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曦云靠在椅背上,听见这话,点了点头,“这是自然,这样好的日头,就该设宴同乐,对吧,阿希?”
陈希挑眉,“窈窈指定是遇见大好事了,不然怎会乐呵成这样。”
陈希听闻沈曦云在花朝节受伤一事本来正着急,结果隔日就得了信要在沈府聚会,说有喜事。
她来后见窈窈一直卖关子不说,想着不会是同那位林公子感情更近一步了?
要不然,窈窈如何表现得跟成婚前往医馆跑那会儿一般,欢欣鼓舞的。
想到这,陈希蓦然想起自个尚在燕京参加武举的兄长,二月二那日应该就比完了,只是去燕京路途遥远,不知结果如何。
等他回江州瞧见窈窈和夫婿浓情蜜意的模样,又得心碎一番咯。
陈希暗自嗟叹,等着沈曦云把喜事说出来。
沈曦云在院中晒了会太阳又喝了几杯果子露,甜丝丝的,心情大好,也不打算再卖关子,掏出和离书,展开在她们跟前。
“我已经同林公子和离了。”
朱红的官印做不得假,春和愣在椅子上,吃着糕点的景明更是直接呛住了嗓子,赶紧用茶水顺口。
陈希“噌”一下站起,“你和离了?”
沈曦云点点头。
“你,你,”陈希在沈曦云面前转了个来回,又看向她,“你不喜欢林公子了?”
她笑笑,“不喜欢了。”
陈希纵然再怎么心想着自家兄长,但听见此事,首要担心的还是沈曦云的想法。
“窈窈,你莫不是一时冲动?是不是那人欺负你了?我替你教训他去。”说着,挽起衣袖,真准备出门。
沈曦云连忙喊住她,“阿希阿希,你别冲动。”
“我只是不再喜欢他了,刚巧,他其实也不喜欢我。因此两人合计了下,自然便和离了。”
她右手还有伤,只得微微举起左手,比划三个手指头指天,“是真不喜欢了。我高兴也是因为和离,高兴我自由自在了。”
她见陈希还是皱着眉不说话,心想是不是之前给众人留下的喜欢谢成烨的印象太深刻,以至于骤然和离,怀疑是有旁的隐情。
又补充一句,“阿希你相信我,我真不喜欢他了。”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谢成烨回燕京做他的淮王殿下,她留在江州继承爹留下的家业,打理生意、平静度日。
燕京权贵瞧不起商户女没关系,她自个十分瞧得起自个就足够。
陈希与沈曦云相识多年,听见她这番言语,知晓她是认真的,总算放心,面露笑容。
“那就好,窈窈放心,我永远支持你。”
安心过后,心思不由活泛起来,那等阿兄回来,应该不至于过于伤怀了。
沈曦云得到陈希的肯定,把她拉回座椅上,塞杯果子露到手中,“所以,为了这个喜事,阿希今日可得好好陪我乐一乐。”
院落内的人经过短暂的惊愕重新归于笑语欢声之中,全然没注意院门外有个身影伫立良久,最后默然离去。
谢成烨大跨步走在垂花走廊上,脑海中听见的那句“我真不喜欢他了”不断盘旋,无法忘却。
他本来是临行想着来栖梧院辞别,不想走到院门口,恰好听见这姑娘声音清亮、脆生生的欢喜宣布,她和他和离了。
谢成烨清楚那刻不是进去的良机,停住脚步。
自小学习的经书典籍告诉他,在背后偷听他人言语,非君子所为,但脚下偏偏生了根,任由她的言语一点点剖开他的心。
她说她因为和离十分高兴。
她说她不再喜欢他了,真不喜欢了。
谢成烨,你在难过什么?这些不是你早就知道的么?
从她的举止、从她的神态、从她行为的点点滴滴。
怎么如今只是亲耳听到她真如此想,就觉着受不住了?
