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成烨看着她轻轻挥动手中的团扇,指尖纤细白皙,如同上好的羊脂玉。侧脸鼻梁秀挺,唇色淡粉,蕴者一丝笑。
就是这笑,不是对他。
皇帝一走,同被邀参宴的陈穆欢欢喜喜走到她跟前,举杯祝酒。
“窈窈不论做什么,我和阿希都支持你。”陈穆饮尽杯中酒,同沈曦云道。
他回京后,在侍卫亲军司任马步军都虞候,有了一官半职,在司中虽在任不久,前段时间也妥善办了件差事,得了上峰赞扬。
这样的时刻,他按理不该上前同沈曦云说话的。
毕竟,今天白日在潘楼街发生的事,众人多少都知晓,对这位拒绝了圣旨的沈姑娘心生好奇,但淮王的态度不明,此时上前掺和,难保不被皇家记上一笔。
可陈穆上前了。
为向众人表明,这姑娘不是真的毫无依靠。
至少有他。
至少一切退去,还能回江州。
陈穆已想明白拿她当亲妹子,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哪怕力量微乎其微,他也要表明自己的态度。
沈曦云看着陈穆郑重地神色,如何不明白她的拳拳心意。
朱唇勾起真切的笑,她举杯回敬,“多谢穆哥哥,这杯算窈窈敬你,祝你仕途通畅,一展抱负。”
陈穆跟着一起笑,再陪她饮了一杯。
两人谈笑言欢,光影间衬得那姑娘嘴角的笑愈发摄人心魄。
摄去观者的心魂,眼前模糊。
谢成烨收回目光,重新斟满酒杯,仰头饮尽杯中酒,烈酒入喉,却压不下心头翻涌的情绪。
今夜没人敢劝他。
但耳边总有个姑娘娇俏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担忧和关切,对他道:“阿烨,我们只喝一点点。”
她比划出两根手指捏在一起,捏出一条小小的缝隙。
缝隙透出她瞪圆的杏眼。
可爱极了。
可就在他准备回话应好时,耳边的声音又消散,躲在角落里避着他的身影开始清晰。
声音是幻觉。
谢成烨突然清醒一瞬,意识到这一点。
但旋即又快速沉溺进幻象,抛弃理智。
幻觉里有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她。
幻觉很美。
他嫌宫婢倒酒太慢杯盏又小,直接从宫婢手中夺过酒壶,自个倒起来。
坐在底下的沈曦云不曾看向上方,自然也不曾发现谢成烨饮酒上的失态。
待到时机合适,她退场离开,回府洗漱。
夜色如墨,窗棂内透出昏黄的烛光。
沈曦云坐在梳妆台铜镜前,一头青丝如瀑般垂下,肌肤莹白如玉,脸庞未施粉黛却更显娇嫩,春和轻柔着动作为她取下耳坠,又解开颈间的项链。
“小姐今儿累了一整日,早些歇息罢。”
她“嗯”了声,绕至屏风后换了身月白的寝衣,坐到榻边,拿起本话本子,道:“我再瞧几页话本,困乏了便睡了。”
春和福身,轻手轻脚退出,为小姐关上屋门,准备再过约莫半个时辰进来为小姐熄灯。
沈曦云倚靠在榻边,抚摸书页,但始终未翻动一页,眼神有些恍惚,似乎在想着什么。
随着一声轻叹,她意识到房内有了人。
猛地偏头,发觉一身玄色金丝蟒袍的俊美男人面色微红看着她,一声不吭默默走向床榻。
第70章 崩坏了“窈窈,别离开我。……
“谢成烨,你疯了吗?”
沈曦云的指尖触着淮王向来高高昂起的脖颈,虎口卡在他咽喉处,感受到分明的突起在掌下滚动。
她逐渐用力,试图阻挡他倾上前的身躯。
把脆弱的命脉交给眼前的姑娘,谢成烨迷蒙着眼,没回答她的问题。
或者说,他混沌的脑子已经不足以支撑他思考这种问题。
谢成烨是谁?
不认识。
原本端正束好的玉带半解,腰间的蟠龙玉佩磕碰到床榻边缘,发出脆响,但屋内两人都无暇顾及。
一声骨头碰撞地面的闷响,谢成烨屈膝跪在了她脚边,不顾她的威胁,继续把脸庞往她小腹探。
脊背弓起一段弧度。
撑起蟒袍上狰狞威严的兽纹。
“窈窈。”他声音含糊着呼唤,赤热的鼻息透过寝衣灼烧着沈曦云的肌肤。
他的手已经触碰到了她的腰身。
肌肤相贴,再无阻碍。
沈曦云确定,他是真的醉了。
但凡清醒,眼前这人绝不会做到这份上。
他身躯贴着她的腿向上,垂首,落下吻,毫不在意脖颈置于他人掌心带来的挤压感。
空气稀薄,他喘得厉害。
温热濡润的触感让她羞恼,低声道:“谢成烨!”
