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谢成烨在民间待了三月,一直不曾恢复记忆,她反思是自个寻医问药并不积极,才把事情搁置了。
如今她主动找到方叔询问,便是想好好给他治一治。
方茂“嘶”一声,摸了摸胡须,细细思索,“上回我在医馆看,这位公子主要受外伤,按理不该出现失忆的症状。”
他背手,在廊道踱步,“若真是至今未好,要么是奇毒,要么嘛,就是少见的离魂之症。”
见沈曦云露出不解的目光,他解释道:“我也只是从前在古书上见过相关病例,对此事也不大了解。”
“不过”他补充,“或许有一人对此有过研究。”
沈曦云闻言一喜,语气带着几丝急切,“是谁?”
“神医章典。”
直至送走方大夫与医馆药童,沈曦云都分心沉浸在上一世的记忆中,挖掘章典的身影。
未听见此名时,无甚印象,可得了这个名字后,她才模糊忆起,上辈子她进京,从宫人仆役的议论里,听过这个名字。
——“多亏了章神医治好王爷。”
自繁杂琐碎的记忆片段中翻到这句话,她右手食指轻点门扉,方叔口中的章典和上辈子治好谢成烨的章神医约莫是一个人,那希望当真寄托于他身上了。
想到方叔说章典正游历寻访于江南一带,她唤来景明,吩咐以沈府的名义知会客商、劳役帮忙寻人,“便说,找到后,必有重谢。”
沈曦云无意将这事瞒着,她为她名义上的夫君寻医,名正言顺。
有了能治好谢成烨的医者,和离之事总算有了盼头。
转头看见曲水院侍候的小厮把谢成烨换下的带血布井收拾拿出,她本放松些许的心情又紧张起来。
方才撞上流民侵袭,她惊魂不定没有细想,现在看,这事分明里里外外都透着怪异。
前世明明是出发路途上出的事,为何半日过去,在他们回府的路上还是撞上了?
难道……
她猛然窜出一个念头,叫住小厮。
“你可知今晨南十字街有没有出什么乱子?”
小厮低头回话,“大小姐,没听说过有。今日南十字街应当也就您和姑爷刚遇到的那一场乱子。”
前世官府在那场骚乱中姗姗来迟,事后凭着行人指证倒是抓住几个流民,审问之下供述说是为了抢夺金银才对路过的沈府马车动手。
可如今时辰改变这群流民仍然出现,面对她抛出的金银财宝不为所动,那就说明他们根本不是为财,自始至终就是为袭击沈府马车。
那柄前世今生都目的明确刺向谢成烨的刀刃已经昭示他们真正的目标是谢成烨。
可为什么只是一刺即逃,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们知道谢成烨的真实身份吗?
她闭目吸气,冷静自个有些颤抖的手,让小厮离开了。
春和扶住沈曦云,关切地问:“小姐,怎么了?”
她回握春和的手,挤出一丝笑意,“不妨事,只是这乱子来得突然,我有些后怕。”
接着嘱咐道,“春和,后头你让人关注着官府那的消息,要是抓到人审出什么了务必告诉我。”
上辈子是她受伤卧病在床,后续消息都是谢成烨给她转述了。
这回她要自己盯着,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站在院外,沈曦云暗下决心。
出来给主子打热水的长安看见站在外头的人,拱手问询:“夫人不进来吗?”
“不了,让郎君好好养伤罢,我毕竟不是什么医术高明的医者,能妙手回春,让郎君快快好起来。”
她望了眼窗棂透出的模糊人影,“如今郎君受伤,大夫说要静养,为避免来回挪动操劳,郎君就继续住在曲水院,左右物件都是齐的,也方便。”
成功把夜晚睡觉的问题解决,沈曦云也不管长安张着嘴欲言又止的模样,转身,领着春和、景明回栖梧院。
长安打完水回屋,谢成烨正用未受伤的手臂撑着头,卧在塌上小憩,一件素服配上他惨白的脸色,叫长安想起风随书局隔壁冥器店扎的纸人。
轻声放下木桶,长安心中训斥自个怎么能生出这等大逆不道的念头,被谢成烨幽长的声线截断。
“长安,事情不对,南十字街那场乱子,估计是冲我来的。”
说到正事,长安立马严肃起来,压低声线,“主子,咱们的行踪被叛党发现了?”
“不像是那群太阴教余孽,他们恨我入骨,去岁便联合内鬼设伏围杀我一次,如果是他们,一定是下死手杀我。”他掀开眼皮,不聚焦地望向沈曦云刚坐的椅凳方向。
“这群人更像是试探,才会简单设计一场骚乱,伤我一下就落荒而逃。”
他阐述自己的想法,可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们是要试探他什么呢?