言语化作沉重的石块压在心口,让他觉得呼吸困难,仿佛要费尽全身力气才能吸入一丝空气。
谢成烨仓皇着步伐回到曲水院,长安、永宁已经装好箱笼到马车,瞧见主子面含期待过去、面色苍白回来,对视一眼,低下头,俱不敢说话。
沉默着上了马车,沉默着驾车到了新宅子,沉默着卸下行装。
沈曦云准备得十分妥帖,整个宅子都被里里外外好生打扫过,器具一应俱全,挑不出差错。
谢成烨屏退了长安永宁,坐在正屋的八仙椅上,眼神放空,一直坐到日暮西斜,天色沉沉,屋子里无甚光亮。
没有灯火、没有欢笑、没有桃树,更没有她。
和离的第一日,他已经开始想念她。
**
沈家姑娘沈曦云和她夫君和离的消息在城中传得极快,街头街尾、茶余饭后,与花朝节的命案一起成了百姓口中的谈资。
比当初突然宣布成婚时传得更广。
沈家二爷旧时的好友、受过曹柔恩惠的长辈听闻,都递了拜贴想上门关心她的近况,毕竟,这成婚和离也就隔了一个多月,实在是太快了。
他们怕其中有什么隐情,是沈曦云受了欺负才会和离。
沈曦云借口花朝节上受伤养病都挡了回去,只给每位长辈送了点小礼物并带了口信,言自己一切安好,只是发觉两人不合适才和离。
外面消息传得满天飞,沈曦云在沈府肆意走动、快活极了。
除开看账册听管事说近日生意外,其余时间,赏花、逗鸟、听曲艺、品美食,陈希时不时过府来陪她,带来点谢成烨的消息。
他还留在江州,继续用的林烨这个名字,不知是怎么搭上官府,被请去做官衙的西席,知州都去过他宅子好几回。
江州百姓都道这人大概是有大本事的。
“不过我肯定站在窈窈这边。”陈希没说因着林公子身份的变化,有些百姓开始认为沈家姑娘没眼光、命数不好。
这种污言秽语,她定不能让窈窈听了去。
沈曦云闻言只是笑笑,并不评价。
谢成烨岂止是有大本事,天家王爷,自然是了不得的大人物,现在的议论才哪到哪,只是她无意与他再攀扯,这些事,都当作耳旁风过去便是。
只是宁静的日子被景明带来的一桩消息打破。
景明一路小跑进栖梧院,冲到沈曦云跟前,大口喘气。
“小姐,不好了,官府今日派人去了大柳巷把温公子抓走了。”
沈曦云手上茶盏一松,杯子碎在地上,温热的茶水迅速蔓延成一片湿痕。
温易之,为何还是被抓了?
因着这一消息,她立马嘱咐下人备马车,这些时日里头一回要出门,去官衙。
她必须得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马车一路疾驰,车轮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急促的滚动声,最终停在了官衙庄严的大门前。
沈曦云由春和扶着下马车,脚尖刚一触地,一抬头便瞧见门口立着的一道绀色身影,正在同旁边的长安嘱咐什么。
两相一望,都瞧见了彼此。
沈曦云镇定自若,只是微微颔首、以示礼貌,不打算交谈,毕竟眼下温易之的事更加要紧。
她赶紧示意春和、景明跟上,提前拿出备好的银两,就要去官衙前打探消息。
然而,在与那绀色身影错身而过的瞬间,一阵炙热有力的气息突然包围了她的手。
谢成烨握住了她的手腕。
第44章 第二根刺但那疼痛让他觉得……
时值晌午,日轮高悬。
官衙门前的青石板路上几道人影交叠,微风拂过,门边的垂柳枝干扫过地面,光影透过柳叶的缝隙窥探。
沈曦云低头瞧着握住手腕的指节,不明所以道:“公子有事么?”
纵然有事,非得这么拦她么?
沈曦云暗自用力想收回手,但并不成功。
谢成烨这身绀色的锦袍在光下团云银纹耀目,把他眉眼衬得愈发俊朗。
“你来是为温易之?”他凭着直觉,敏锐猜到她突然出门来官衙的缘由。
“是,敢问公子可否知道些什么?”见一时走不脱,她索性问起谢成烨消息,“温易之温公子他为什么会突然被抓?”
距花朝节的纵火与伤人案已经过去六日,此前她完全没听见官府有什么风声。就连那夜被抓住的唯一一个活口后续的供词,不管死者家眷怎么闹,官府都迟迟未公布。
她全当官府还在查案,耐心等着。
可等来的竟是和前世一般无二的消息,官府把温易之抓了。
上辈子是走访流民曾熟识之人把温易之牵扯进来,这辈子呢?官府又查到了什么?
谢成烨目光始终落在这姑娘脸庞上,未偏移分毫。
许是来得匆忙,她额头渗出些薄汗,汗珠氤氲在白皙的肌肤上,浸湿了前额几缕发丝,却丝毫不减她的动人。
几日不见,她气色似乎好多了。
应是并未受城中流言蜚语的影响,谢成烨安下心,对上她明亮的眼眸。
“我们进官衙说罢,街上行人来往,人多眼杂。”
沈曦云听见这话,看了眼周围,此刻因着是晌午,官衙前的长庆街并无多少过路人,大多正在用午膳或是休憩,哪里来的“人多眼杂”?
