,袍口及下摆处绣有云纹。
老和尚一进门便道:“师姐,你托我传的话我传到了。”
“不过,”他摸出匕首,“这位施主应当并不相信。”
女子放下茶盏,“无妨,妙空,多谢你。其余的,就等他再来找你时说罢。”
老和尚说了句佛号,留下匕首离开包间。
没过多久,包间门被再次推开,一位帷帽覆面的年轻女子自顾自入内,亲昵地坐在云纹布袍女子旁边,挽着她的手。
“义母,你可算来了,我等你许久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掀开帷帽露出真容,左眼角一颗小痣,若是沈曦云在此处,定能一眼认出这就是今生可疑相逢的吴玥吴娘子。
“修道之人不该牵扯太多俗世杂物。”布袍女子避开她的手。
吴玥面色僵硬一秒,又很快调整过来,“我打小就失去双亲,在我心里,义母同我的亲生母亲一般,格外亲近些。”
见女子面上平和些许,她接着说:“义母,教众就等着您的消息安定人心呢,相信您的推演天机绝不会出现差错。”
吴玥朱唇轻启,“我会亲手为母亲报仇,推翻大燕、屠戮谢家。”
“义母,您会帮我的,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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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衙监牢。
油灯挂在门口,墙壁上的小窗挤进一片阳光,谢成烨让人搬了两把椅子在牢房中,施施然请温易之坐下。
“昨日窈窈来见你,你说相信官府能明辨是非,还你清白。”
温易之一板一眼答:“是。”
谢成烨眼底有些青紫,被小窗射进来的阳光一照,愈发显得疲惫。
他昨夜没睡好。
赶走那个胡言乱语试图欺骗他的和尚后,他夜里入梦,被困在一个黑暗狭长的甬道里,一眼望不到尽头,那个曾经出现在院子外让他进去救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喋喋不休。
“谢成烨,走出去。”
“谢成烨,救她,快去救她。”
”谢成烨,快,快来不及了。“
翻来覆去那么几句,可他在明白一切是逆党诡计后,纵然心依然跳得厉害,但不再慌神。
这些牵扯到沈曦云的诡异梦境,既然是人为,自然有解法。
解法不在于老和尚口里的荒诞的自伤,而在于灭杀逆党,把阴谋诡计扼杀于摇篮。
因为他转身离开,任由甬道坍塌,梦境破碎。
只是梦中吵闹一宿,他今晨醒来时难免精力不济,或许,待会儿该去找章典看看,关于他上回没诊治出的毒药。
谢成烨闭了闭眼,意识到自己走神。
清空对昨日和尚话语的思量,他同温易之道:“官府还你清白的前提是你说了实话。”
此言一出,温易之脸色涨红,“我不明白公子是何意?那些书信夹层中的内容我从不曾见过,逆党勾结这个罪名,我更担待不起。”
他惯来板正的腔调难得带了些激动愤慨。
可在谢成烨看来,他眼底是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的。
谢成烨缓缓道:“温易之,你在心虚。”
从昨日到温易之家中抓捕到人,搜出物证后,谢成烨就看出这一点不安。
所以听到窈窈毫不犹豫的信任时,他反应格外大。
温易之,哪怕没有与逆党勾结,在这桩事,也不会是毫不知情的那个。
他道:“温易之,你缘何心虚?”
对面的人豁地从座椅起身,“我,我……”
尹参军活动着筋骨踱步进监牢时,谢成烨正在招呼狱卒把两把椅子搬出牢房,温易之面向墙壁坐在干草堆中。
“林公子这是刚问完?”尹参军拱手见了一礼。
谢成烨颔首,“找温公子浅聊了几句。”
尹参军瞥见温易之脸色苍白,多年的办案经验告诉他此刻不是再问的好时机,干脆笑了笑,直接同谢成烨一起出了监牢。
“单纯因花朝节一事,都不至于能把人关在此处。谁想到,会牵扯到太阴角呢?”
尹参军同谢成烨感叹道。
当今圣上对太阴教的态度是宁可杀错、不能放过。莫说是搜出书信将人关押了,就算是直接斩了,奏折一封呈上御案,说不得还能得份嘉奖。
正是知晓此事,官衙在发觉温易之可能和太阴教有关后,才能当机立断下手抓人。
谢成烨道:“毕竟涉及叛党,是该多加防范。”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忽然听见官衙外有锣鼓吹打声,人群欢呼簇拥。
一个当差的衙役在门口凑了会儿热闹,转身回衙,正巧撞见两人,他倖笑一笑,“参军大人好,林公子好。”
“外头这是何事?”尹参军问。
“这是行远镖局的大公子陈穆从燕京回来了!听闻陈公子参加二月二圣上举办的武举,夺得探花,封了大官、得了嘉赏,今日啊,正好从燕京回到江州,那架势,气派极了。”
衙役羡艳道。
“陈穆?”尹参军“嘶”了一声,回忆这人,“有印象,是个不错的后生。他还有个妹妹,叫陈希,是不是?也不知是封了什么官,可是在江州做官?”
说不得是同僚,改明他可得去问问。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谢成烨听见陈希的名字,古井无波的眼眸泛起了变化,这人是窈窈的手帕交,陈穆是陈希的兄长。
那窈窈定然也同他认识了。
但谢成烨翻遍记忆,发觉沈曦云似乎从未提到过此人。
这个认知让他眉头皱起,直到坐在值房里翻看搜到的信件,皱起的眉头都不曾平缓。
墨迹在眼前晕染恍惚,字迹却进不到脑海。
他放下证物,索性唤长安驾马车出门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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