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语中拿捏着恰到好处的熟络,“我还记得建元二年我去王府陪殿下过生辰,那时他刚遭大难,不乐意出府,我就陪他吃了碗长寿面,殿下那时的生日愿望,就是清除逆党。”
“如今,听闻江州之事和各地的风声,殿下的心愿总算快要达成了。”
说到此,孟云瑶突然轻咳一声,柳叶眉微弯。
候在一旁伺候的丫鬟连忙给主子顺气,“小姐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孟云瑶摆摆手,让她退下,对沈曦云致歉,“这人出了病里见到知心的难免话多了些,沈姑娘莫怪。”
“怎么会,听闻孟小姐此前忧心淮王安危,缠绵病塌数月,其一片赤诚令人感动。”
孟云瑶倚在凉亭木栏边,垂眸叹息,“我只盼着我的身体能早日好,免得再让殿下担心。”
沈曦云淡笑不语。
鎏金宫门次第开,沈曦云一点点从宫宴的胭脂熏香中抽离,见到了候在宫门口的永宁。
“马车已在候着,沈姑娘请。”
只是掀开车帘,沈曦云见到了一个未曾预料的人。
谢成烨挡住她欲放下的帘子,露出案几上摆放的雪花酥,悉心保温,能看出刚出炉没多久。
“只要这一辆马车。”他堵死沈曦云下车另寻的打算。
在宫门口耗着不是法子,沈曦云无奈,只得坐了进去,对着谢成烨推到跟前的糕点,无甚胃口。
“有人在宫宴上冒犯你了?”他问。
眉眼间俨然一副若是她点头,他定查出来给个教训的做派。
“贵妃娘娘和善,贵女们不知我同殿下曾经的关系,自然也没必要找我的麻烦。”
话题被堵死,车厢内气氛沉寂,谢成烨为她倒果子露。
马车走了一段路程,沈曦云觉着不对劲,掀开车窗竹帘一看,问他:“殿下这是要带我去哪?”
这不是去潘楼街北段宅院的路。
“窈窈,我想邀请你去王府。”
走正门,去淮王府。
自从沈曦云入燕京以来,他邀请过很多次,但这姑娘一次也没答应过。
再问起缘由,无非是觉得不合适。
恰如此刻,她继续拒绝,“殿下,我同您非亲非故,顶多是在江州认识了的关系。殿下单独请我一个女子去王府,实在不合适。”
谢成烨低声自语道:“很快便不是了。”
沈曦云没听清,好奇问了句他在说什么。
他一瞬不错地看着她,勾唇笑,“窈窈是在宴会上听见了什么闲言碎语所以不高兴么?”
虽说的是问句,但两人凭着前世今生的熟悉,知晓他这其实已经是肯定。
她没吭声。
谢成烨握拳,平伸着手到她面前,“张手。“
沈曦云不明所以,张开手掌,入手是木质的凉意,一只狸猫的玉雕。
猫的脸上神态活灵活现,得意洋洋地玩耍一个球。
雕工能看出和江州时他送来的木雕同出一人,只是又精美了许多。
在谢成烨指示下再细看,沈曦云发现那个被狸猫戏耍的球上竟然刻着一个名字:谢成烨。
她猛地抬眼看他,“殿下这是做什么?”
“我是想告诉窈窈,若燕京内真有人到你面前嚼舌根子,妄自揣测你我的关系,你都不要在意。”
他墨色的眼眸盯着她,“因为在谢成烨心里,我同窈窈,我永远是在低位那一个,是我奢求窈窈再多看我一眼。”
“那些闲言碎语,很快就会消失,相信我。”
沈曦云收紧了手,感受柔软的掌心触碰着坚硬的玉。
“其实殿下,不必同我说这些。赴宴也好,留在燕京也好,都是我自个选的,真有什么,也该我自个受着。”
谢成烨笑得温柔,“那是窈窈豁达,却不代表我该同你说清。”
他又从案几上拿出一个锦盒,递给她。
“想邀窈窈过府,是因着王府移栽的胭脂脆开得正好,我想着窈窈离开江州月余,没法饮故乡水,能赏故乡花也是好的。”
“但窈窈若不愿去,我也不勉强。”
沈曦云打开锦盒,盛开的桃花花蕊涌出来,涌到她掌心。
谢成烨继续补充说是今日午后刚摘下来的,她不想去王府,他便摘下来送给她。
沈曦云想起去宴会前,永宁说主子因着逆党政务缠身,本来想过来送她但实在抽不开。
这样忙的时候,谢成烨竟然还记得府里开的桃花么?