可谢成烨对她疑惑的神色没半点要解释的意思,不动如山,只做了个“请”的手势。
迫于温易之的安危要紧,沈曦云只得道,“好。”
抬步要走,可谢成烨握住她手腕的手未松,她扯起嘴角,话语从牙缝里蹦出,“敢问公子可否能放开我了?”
俏皮、生动。
谢成烨眼底溢出一点笑意,“我竟忘了,抱歉。”
温热的触感消失。
自官衙大门进去,谢成烨并未领着她去正堂或是会见百姓的偏厅,而是沿着条林木小道拐到一处稍显幽寂的院落,察觉到她脸上的疑窦,谢成烨解释说:“官衙在此处为我分配了一个屋子,平日衙门上官吏值守,若是事忙,会在此处歇息。”
院落内连着一排有五六间屋子,四周植着松柏,确实是清幽之地。
谢成烨先一步亲自为她推开屋门,留长安和两个丫鬟在外,只让沈曦云进屋。
“温易之被抓的缘由,不易让太多人知晓。”
他这么解释。
沈曦云理解他的顾虑,想着官府内事务大抵机密,他愿意透露已然难得,便让春和、景明在外候着,自己跨进门槛。
甫一进门,沈曦云随意打量眼屋内布置,秀眉一挑,有些诧异。
这屋子布置得,委实过于简朴,和谢成烨的身份毫不相衬。
一张宽大的书案横放在房间中央,案上铺着一块素色布巾,两侧几张椅背磨损的木椅,墙角一张矮榻,上面的被褥枕巾放得整齐。
唯一能称得上亮点的,是书案左侧摆放的一个青玉瓷瓶,瓶中插着一枝盛开的桃树枝,枝上桃花艳丽,为枯燥的室内注入一点生气。
但她一路走进来,并不记得官衙里哪里种了桃树。
谢成烨关好屋门后为她倒了杯茶,搁在她面前,见她视线落在桃树枝上,道:“我今日早晨从宅院来官衙的路上瞧见一树桃花开得正好,攀出庭院,一时贪图便折了一枝。”
“公子好兴致,”沈曦云喝了口茶水,发觉竟是自己平日最常喝的枣茶,暗自感叹官衙里备的茶水不错,但她没忘记正事,“公子现在能说了么?”
“温易之究竟因何被捕?”
谢成烨目光从她终于变得干爽的额头移动到焦急的眼眸,顿了顿,道:“从他家中搜出了叛党书信。”
沈曦云忙问:“叛党?”
他垂眸,沉下声线,“不错,前朝余孽,太阴教。”
太阴教的名号在民间并不陌生。
建元二年因为淮王谢立廷之死引起的清洗从朝堂蔓延到民间,但为了安抚民心,并未直言太阴教是前朝余孽所建,而是以邪教妖言惑众为由在民间大肆追捕太阴教教众。
哪怕是沈曦云尚年幼,人在江南一带,都曾听闻过此事。
“官府对民间的说法是此教派为邪典教义。但实际上,他们皆是由心向前朝大魏的余孽组成,所为的,是推翻大燕、复兴大魏。”
谢成烨不打算在此事上瞒她。
太阴教犯下的大案不止建元二年刺伤淮王那一桩事,建元八年,因西南地区林木火灾,朝廷派发赈抚款慰问,途中银两却不翼而飞。
那年亦是谢成烨入朝参政第一年,皇帝派他协同钦差调查此案,几经周折,最终查出是太阴教所为,清剿数名叛党,更是亲手抓捕到一名疑似太阴教首领的高层,可惜在押解回京的路上被他逃走。
那是父亲死后他第一次正式同太阴教交手。
而后两年间,淮王谢成烨化作太阴教最准时的捕手,面对任何可能的风吹草动、冒头迹象,都不放过。
直到建元九年的冬日,他秘密来到江州,遭遇埋伏。
“前朝余孽,复兴大魏?”沈曦云默默重复这话语。
脑海中蓦然想到上辈子温易之死后因书生死谏、天地异象而怒斥天子昏聩的起义,瞬间串联起所有。
花朝节的暴乱,用那么多人命都只是为了让温易之被下狱冤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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