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的野兽于困笼中抓挠,急于冲破枷锁去见令他魂牵梦绕的姑娘,谢成烨的面上却愈发风评浪静。
他欲织就一张罗网,将他的神女接住,揽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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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曦云因着谢成烨想起前世记忆的事,惴惴不安好几日,窝在府里不敢出门,唯有陈穆、陈希两兄妹上门寻她,陪她聊天解闷。
未出府的日子里,官府把之前花朝节上闹事被关押的流民放了,将纵火归为意外,搭建了善民堂给州城内的流民提供些活计挣钱,唯独温易之始终被扣着。
“听说因对官府的处置不满意,花朝节上出事人的亲属到衙门前闹过好几回,说若是温易之主使,定不能放过。”
陈希坐在八仙桌旁,把点心盒和果盘往沈曦云的方向推了推,生怕她不方便。
沈曦云从果盘中取了一颗新鲜的樱桃,用丝帕轻轻擦拭后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神色郁郁,“这事我听春和同我说了,街衢巷陌对温易之是幕后主使的揣测声愈来愈大。”
她试过压制流言传播,但并不成功。
为此她一度怀疑谢成烨是否真知晓温易之的无辜,莫不是他恢复记忆恢复得不完全,并不知晓温易之死了?
转念又觉着不可能,如今的风向更像是谢成烨有意为之。
对谢成烨的躲避态度让她只得继续窝在府上,保持让春和每日给她递最新消息。
陈穆抱手,噙着笑,看着自家妹妹和沈曦云两人闲聊,时不时插嘴说些自己在燕京遇见的趣事。
譬如燕京繁华的坊市,好吃的美食,或是权贵们的八卦。
忽然,一阵轻微的嘈杂声从府门外传来,打破交谈的和谐气氛。
陈希推开半掩的窗牖,声音更清晰了,间或夹杂着交谈声、脚步声、箱箧碰地声以及锣鼓和喝彩声。
“听这声响,是迎亲还是迁居?”陈穆猜测。
门房匆匆赶来正厅,揭晓答案,“小姐,宅子隔壁搬来户人家,特意遣人递来请帖邀请小姐过府共贺乔迁之喜。”
景明接过门房呈上的请帖,递给沈曦云。
她打开一看,瞧见其落款的姓氏是个“林”字,只觉得有些凑巧,并未深想。
陈希探头看了眼,问:“窈窈可要过去?”
沈曦云合上请帖,“不了。”
随即嘱咐,“景明,既然人家邀请了,我人不去,礼还要是到的,你从库房里挑些茶叶玉器送过去,就算是祝贺乔迁之喜。”
虽然离得近,她也不大想出门,两回出门,两回都没遇见什么好事,许是本月诸事不宜同她犯冲,她还是避一避罢。
景明应是,退下吩咐去了。
把请帖搁在桌上,沈曦云用银制果叉挑起一块红豆糕送入口中,笑称,“穆哥哥特意告假回来,我不出门累得你们来府里寻我已是不妥,哪还能不陪你们去赴什么劳什子乔迁宴呢。”
三人在屋里坐了会儿乏闷了,起身去花园走动,陈穆从袖里摸出几个飞镖,控制着力道给沈曦云表演打树枝。
枝桠上下拂动,时不时落下几片桃花瓣。
沈曦云捧场鼓掌,专心观看,视线透过树枝的枝桠缝隙,瞧见半个黑色的人头从同隔壁相邻的墙头冒出,快速甩了个东西进沈府,人头又消失了。
她错愕片刻,往掷东西的落点走去。
走进细看,发觉竟是个木雕,休憩的狸猫模样,尾巴轻轻盘绕在身侧,只是做工也就是个普通工匠水准,同沈府往日合作的木工师傅是比不得的。
隔壁新来的邻居这是做什么?往她家扔木雕作甚?
正疑惑,门房又跑来,“小姐,隔壁遣人来说,似乎不慎扔了只贵重物件在沈府?请问能否过来找一找?”
沈曦云这下心中更是疑窦四起,以她品鉴物件的功力,手中的木雕无论如何都算不上什么名贵宝物,况且,她方才若是没瞧错,那人可不是不慎扔的,分明是故意为之。
她捏住手上的木雕,唤了声陈希、陈穆,“阿希和穆哥哥放不方便陪我出个门,我去还东西。”
她没打算赴宴,只想去新邻居门前问一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陈家兄妹自然答应。
她提着裙裾,一路出府门,左拐,站在邻居家门前,瞧着果然气派,张灯结彩,灯笼高挂,红绸随风飘扬。院内似乎还在演奏曲目,锣鼓喧天,丝竹悦耳。
府邸的门房小跑到她跟前,并不问她身份,反倒像是早就认识她一般,热切迎接,“姑娘是来赴宴的?快快里面请。”
沈曦云摆手推拒,“不,我是来还东西的,赴宴就不必了。”
她展示手中的木雕,“听主人家丢了贵重东西在我府上,请问可是此物?”
