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成烨的指尖摩挲在她凸起的腕骨上,烫得她想赶紧收回手。
“窈窈没错,亦不会有错。错的人是我,我不该逗你。”谢成烨垂眸,把情绪藏在眼底,轻叹,将木雕搁在窗沿。
他道:“白日你让永宁传信过来问了许多问题,我是来回答你的,觉着空手登门不妥,捡了只木雕送你。”
那封信虽是永宁的字迹,但话语全是她的影子。
他收到那信时,仿佛能通过薄薄的信纸看见那头絮絮叨叨问柔软心肠的姑娘,令他在官衙内柔和眉眼微笑,惹来尹参军注目。
他已经许多没见过这姑娘这样同他说话了,让谢成烨恍然看见还没有被他伤透了心的窈窈。
甚至就连她巴掌扇过来时,他发觉自己丝毫没有生气,反而是难以言喻的欢喜,她生气也好,不满也罢,只要愿意用这股鲜活劲理他,他便有希望。
他真正害怕的,是她既不羞愤也不恼怒,而是视他如陌生人,再不见他。
前世今生两辈子,谢成烨不容许有这样的可能。
他无法承受这个结局。
沈曦云并不知谢成烨千转百回的心思,听见他承认是来回答问题,也不急着赶人了,“那殿下可否能告诉我,太阴教的事是结束了么?”
“并未,但快了。”
温思恩是太阴教高层,从建元八年的行动看他在逆党中有一定的话语权,但若是抓了他就能令逆党土崩瓦解,未免过于乐观。
温思恩一定有同伙甚至是更高一级的人物。
比如清辉阁闭门后失踪不见的月读。
温思恩就算曾是帝寿跟前的宠臣红人,从官职上也不过是将作,凭借这个地位不该能轻松号令那么多对大魏复国心存幻想之人,他既有可能只是一个在前方行事的马前卒。
但抓住了他,不愁无法吊出其他人。
沈曦云得知意图杀害温易之的凶手竟然是他亲叔父,霎时瞪圆了眼睛,喃喃道:“竟是如此。”
“失踪的人在太阳下山后,出现在城门外,桉他们的说法是夜间无端梦游,见明月高悬呼唤,他们迷迷糊糊跟着追出去,哪成想再清醒过来时,已经出了城。”
“我怀疑是逆党使用药物控制,已经在让章典依次诊脉去查了。”
谢成烨回宅子前去趟医馆瞧了眼,再次闻到了熟悉的桂香,立刻把二者的嫌疑关联告知了章典,大概很快就能查出结果。
说到此,大概是夜色惑人,失去她的恐慌叠加,谢成烨将从前因桂香起的几次事端一五一十说给沈曦云。
包括建元二年嬷嬷递来的甜汤以及他为何不爱吃甜。
“我记得成婚前,窈窈最爱买雪花酥并唤我一起吃,成婚后第二日在坊市你却没再这么做,后来我曾费解为何突然不做了。直到想起上辈子才知,你那时已知晓我不喜食甜,是不是?”
沈曦云低头,把垂落的发丝撩至耳后,“是么?只是无心之举罢了。”
她并不承认。
见这姑娘又显露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谢成烨的心泛起针扎般的疼,疼得他没法再抓紧她的手,任由她轻轻一挣,手腕从他掌间挣脱。
“多谢殿下告知第一个问题,那殿下是要到三月三后便启程回燕京么?”
“不错,折子已经快马加鞭走驿馆加急送回燕京,估摸着等三月三后,陛下的旨意也到了,到时,”他抿了抿唇,“窈窈,我带你一起入京。”
沈曦云的手抓紧袍角,“谢成烨,虽说不大可能,但我能问一句,能不去么?”
烛火映衬着她清丽的面容,眉目间却无端染上愁绪,令人揪心。
谢成烨喉头发紧,“窈窈,就这一次,你再信我一次,我会护好你。”
“不论是你今生的安危,还是前世害你毙命的毒药,我再次许诺,若是做不到,让我天雷轰顶、万劫不复。”
“可按理我们已经和离,只要就此桥归桥、路归路,前世的毒药就不会再出现了。谢成烨,何不放下呢?”沈曦云并不明白他的执着。
说到底,他们也就亲密相处了三个月。
三个月的功夫,就能让谢成烨爱她至厮么?