手心用力,另一只手抵着他的脸,仍然无法阻止他的动作。
靠她自己没法让眼前人停下,她应该大声呼唤让春和进来,叫人阻止他。
但念头刚起,他小心翼翼的第二个吻落下,喉中溢出幼兽般的呜咽,破碎的尾音散在暖帐中。
寝衣散开的边角,露出她腰间的红痕,谢成烨细密着覆上,吹着气,“窈窈,不疼了。”
沈曦云见状,又怀疑起他的神智是否清醒。
“谢成烨,这不是你弄的么?!”
白日谢成烨领着总管太监想给她送赐婚圣旨,她把人带去院内单独交谈拒绝了他。
但最后在院内,谢成烨用力抱着她道:“我可以不宣旨赐婚,但窈窈,我不会放开你。”
“你说我卑鄙也好,说我无耻也罢,我都接受。但唯有一点,我不会放任你离开我,放任你嫁给他人,从你我相识起,从前世今生纠葛起,就注定了结局。”
“我可以等,你觉得三个月太短,那就等一年、等三年,总有一日,我会让窈窈愿意回应我,再不会拒绝我。”
他紧紧抱着她,臂膀在腰间压出红痕。
所以尽管谢成烨阻止了周福海宣旨,但授意放出了消息,令燕京蠢蠢欲动的权贵们知晓了淮王是为求娶,知晓了这位从江州来的沈姑娘是淮王心上人。
王爷惦记的人,谁还敢打她婚事的主意?
谢成烨用这种办法在她身上打下他的印记。
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
身前,谢成烨的膝盖抵住她脚尖,动作愈发肆意,衣襟松垮,白瓷般的胸膛蜿蜒出沟壑。
“窈窈,别离开我。”
他反反复复念叨着她的名字和别离开的话语,偶尔一个抬眸,那双向来沉静如幽潭的眼,翻涌着将人溺毙的暗潮。
“谢成烨,你真醉了吗?”她手上用了些力道,在他肩膀处落下月牙形状的掐痕。
被问话的人兀自重复,并不接话,睫翼微颤,小心侍奉。
全无从前端坐高台、不动如山的模样。
他为她折腰。
不经意间碰到腰间敏感处,沈曦云朱唇溢出一点嘤咛,他仿佛收到鼓舞似的,侍奉得更加卖力。
动作愈来愈危险,沈曦云意识到再不制止,今晚上保不齐会如何。
哪怕消息传出去会败坏谁的名声,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轻咬贝齿,她准备开口叫春和。
下一秒,温热的触感落在沈曦云的唇上。
指节没入乌发,因为习武而带着薄茧的掌心抚摸上她的背,泛红的眼角里藏着不甘心和偏执。
谢成烨已经欺身到床榻上了。
但唇舌间的交互一触即分,仿佛知道若不快点分开,这姑娘就要动手似的。
沈曦云恶狠狠盯着眼前的人。
他,他怎能如此?
她终于下定决心,使了十分的力道接着床榻支撑的力气,把谢成烨推开,下榻趿拉着鞋要走,一转头,却见谢成烨闭着眼,面容沉寂躺在床上。
安静又孤独。
沈曦云试探着叫他,他也没再动作。
呼吸平顺,像是陷入梦境。
“小姐。”春和瞧着时辰到了,在屋外叩门,准备伺候小姐歇息。
沈曦云跪坐在床榻上,眼神复杂地看向手指还在做无意识抓握动作的男人,冲着春和道:
“不必进来了,我待会儿自个歇息便是。”
打发了春和,她决定抱着被褥到小塌上睡。
她心里有些乱,为入京来遇到的许多事,为今天白日的求娶她成婚的淮王殿下,也为今日夜里不请自来的醉鬼。
不好赶走谢成烨,就等到明日他自个走罢。
睡前,沈曦云乱七八糟地往他身上盖了薄被,错身时听见他梦中的低声自语。
“你不愿陪我留燕京,我可以去陪你。”
“生死相随。”
沈曦云抿了抿唇,把被子盖好,熄灭了灯。
**
午后蝉鸣,山风吹过廊下。
小丫鬟捧着冰纹瓷盘碎步疾走,盘中樱桃葡萄灯等浸泡在井水中,缀着霜花。
“沈姑娘可以尝尝这个。”孟云瑶指了指丫鬟放下的碟盏,其中装着碾碎的冰酪,“今早让庄上备下的,就等你来。”
沈曦云含笑应是,葱管似的指尖落在盏间。
竹帘忽地背山风掀起,送来远处溪涧的凉意。
她望着窗外的山景,赞叹道:“孟小姐口中的山间别庄真真是避暑的好地方。”
孟云瑶挥退了伺候的丫鬟,独和沈曦云坐在屋内,嘴角勾起笑。
“可不是,这一片山脉间许多别庄,都是燕京权贵们建来游玩用的。”
“从前的淮王府也有一间,离这儿还颇近。”
她突然提到淮王,用的词语却是从前。
孟云瑶以团扇掩唇,状似回忆道:“建元二年,淮王父子出郊外游玩,当时的目的地就是别庄。不想临要到时,遇上了祸乱。此后,淮王府的别庄就跟废弃了似的,再没人去过。”
“沈姑娘想去看看么?”她突然发问。
沈曦云垂眸,道:“既然久没人去,相比早已荒废,何必过去看呢?”
