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玥,我们到底什么仇什么怨,要你费这么多心思在我身上?”
第71章 真假"因为,你,就是昭华……
"咣当——"
碟子骨碌碌滚下桌案,发出一声脆响。
孟云瑶从案前坐起,立起身子看向对面人,眼珠子里闪烁着惊魂不定的光,她眯起眼,问:“你叫我什么?”
沈曦云盯回去,道:“吴玥,你大概很惊讶,我是怎么发现你的。”
“毕竟,谁能想到远在燕京的国公府大小姐和江州一个卖首饰的娘子是同一人呢?”
孟云瑶按住衣袖的手逐渐收紧,又松下力气,狡辩道:“我看沈姑娘是死到临头开始胡言乱语了,什么吴玥,本小姐从未听过。”
山间的风陡然沉寂下来,不再往廊下吹,鸟雀声亦停滞片刻。
沈曦云的话语让孟云瑶生出惶恐,怕迟则生变,她扬手摔碎面前的茶盏,瓷片飞溅中厉声喝道:“给我进来!把她拿下!”
屋外声音嘈杂,身着玄甲的侍卫破门而入,惊飞满林宿鸟。
刀剑所指,却是孟云瑶。
这不是太阴教的教众,是皇帝的禁军。
领头之人,正是如今侍卫兵马司的马步军都虞候,陈穆。
他呵斥道:“大胆逆党,竟敢冒充我朝勋贵之女,还集结势力意图杀人,把她拿下。”
两名玄甲侍卫反剪住孟云瑶的双臂,她眼中犹带着不可置信的情绪,不敢相信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地位倒置,天上地下。
她一边挣扎一边道:“你们,你们疯了!我乃国公府小姐,今日不过是邀沈姑娘避暑。”
红宝石镶嵌的金钗从她发髻间跌落,正巧滚到沈曦云绣着桃花花瓣的裙边。
沈曦云拾起发钗,感受到冰冷的宝石贴着掌心,眼神复杂,望着这个前世今生都曾在江州特意哄骗她的“友人”。
“我既然已知晓你身份,又怎会毫无防备赴约呢?”
“你的身份,我早已禀明圣上。”
她转头对陈穆说道:“劳烦陈将军了,我即刻入宫面见陛下。”
却不想刚进皇城,便碰见了谢成烨,他显然是刚刚得到了消息,猜到她会来此,故意堵她。
“窈窈。”
沈曦云福身向他行礼,被他拦住,她顺着力道站直身体,“虽然殿下心里估计满是疑窦,但一切不如等我见过皇上后再谈。”
“好。”他目光深沉看向她,放开手。
殿外,周福海正笑盈盈地等着沈曦云,“沈姑娘请进。”
他远远看见淮王殿下把沈曦云拦住,还以为两人要多说几句,想着是不是该上前打断,没成想不等他上前,淮王就放了人。
那模样乖觉的,他从未见过谁对淮王有这样的威力。
就算是圣上,祖孙两人脾气拧起来,也得消磨好一阵儿。
倒是这沈姑娘,干出了面对赐婚圣旨拒婚的事,淮王竟毫无芥蒂,反而每日都跑去,连圣上听闻都哭笑不得。
这世间,果真一物降一物。
周福海摇摇头,把思绪清空,为沈曦云亲自打开殿门,迎她入殿。
殿内,谢仓放下正在批阅的奏折,撇了眼行礼的沈曦云,道:“行了,淮王都免了你的礼,朕再让你跪着听,不是苛待了臣民。”
“是陛下仁厚。”沈曦云恭敬答。
“呵,朝臣爱夸朕行事果断,夸仁厚倒是少见。”他的指节轻叩桌面,问:“孟云瑶就是允诺为朕找到的真正前朝遗孤?”
“是。”
这便是皇帝第一次召见她时,她给出的允诺。
那时谢仓给了她两个选择,一是按商女身份当淮王侧妃,二是认下前朝遗孤的身份谋取王妃之位。
她做了第三个选择,为谢仓找到真正的前朝遗孤,换一个自由无拘的将来。
谢仓答应了。
彼时天子高居明堂之上,喜怒难辨地问她:“你有何依仗认为是真正的前朝遗孤太阴教圣女把你推到台前?”