门房不敢拿主意,直道:“您稍等,我进去通传。”
话音刚落,宅子大门侧露出个穿月白云纹锦袍的身影,匆匆向外走来。
沈曦云神色大变,把木雕往门房手上一塞,赶紧要离开。
“窈窈!”
他高声叫住她。
第57章 谁偏逃离惶恐和不安攫取他……
沈曦云没法真无视他,无奈停下脚步,看谢成烨快步走到跟。
“公子搬到了此处?”知晓是在街边,她没透露他的身份唤殿下。
眼前之人玉冠束发,高鼻薄唇,一身月白的锦袍,低调中端的是无尽风华。
凌厉深邃的眉眼温和地弯起,“我只是想离你近些,窈窈。我这几日夜里睡不安稳,那天醒来后再闭眼黑暗中都映射着你的模样,夜夜惊醒,只有离你近些我才能安心。”
谢成烨这般直白的话语让沈曦云在原地哑然。
可住在何处是谢成烨的自由,邻居愿意腾出宅子给旁人亦是邻居的自由,她也不好干涉,只得在心里默默想往后出门要多加小心。
她转换话题,指着门房手中被塞进的木雕,“虽不知公子为何把贵重物件扔进沈府,但我已送回,顺带祝贺公子乔迁之喜。”
其中,贵重和扔两个词咬字极重,她说完,预备福身回去。
谢成烨眼疾身快挡住她的去路,从门房那拿回木雕,放在手心递给沈曦云。
“那只是个借口,木雕是我让长安扔进去的。”
“我只是想让你来,或者我能进去见你。”
送请帖是尝试的第一个法子,她能来最好,若是不来,他就让长安扔木雕,借口入府寻物件再请她一回,若是还不成,谢成烨还有第三个法子、第四个法子……
不见到她誓不罢休。
谢成烨低沉的嗓音说着和他往日言行大相径庭的话语,执拗又坚定。
令沈曦云觉得心慌。
“公子非要见我,是为了什么?”她不解发问。
谢成烨静默着把木雕塞回她手中,示意是给她的。
“为了满足我的私心,更是为了你的安全。”
谢成烨抬手想请她进宅子,“窈窈,关于那个梦,我有话跟你说。”
沈曦云本想拒绝,但怕真错过什么要紧事,只得说,“阿希他们还要等我,希望公子莫说得太久。”
迎着陈家兄妹不赞成的目光,她跟着谢成烨进宅院。
午后的日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落在宅邸瓦片青砖上,蒙上一层金纱。微风吹起垂花走廊下沈曦云的衣摆。
她跟在谢成烨身后亦步亦趋走着,不知他是要把自个领到哪去。
走到路过庭院处,之前在门外听见的丝竹声愈发响亮,她怕被宾客瞧见,挪着步子躲到谢成烨身侧,希望能借此把自己挡住。
谢成烨余光瞥见她的动作,唇边勾起一丝轻笑,又偷偷收敛。
走进庭院,沈曦云按耐不住好奇想瞧眼宾客都有谁,这一眼,直叫她愣在原地。
庭院内除了唱戏吹打的戏班,并无旁人。
谢成烨停在她身后解释,“会来贺喜的不过官衙中几位官员,我早已告知他们今日不会在府中设宴招待。”
今日所谓乔迁之喜,他唯一想等来的客人只有那么一位。
“今日我特意请了江州有名的江南菜系师傅上门,备了许多菜肴,窈窈待会儿可要用些?”他轻声道。
沈曦云错开视线,“阿希还在等我,不必劳烦。殿下不若先说说梦?”
谢成烨的目光没能得到回应,看着那姑娘低垂细白的脖颈,在心里暗暗叹口气,请她到书房。
“你应知晓三月三会发生了什么?”关上书房的门,谢成烨第一句这样问道。
“知晓,那日温公子血书现世,斥责朝廷昏聩,然后上苍有感,降下异象。”
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对此事大肆渲染,讲了个分外长分外波澜起伏的故事。
但典籍上仅短短一行字记载:日有食之,既。天昏地暗,庶人奔走。
百姓们都说是温易之的死使得上苍愤怒,用天狗食日,太阳消失的方式惩罚官府的无能。
两件事撞在一起,成了各州起义最好的理由。
昔日谢仓能以昭华公主为妖星行清君侧之名攻入京城,今日他们为何不能以日食为凶兆夺取权力呢?