他一字一顿道:“窈窈,我放不下。”
他过不去,前世在窈窈死后他煎熬了一年,意识到根本过不去,午夜梦回都是她躺在地上喊疼。
谢成烨想起上辈子后来的他,素来不信天命不信鬼神之事的淮王殿下在万念俱灭的尽头决心最后赌一次。
赌赢了,他还可以再见到活生生的她,赌输了,也不过他一条命罢了。
若无窈窈相救,他早就死了。
那时候他想,只要她能活着,怎么都行,但再来一次,望见这姑娘的芙蓉面,他不由得贪心想要更多。
想要她的原谅,想要重新开始,想要她的笑颜为他绽放。
沈曦云看不透谢成烨的想法,也无心揣摩,更不想搭腔。
谢成烨大约只是一时的不甘心,等回了燕京见到贵女如云,大抵不会再这么不对劲了。
想知道的问题已经问完,她打算逐客。
“夜色已深,殿下也该回了。日后还是少做翻墙的事罢。”
她想起昨夜醉酒一事,告诫道。
谢成烨顺从地避开方才的话题,而是拿起窗沿的狸猫木雕递给她示意她收着。
她本想拒绝,但在他一副你不收下我就不走的神色中败下阵。
收下木雕,干脆利落合上窗扉,不用再看见谢成烨的脸,她长舒一口气。
本要把木雕随意找个抽屉放着,但垂眸看着手上的东西,越瞧越眼熟,乔迁之日捡到那个许是因为动作改变她没认出,这次这只,谢成烨上辈子曾托长安送了个差不多的过来。
上辈子,长安说主子逛坊市时看见个走街串巷的货郎在买木雕,觉着好看就买了送给沈姑娘。
她那时爱屋及乌,别说是个做工一般的木雕了,就是谢成烨随便从树上扯片叶子送给她都会欢喜得裱起来欣赏。
那日谢成烨回府,她咧开嘴角蹦到他面前夸他贴心,夸木雕得造型,夸他送得恰到好处。
“我床头正缺这么个摆件。”
第二日,长安就又送来了两个造型不一的木雕,说是知晓沈姑娘喜欢,主子遇到货郎又买了两个。
一日又一日的添着,把她床头的位置都摆满了才停止。
她那时还想着让春和去坊市上打听打听是哪位货郎,沈家可以提供个铺子让人安定下来。
可长安拦着她们的动作,只说货郎已经离开江州云游去了。
如今她瞧着这雕工如出一辙的摆件,哪里还不明白?
自始至终那卖木雕的货郎不就是谢成烨么?
他雕了这些,又怕她嫌弃做工,便包了个假来由骗她,只是假理由一出口,他就只能顺着往下圆了。
沈曦云握紧了手里的木雕,棱角膈得手疼,却也让她冷静下来。
发现这事又如何?这不过是愈发印证谢成烨早已习惯欺她瞒她罢了。
狸猫木雕被放进箱笼底层,压进暗处。
沈曦云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梦里浮浮沉沉感觉经历许多事,早晨梦醒却全都不记得。
梳妆时,春和见小姐气色不好,想着配些鲜亮的首饰,特意选出一只红玛瑙装饰的金钗,问小姐的意见。
“就按春和的意思。”沈曦云点头,但电光火石间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她将此抓住细看。
这只钗环让她想到吴玥,她意识到昨夜听谢成烨说起逆党事宜时的一点熟悉源自何处。
——源自吴玥身上的桂香!
她止住春和摆弄的手,倏地站起,第一次遇见和正宝楼内昏迷,两回她都闻到过桂香。
沈曦云的心脏猛烈跳动起来,为这个猜想手上冒出冷汗,原本被压下的疑心再次升起。
吴玥难不成真与太阴教有关?她身上的桂香和谢成烨口中太阴角使用的迷惑人心智的桂香是同一个么?
可毕竟没有亲自问过谢成烨口中桂香的具体气味,她怕只是无端巧合引起的误会。
“景明,你快通知车夫,赶紧备马车,我要去济善堂。”
章典在那,吴玥在那,昨日被迷惑失踪的百姓大概也在那,只要她去那闻一闻失踪百姓身上的桂香,就能确认了。
如果吴玥真是太阴教的人,她要做什么呢?
马车晃荡,沈曦云的疑惑一个接一个冒出。
济善堂内,人群熙熙攘攘。
平日的病患医者已足够多,加上被留在济善堂内的大半百姓,整个济善堂几乎被围得水泄不通。
她捞了个熟识的药童,想让她带去寻一名身上残留有桂香的百姓,药童嘿嘿一笑,示意可算是问对人了。
她领着沈曦云在人墙中穿梭,走到后院,指着道:“章大夫还在看就是了。”
沈曦云抬头,章典搬个板凳沐浴在阳光中搭腕诊脉,正要上前去寻,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窈窈!你怎么在此处?”