孟云瑶语气怅惘,“也是。”
“那地儿怪阴森的,沈姑娘不乐意去也正常,那就这儿吧。”她对着沈曦云笑,“把这儿作为沈姑娘的埋骨地也不错。”
“山清水秀,鸟雀相伴,死得不寂寞。”
孟云瑶语气平静说出骇人的话语,却好像在讨论今日在栽种什么花一般稀松平常。
沈曦云蓦然抬起头,圆瞪着眼睛盯着她。
“其实我不想这么做的,但你太碍眼了,沈曦云。你处处都碍眼,哪里都碍眼,碍眼到逼迫我做决定。”
“我们无冤无仇,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沈曦云站起身,高声道。
“没人比我更清楚我在说什么以及要做什么了,沈曦云。”
孟云瑶贯来温柔的语气吐露着冰冷的话语。
“你觉得淮王会放过你吗?官府会放过你吗?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如何容你做此等事?”
她掀起眼皮,冷冷看着沈曦云,“那你真想错了,没人会知道是我动手。”
“逆党太阴教被逼至穷途末路,狗急跳墙决定劫走教派圣女,不想遭到教派圣女拼死抵抗,我的人努力抗争,两相交战下,沈姑娘不幸重伤。逆党大怒,射死庄中数人,若不是沈姑娘拼着最后一口气救我,我也难逃一死。”
“这个故事,你喜欢吗?”
孟云瑶指尖用力,碾碎葡萄,汁水浸染了她的手,暗色如血。
话语间,沈曦云听见屋外传来兵戈声。
“我不明白,为什么?为了谢成烨?”她思来想去,想不出堂堂国公府大小姐费心至此的理由。
甚至不惜与逆党勾结。
“他只是一个诱因,有没有他都不妨碍你死。”孟云瑶从案几下摸出一个小巧的木奁,打开盖子,露出里面的鲜红药丸。
“你知道这是什么么?”孟云瑶问。
整个山中别庄全是她的人和派来的太阴教核心教众,沈曦云唯一带来的一个丫鬟早在她踏入屋内后就被控制。
一面倒的局势,她不再心急,有了闲情逸致同沈曦云细说。
“这是前朝秘药,名唤‘血海棠’。”她冲沈曦云展示,“你或许不知道它的功效,我可以”
“——我知道。”沈曦云打断她。
“我知道这药是做什么的,阴狠至极,杀人害命,皮肤溃烂。”
沈曦云没给孟云瑶显摆得意的机会,而是直接把这个前世今生她熟悉至极的药物功效说出来。
无数次梦中惊醒,都是因为这毒药带来的痛感。
这世间,怕是没人比她更清楚此药的效果。
孟云瑶挑眉,诧异于她竟知道此毒。
“我本来是准备用它招待沈姑娘的,可惜啊,时机不对,只能为你换个死法了。”她合上盖子,施施然说道。
“你很恨我。”沈曦云斩钉截铁道。
孟云瑶颔首,“是,我恨你,恨了整整十年,恨到午夜梦醒,恨不得生啖你肉,生食你血,不死不足以解恨。”
她一字一顿道,带着彻骨的阴冷和仇恨,让沈曦云心惊。
沈曦云确信,自己从前从未见过她。爹娘长年在江南一带行走,也不曾去过燕京招惹权贵,两人到底是哪里来的深仇大恨?
她蹙眉,对着孟云瑶问:
“你说你狠了我十年?十年前我不过六岁稚童,你恨我,是因为上一辈的缘故?”
“孟云瑶,你要杀人,总要让人死个明白罢。”
孟云瑶冷然道:“一个手下败将不配知晓。”
沈曦云倏然一笑,说:“谁说我是手下败将,如果你觉着我这么问,你不愿意说,那我换个问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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