这个想宽慰她的玉雕又是什么时候做的呢?
她想了想,可心里又抽痛起来,上辈子的遭遇跟苦涩的药液般在腹腔内翻江倒海,抑或是烫得被火燎过。
沈曦云把玉雕搁回案几,“殿下事务繁忙,何必在百忙之中浪费时间做这些呢?”
是谢成烨这些时日来最熟悉的疏离语气。
但他早已习惯了,不似最初时听了一回就饱受打击,他把玉雕放回她手心。
“无事,我只想着待窈窈再好些,好到能压过那些苦楚,好到日后若是再做让窈窈不高兴的事,窈窈念着这点好,不至于太生气。”
谢成烨最终还是没能留下她去王府,马车转道停在潘楼街宅院处把沈曦云放下了。
沈曦云手里拿着锦盒和玉雕,让春和把玉雕找个箱笼放着,至于锦盒里的桃花,她打开取出,让景明找厨房师傅做成桃花饼。
也不知谢成烨从哪寻来的厨子,一手江南菜肴烧得比江州城酒楼里的师傅还要好。
春和给小姐倒了杯枣茶,为她捏肩缓解疲惫,“要我说,姑娘何必去宴会上受气。”
两个丫鬟只在水榭外候着,但联想进去前同周善仪那听来的话,觉得小姐在宴会上肯定也不高兴了。
沈曦云喝了口茶,只觉得府里泡的比宫里的还好喝,“真没什么,要真受了气,依你家小姐的性子肯定会找补回来,放心吧,我的好春和。”
气不气是次要,对她允诺皇帝的事她倒有了几分头绪。
“我在外面候着时,听说下一场宫宴约莫在七月初七,圣上会大办呢。”景明进屋,聊起候在水榭外时听见的消息。
沈曦云把茶盏搁在案上,笑问:“景明只听见这个,没听见是因着什么缘故大办?”
“小姐知道?”景明昂起声线好奇,同沈曦云聊起来。
“是淮王殿下的生辰,亦是他年满二十的冠礼。”
方才在马车上,谢成烨同她郑重说了一次。
在她睁开眼睛问他要做什么不高兴的事时,这人转换话头开始跟她装可怜。
“窈窈其他时候不愿我不勉强,但我生辰那日,窈窈可愿意过来?皇祖父当日夜里会在宫中大办,白日则是在府中,我想那天过来接窈窈一起去王府过生辰,好不好?”
见她面露犹豫,他继续说道:“那日王府宾客众多,窈窈也无需担心显眼,成么?”
沈曦云抵不过他的低声哀求,加之,想着这大约是前世今生她陪谢成烨过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生辰宴了,她还是答应了。
“民女那日便全当是普通宾客过府为殿下祝贺,多谢殿下邀请。”
谢成烨隔着衣袖扣住她手腕,温度传导皮肤,烫得她一惊。
仿佛她答应了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
听到屋内的春和、景明耳朵里,却是难免生出忧虑,怕小姐又受委屈。
这些日子在燕京,两个丫鬟也算是见识到燕京拜高踩低的一面,绝口不提小姐和淮王殿下曾经有过婚事,便是深怕惹上麻烦。
但从偶尔出门受到的窥探和莫名出现的挤兑看,肯定还是有人查到此事了。
小姐尽可能避着淮王走也就罢了,要是淮王生辰宴上过去,真不知会惹到什么烦心事。
“其实今儿,你家主子都不该直接送小姐回来。被有心之人看见了,定会生事。”春和不敢当着沈曦云面说,找上永宁抱怨。
闷葫芦永宁难得出言为主子辩解,想到这几日对汇报时隐约察觉到主子的谋划,道:“春和姑娘放心,主子会解决此事。”
可无论春和这么问,永宁都不说解决的法子,令她好一阵气闷。
所幸日子过得快,没多久就到了七月初七的生辰宴。
这日她想着谢成烨说过会过来接她,特意起得比平日早了半刻钟,春和刚把她打扮好,得了门房消息去看的景明急匆匆跑进屋。
景明狠狠拍了拍胸脯顺气,从大门口跑到屋里,她憋着一口气没地发,总算见着小姐,连忙道:
“小姐,不得了了,那,那淮王殿下在府门外呢。”
春和见她没得规矩体统,“这事早已知晓,你在这儿急得更个没见过世面的做什么样子?”
她只当是淮王生辰大约阵势大了些。
“不是,不是,”景明连连摆手,“是还有个宫里头的太监!手里捏这个黄色的布。”
“就跟话本子里头的圣旨一样!”