“民女唯一的依仗不过是我对爹娘的信任。”
她的身份若真有异样,爹娘不可能不说,不论是沈继还是曹柔,二人都不是这样隐瞒的个性。
作为医者,娘见识过那么多病患家中道德伦常的混乱例子,怎么会因为涉及到前朝就选择隐瞒。
而且,她不是真的没有一点线索。
在她那日正好刚在茶楼遇见孟云瑶之后,她有了个大胆的猜想。
济善堂有一味金疮药,广受好评,效果斐然,在堂内诊治又伤了外伤的病患基本都会用到它。
在隐山寺暗室受了伤的吴玥也不例外。
人人皆知,这味药的发明者正是济善堂的创办人曹柔,但很少有人知道,这味药中加入一种独特的药材,起到安神定气的功效,这种药材会散发出草木甜香。
微不可察但很好闻。
沈曦云非常喜欢,曹柔在给女儿做的安神香囊中亦用了此物。
曹柔死后,沈曦云因为想念她,数次按照娘留下的安神方子亲自配置后使用,在香气中悼念娘亲。
所以纵然她对其他草药不甚敏感,但对娘方子里用的药材异常熟悉。
熟悉到仅仅是错身相逢,也足够她认出孟云瑶身上那一点近乎淡薄的气味。
那一刻,怀疑的引子埋下了。
沈曦云在殿内没回答完谢仓几个问题,总管太监周福海得了消息禀报,“皇上,刚刚被捉拿的孟氏,要求见沈姑娘,说她见了人就招。”
接着,又上前在皇帝耳旁小声说了几句。
皇帝冷哼一声,径直对沈曦云道:“她既然要见你,就去见见罢。朕实在好奇,你们到底是什么渊源?”
前些日子,他得知沈曦云指认真正的前朝遗孤是孟云瑶时,其实并不相信。
甚至想过是不是为了烨儿做的妒忌把戏。
直到今日,孟云瑶真真切切唤来了藏在暗处的逆党要杀人,他不得不信了。
可孟云瑶给沈曦云扣上前朝遗孤的身份,是为什么呢?
因为阿烨?还是纯粹随意为之?
谢仓转动手上的扳指,阖目思考,始终想不明白。
这个问题,沈曦云也没想明白。
见到孟云瑶的第一句,她再次问了,“吴玥或者说孟小姐,我们到底什么仇什么怨,要你费这么多心思在我身上?”
因为暂未定罪,孟云瑶被关在大理寺单独的禁室,派人在屋外看守,屋内的器具一应俱全,甚至备了软榻,孟云瑶便斜倚在软榻上。
她脸上也无半点失败的落魄,听见这话,冷冷地笑,“说,不是不成。但你要先告诉我,你到底是因为什么认出了我?”
“你分明同陛下说,只要见了我就招供。如今却还要讲条件,说明你的信用也没几分。”
说完,沈曦云似是不愿再多谈,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孟云瑶在背后叫住她。想上前,被看顾的守卫拦住。
“我可以先告诉你,但你记得信守承诺。”她喃喃念叨,“什么仇怨?要怨就怨你的身份吧。”
“你是不是跟谢仓说,我才是太阴教圣女,前朝昭华公主?我猜你一定还会说,自己是被我陷害的无辜之人。但沈曦云,你并不无辜。”
"因为,你,就是昭华公主。"
孟云瑶一字一顿,当着守卫的面说道。
门外,周福海和跟来的谢成烨脸色变化。
沈曦云亦转过身,瞳孔骤缩,“事到如今,你还要构陷于我?”
“这可是我如履薄冰这么多年,难得的真话。你若不信,我再给你讲个故事罢。”
龙兴十六年也就是建元初年的三月三,幽州节度使谢仓攻破京城。
皇后遗留的势力按照皇后遗令,救下小公主护送她离开。
被谢仓手下发现后一路追捕到江南,途中护送公主的侍从死伤无数。
等逃到江州时,仅余下一个侍从守在公主身边。
日夜不歇的奔波耗尽公主体力,她发了高烧,没法再跟着赶路。
忠心的侍从带她进城寻医,遇到了当时刚准备创立济善堂的医女曹柔,将小公主交给她医治。
“可当时,谁也不知道追兵什么时候到,停留在江州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危险,一招不慎,就全完了。”
但又没法带着小公主离开,侍从想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用障眼法引开可能的追兵。
“侍从和六岁幼女的组合十分显眼,若真查到江州后发觉踪影消失,傻子都知道他们一定是留在江州城了。于是那个该死的侍从决定在城内再找一个小女孩假扮昭华公主,他带着那个假货离开江州,继续奔逃引开追兵。”
听到这里,沈曦云哪里还不明白孟云瑶在这个故事的角色。
“你想的没错,我就是那个倒霉被侍从选出的假货。”
沈曦云蹙眉,“那你现在……”
“沈曦云,你别跟我装糊涂!你觉得那个侍从选出个假货是为了让她锦衣玉食吗?”