事到如今,他们能猜出此事同太阴教脱不了干系。
“逆党要造反,隐山寺也好,城中各店也罢,更多是幌子。他们是想借温易之的死和日食的力营造舆论。”
“温易之,应当并非自戕。”说到这,沈曦云出言提醒。
“是,窈窈,后来,我也怀疑过他的死因,只是寻不到证据。”
沈曦云忍不住问:“那为什么不放了他?”
他明知道温易之有死亡的危险。
谢成烨深邃的眼一瞬不错盯着她,“窈窈,是为引蛇出洞。温公子也是同意此事的。”
见她面上仍旧担忧,他接着说:“总之,很快逆党就会在江州城有大动作,他们恐怕早已知晓你在我心中的重要性,绝不会轻易放过你。”
“窈窈,我不放心,让永宁跟在你身边保护你罢。”
永宁?沈曦云想起了那个始终沉默寡言站在谢成烨身边,存在感极低但又忠心耿耿的护卫。
“可是……”沈曦云刚起个话头,被猜出她拒绝意图的谢成烨打断。
“算我求你了,窈窈。谢成烨求你答应,好么?”
真的记起前世后,她最后躺在西郊别院浑身是血的模样时常浮现在谢成烨眼前。
他一时见不得血,甚至见不得红,一不小心看见,便无法自控地心悸。
惶恐和不安攫取他的理智。
他没法再承受一次失去她的岁月。
他已经和永宁下了严令,哪怕发生像上回花朝节上的事,永宁也要优先待在她身边保护。
沈曦云不曾见过这样的谢成烨,听过他这样说话,醒来后,这人真真变了好多。
“殿下愿意派永宁来保护,我不胜感激,只是殿下身边岂不是无人护卫?”
她记得谢成烨身边常跟着的也就是长安和永宁二人,长安又是沈府在江州采买的小厮,谢成烨恢复记忆后没换人已是稀奇,再独自伺候王爷,能成么?
谢成烨不知她心中想法,道:“我还有长安。”
“长安那绣花拳脚能抵用么?”她记得招人时长安露过两手,武艺算不得高强。
谢成烨刚想说长安自小陪伴他,武艺是没话说的,转念意识到自己曾瞒过她什么。
他不曾告知她,他在翠雀山被救起后,并未失忆多长时间。
坦白的话语到了嘴边又咽下。
把这事一说,免不了又让窈窈伤心或是生气,上辈子到这辈子,他瞒了她数月,都不曾表明身份,他无法说明起初的厌烦,更不想再添隔阂。
她现在已经十分避着他了,再说这些,无异于火上浇油。
谢成烨在心底默默道歉:窈窈,说好坦诚,但好像又要再瞒一瞒你。
抱歉,等此前事毕,他定和盘托出。
“除了长安,还有王府的暗卫和官府的衙役,窈窈不必担心。”
“倒是还有一事,我须得提醒你做好准备,圣上大抵很快会召你入燕京。”
上辈子他在奏折中隐瞒下此事,皇帝却还是知晓,隐瞒的行为助长了他的怀疑。这辈子,谢成烨授意知州把事情经过和疑点原原本本写下呈上御案。
既然避无可避,不如由他把控事情进展。
谢成烨指腹抚上她微微皱起的眉心,抚平。
“窈窈,你不必担忧。皇祖父生性多疑,你越逆着他,他越觉得有隐情。这桩身份疑案,只要让他知晓,他是一定会先见你确保你在他掌控下。”
“但这次,我亲自带你去。”
“若有人要杀你,一定要先从我的尸身上跨过去。”
他一字一顿说道。
谢成烨轻柔地将指尖从额角移到她的乌发,“而且,燕京繁华,窈窈就当去玩乐一番,那些曾欺负你的贵女,孤给你撑腰。”
他愿他心爱的姑娘肆意快活,不论是在江州还是在燕京。
上辈子的事,他绝不容许再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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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头西正街在庆贺乔迁,那头济善堂大夫药童穿梭忙碌。
吴玥被坐诊大夫检查完身体,借口休息回了自个单独住的屋子。
沈曦云特意嘱咐拨给她的,希望她睡得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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