轻柔的女声由远及近走到她正后方,白皙纤细的手指搭在她肩侧,沈曦云余光瞥见了吴玥笑盈盈的脸。
桂香笼罩在她鼻翼,久久不散。
第61章 以色试之谢成烨他只想做你……
沈曦云心紧了紧,道:“听闻昨日城中失踪的百姓被找回,我过来看一看有无需要帮忙的地方。”
吴玥放下手,“窈窈真是贴心,说来,失踪这事我还真发现个疑点。”
她扇动手掌,泛出阵阵桂香,“我从有些失踪百姓身上,闻到了与我相似的桂香。”
沈曦云没料到吴玥竟主动提起此事,难免有几分惊讶。
吴玥笑笑,“窈窈莫非没想到此事?昨儿他们一来我就闻着了,我心想说不定是个突破口,我用的桂香是入江州城时遇见一老妇人卖给我的,官府顺着这个去查,说不定能查出什么。”
沈曦云见她神色自若谈论此事,毫不心虚,只当是自己杞人忧天想多了,道:“的确是个线索。”
吴玥笑得亲切,“可不是,我正想着,窈窈就来了,说明咱们两心有灵犀。我身上有伤,不知窈窈可否帮我跟官府说几句。”
她眯着眼,促狭道:“我可听说窈窈的前夫君是流落民间的王爷,又搬到窈窈隔壁,说话定是方便极了。”
沈曦云并不想再和谢成烨扯上关系,没有接话。
“香味的事我会派人告知官府,吴娘子不必担忧。”
话音刚落,从前厅挤过来一个衙役打扮的男子,见到沈曦云先行了礼,又对着吴玥确认,“敢问可是吴玥吴娘子?”
听见她应是,他慨叹,“可算找到人,官府有请。”
空气一滞,吴玥问是何事,并未得到回应,她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慌乱,又重新镇定,借口需要人陪拉着沈曦云一起去了官衙。
一到官衙,吴玥被单独请去公堂,说参军大人有事问话。
沈曦云被拦住候在院内,差役连连致歉,态度恭敬,“实在是参军只见吴娘子一人,沈小姐莫怪。”
她并不在意,温声告知衙役不必理会她,转头时不时和春和说话,闷葫芦永宁守在一旁。
话没说几句,撞见匆匆从值房方向出来的长安,一副看见救星的模样跑到沈曦云跟前。
“这不巧了,我正准备去寻沈姑娘,您竟就在官衙里头。”
长安喜不自胜,忙道:“我是想请沈姑娘帮忙的,沈姑娘可方便走一趟?”
“不知是找我何事?”
“这,”长安面露难色,“是要紧事,但不方便在这儿说,沈姑娘去了便知道了。”
值房外,沈曦云听见屋内有叫唤的声响,推门而入。
屋内没有点灯,唯有透过窗棂洒进来的几缕阳光,照亮书桌。
角落处,床榻锦被凌乱,谢成烨半卧在床上,寝衣松散,露出白皙的肌肤和壁垒分明的坚实胸膛。只是紧锁的眉头和沁出细密汗珠的额头昭示着他陷入梦魇。
沈曦云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一瞬,转头就要问长安。
谢成烨梦魇请她过来帮忙做什么?她又不是大夫。
长安抵着门,语气畏畏缩缩答:“沈姑娘有所不知,已经叫过大夫了,但是没用啊。”
自从谢成烨恢复前世记忆后,他夜里难以安眠,一闭眼便是前生事,起初只是夜里,主子索性改成夜里少睡,白日里歇着倒也没事。
长安以为搬去沈府隔壁这症状能减轻,哪知乔迁当日夜里主子又出了趟门,回来时,神色郁郁。
接着症状便严重起来,白天夜里冷不丁就开始梦魇,请了章典来开药吃过也不见好。
长安谨记章典过来诊脉时的话语,“这是心病,老夫不好治,能治的人不是大夫。”
他从去岁就跟来江州,一路看着主子和沈姑娘之间的变化,哪里猜不到心病的根源是沈曦云呢?
因此再见主子梦魇,长安一咬牙、一跺脚,就跑出门,想着无论如何得把沈姑娘拉来瞧一眼。
这回天时地利人和,人在屋里了,长安不能让人轻易离去。
“沈姑娘,您行行好,可怜可怜主子吧,或者,可怜可怜长安也成。”
长安在门外哀求,“您就看眼主子,唤一唤他,说不定您一唤,主子就能从梦魇中醒来。”
沈曦云在门内叹气,站在原地扶额,不知该怎么说长安的大胆举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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