当然不是!
那时候的孟云瑶曾经短暂做过这个幻想。
或者说,流民七儿做过这个幻想。
她没有名字,国家处于亡末之际,趁乱世发财的匪徒杀进了村子,她因为饿得受不了跑出去找吃的幸免于难。
但乱世中,一个半大的孩子能怎么活呢?
她学会坑蒙拐骗,学会想要的就该不择手段攥在手心里,学会利用弱者的外表谋取利益。
那些旁观者叫她“乞儿”,小乞丐。
她不喜欢,故意说自己叫“七儿”,证明他们不是在用乞丐侮辱她,而是叫她的名字。
龙兴十六年,得知新朝建立,她流浪到江州本想物色个软弱好心又失去子女的人家安顿。
重要的条件是前者,至于后者,她可以帮他们“失去子女”。
直到那日,她被那个正在找人的侍从看见了。
那个人欣喜地走过来,热切地关怀,领她进屋洗漱,给她准备锦缎做的衣裳和金玉首饰,说因为自家小姐病重,想请她去小姐家中安一安长辈的心。
他说:“刚刚安定,家里老夫人正着急呢,这节骨眼,让他们知晓小姐病了可不好。”
他还许诺,只要装成了,给她丰厚的报酬。
七儿要求他提前给钱,侍从也应下了。
这样天大的好买卖,她权衡过后,觉得值得赌一把,就跟着侍从走了。
走时,袖中藏着一把匕首以防万一。
幻觉的破灭是追兵追了上来,侍从不顾她意愿拉着她狂奔,最后逃无可逃,进入一个山谷。
七儿甩开侍从的手逼问他到底在做什么,她已经意识到这个假扮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侍从此前因交战受重伤,面对小女孩的疑问,他沉默聆听追兵在山谷中寻找的声响,已经逐渐向他们藏身的山洞中逼近。
他决定让这个小女孩死个明白,“让你做替死鬼。”
以昭华公主的身份死去,那么将再没有人追查公主的下落。
说完,他用最后残存的力气举起剑要了结了她,伪装自杀的方式。
“但天无绝人之路。”孟云瑶笑了,“前朝的旧臣来救昭华公主了。反倒是那个侍从,因为伤重离世,没能等到活命的机会。”
温思恩派来的人救下了七儿。
从此,七儿就成了季昭。
温思恩认为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待在燕京,皇帝眼皮子底下就是对谢家最好的戏耍。便暗中运作让她顶替了国公府小姐的身份,在燕京行动,为太阴教谋划。
“所以啊,沈曦云,作为无辜被选中的替死鬼,我难道不该恨你吗?”
“还要你那个烂好心救不相干人的娘!也可恨!”
孟云瑶眼眸中冷光迸发。
“你猜,你爹娘是怎么死的?”
第72章 祈愿他只想让窈窈好起来。……
“你猜,你爹娘是怎么死的?”
孟云瑶不怀好意的问话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沈曦云耳畔,她上前几步,盯着这个口口声声说恨她至极的女子。
“我爹娘……是……”
“是被我派去的人杀死的。”孟云瑶迫不及待替她补充完整。
“温思恩仗着是季寿宠臣,在旧臣中煞是威风,便连创办太阴教的主意都是他想出来的。那时我年幼又担忧身份败露,只能任由他操控。”
“多亏淮王殿下,”孟云瑶用燕京贵女最常有的温婉笑容看向走到沈曦云身边搀扶的谢成烨,“在赈灾银失踪一案中将温思恩捉住,给了我发展势力的机会。”
“去岁,才终于能躲过他人眼线找到你们一家子,幸福、和睦的一家子。”
她咬牙切齿说出“幸福”二字。
凭什么?
就凭季昭是公主么?可她又为这江山社稷做过什么贡献?
凭什么季昭就能锦衣玉食,亡国了也有忠心耿耿的下属拥护,甚至不惜用她的命换季昭平安的可能。
季昭能拥有宠爱她的爹娘,一无所知地欢欣长大,而她却要背负不属于自己的仇恨在燕京伪装、在教众面前伪装、认国师为义母伪装,如履薄冰。
“唯一值得庆贺的是你那碍眼的爹娘终于死了,而你,虽然活着,将注定难以安眠。”她仰天长笑。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孟云瑶心里满是对沈曦云报复的快意,就把那些陈年旧事都抖落出来了。
反正她心中从来没有大魏,什么复国大业不过是愚弄下面人的把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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