沈曦云“嚯”地站起身,瞪大了眼睛。
第68章 叹求娶这个法子卑鄙但有用……
沈曦云迈着小步匆匆走到门前时,撞进了满街金丝银线绣的仪仗中。
外围是看热闹的百姓,再是着锦袍的侍卫,中心留出一片空地,上回在宫里有过一面之缘的总管太监周福海捧着明皇卷轴站在侧边,把正正中间的位置让给一身绯红蟒袍的谢成烨。
“沈姑娘大喜。”周福海见她出来,笑出一脸褶皱,乐呵呵地道,示意她上前接旨。
她本来还迷糊着,但听见贺喜的话,又看见谢成烨期待的眼眸,她霎时间明白了这人此前的古怪。
明白了怕她日后不高兴的事是什么,更明白了他口中的会解决是什么法子。
她扶着门环的手指骤然收紧,夏日暑气氤氲,她躁动不安的心反而逐渐冷静。
“且慢!”沈曦云叫停了太监要宣旨的动作,对着谢成烨道:“殿下可否能移步,容民女说几句?”
周福海尖细的嗓音“呀”了一声,打量了下淮王殿下的面色。
他知晓自己被皇上派来宣旨,是淮王要求的。
目的是用他御前总管太监的名号,表明这道旨意是得了皇家应允甚至是满意的。
特别是今日又是淮王冠礼,蒙此恩典,那是天大的福份。
足见殿下是多用心想抬举这位从江州来的商户女。
但她却选择叫停宣旨,可真是周福海遇见的头一遭。
瞧她的模样,应该是能猜到圣旨的内容,不应该呀?
周福海不敢继续揣度,决定听殿下的命令行事。
谢成烨垂眸看着这姑娘眼底的执拗,笑时弯起如月牙的眉眼此刻冷肃如霜。
他心里清楚,这是个绝佳的好时机,只要让周福海宣旨,金口谕令,他就能名正言顺地留下她了。
留她在燕京,做他的王妃、他的妻子。
这是谢成烨在一次又一次受挫后筹谋好的计划,如果窈窈的心意短时间难以扭转,至少他要先把人留在身边。
日后他们来日方长,他一日日磨总能磨到窈窈的一点垂青。
她骨子里是个心软的姑娘。
这个法子卑鄙但有用。
心思千转百回,但现世中不过过了一瞬。
沈曦云静静看着他,没说话,等一个应答。
炎炎的夏日,她的眉眼却叫他心里落下寒霜。
谢成烨平生难得对自己的判断产生怀疑,若是宣旨,窈窈真会顺从地答应么?
还是做出旁的事逃避旨意?
他生出怯懦,不敢赌,赌旨意宣布窈窈的态度。
“好。”他低沉嗓音开口,让周福海稍等片刻。
沈曦云僵硬的脸挤出一分笑,请谢成烨进了宅院,到庭院石桌旁。
清清净净,除了他们二人,再无其他。
潘楼街北的这处宅院是三进的宅子,对沈曦云一行人来住,已称得上足够宽敞,但抬望眼,还是能看见边角框出的蓝天。
她指着那个框出的界限,“别院四四方方的天,我看了整整三个月。”
谢成烨明白,她说的是上辈子被囚困的三个月。
沈曦云比划出一个小小的方框,透过方框看向谢成烨,道:“被困在这个小方格里时,除了对从前行为的悔恨,我也曾生出过对未来的规划。”
毕竟,那时,她并不认为做谢成烨的王妃是一件会送命的事。
她只是在等一个同谢成烨说清楚的时机,两人和离,她就不必待在别院内了。
“那时我想,等我出去以后,我定要在江州城外跑马,从山的这头跑到山的那头,我要躺在一望无际的碧云下安安稳稳睡一觉,睡醒后想去哪就去哪。”
“方寸斗室,从来都非我所愿,殿下。”
风撞上檐角悬挂着的铜铃,叮叮当当惊起一片蝉噪,又蒸发在街巷边摊贩的吆喝声中,散出烟火气。
谢成烨喉头发紧,辩解道:“嫁给我,并不代表会困在方寸斗室间。前世的囚困我已知晓过错,今生决不会再发生。”
沈曦云闻言,笑了笑,“可殿下如今的举措,不是想困住我么?”
不然,何必此前隐瞒着不敢让她知晓,何必想等着圣旨宣布木已成舟再说其他。
“不,不,”谢成烨慌乱道:“我是为了答复你的那个问题。”
当时在马车上,他希望她留下来,她反问他,该以什么身份留在燕京,因为圣上的突然传召,他没来得及吐露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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