而且,他被沈曦云救下后,在沈府养伤的时日里从未暴露行踪,亦并未见有可疑人,这群人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成婚第三日的当口来。
他按压眉心,又想到方才在马车上看见的幻觉。
原本贴在他身边的小姑娘大喊着挡在他面前,发梢扫过他耳畔,带出一股甜香,那一刹那,他的心仿佛也随之“噗通”跳跃。
他强逼自己平静下来,冷静思考如今的局势。
“长安,你留意官府对南十字街骚乱的处置,我总觉得,这事情恐怕只是个开始。”
这群人的试探成功后,下一步要做什么呢?
平静了月余的江州城,似乎随着他和沈曦云的成婚,水面开始沸腾了。
第10章 惊变这一份特殊,使得他和……
“这几日城里不安生,你少往北边去。”
陈希弯弓放箭,看箭正中靶心后,勾起一抹满意的笑容,转头见沈曦云喝着果子露放空,一双杏眼也不知盯着何处,想到最近城里几处流民作乱,不放心地叮嘱道。
沈曦云“哎”了一声,当作知晓,“要真不安全,那我就请咱们江州城最大名鼎鼎的行远镖局里最厉害的大小姐来保护我。”
她暂时搁下对前日南十字街上动乱后续的忧心,同陈希打趣。
陈希放下弓箭,一撩长袍,大马金刀坐在院内石凳上,同沈曦云挨着。
她挪揄道:“我,亏你还能记得我,我还以为你心里只有那林公子,早把我忘在九霄云外了。”
沈曦云讪笑,自她救了谢成烨后,她一心绕着他转,的确和自个幼年便相识的好友陈家兄妹疏远了,所幸迷途知返,她今生有足够的时间和友人相伴。
“怎么会!”她捉住陈希搁在石桌上的手腕,用双手拢着,“阿希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愿和英明神武威风大英雄阿希年年常相见,岁岁常相伴。”
陈希颇为受用,也懒得再计较之前她见色忘义的模样。
“不过”她突然想到什么,拧眉,“我听小虎子说你那林公子似乎身手和胆量都不怎么样,初十在南十字街是不是遇见歹人就吓破了胆?”
她一拍大腿,“这可不行!这种男人绣花架子,青天白日都不能为了自己娘子斗歹徒,进了房门关了灯估计也是个软脚虾。窈窈,你就是太小,没见过太多世上男人的模样,才会被哄骗早早成了婚。”
绕是沈曦云从小见惯了陈希直来直去的豪爽性子,也被她这话震得不轻。
景明给石桌空杯上再添满果子露,听见这话,竟也十分赞同地点头。
“那日我在马车里可瞧见了,姑爷眼睁睁看着刀往身上来,一躲也不躲,确实不应该。”
春和留在沈府休息,沈曦云来镖局只带了景明,没了管束,景明说话也无所顾忌起来。
沈曦云默默喝口果子露,不知者无畏也罢,她既知道谢成烨身份,又拿他当陌生人,何必苛求他保护自己呢。
她上辈子就是太信他会保护自己,才傻傻入京自投罗网,换来三月囚困和一杯毒酒。
“大好的年节,何必聊些不在场不想干的人呢?”
她主动接过景明手里的铜罐,往陈希面前的杯子斟满,“阿希尝尝,是我来的路上特意去孙家铺子买的,用浆果并蜜糖熬煮,知道你口味,这款果子露甜而不腻。”
陈希不爱甜腻之物,对孙家出的许多糕点都敬而远之,只是沈曦云特意给她斟,她自然会给面子,一饮而尽杯中饮品,确实如沈曦云所言,更多是浆果清香,立马忘了刚刚的吐槽,赞叹道:“妙极!窈窈懂我。”
沈曦云眉眼弯成月牙,“你喜欢就好。”
陈希用爽朗的笑声回应,问:“窈窈惦念我欢喜,我亦希望你欢喜。你午后来镖局找我,却又一直坐在院里喝果子露,可觉得烦闷了?要试试射靶子吗?或者我们去跑马。”
谢成烨受伤后,她顺理成章让他独自居在曲水院,不用再绞尽脑汁想糊弄他的法子,好好清净了两日,除了整理沈家的账册熟悉生意,便是去各个坊市闲逛。
只有时东西买多了,她想起均出一些,差人送到曲水院,打着“郎君病重应好生静养”的名号作为慰问。
算全了他们尚在的夫妻名分。
直至今日,刚巧得知自己的手帕交陈希从隔壁州县押镖回来,便立马赶过来,从她口中得知近日流民作乱不止在江州城,也不止一起,坐在院里又发起愁来,没想到被陈希敏锐察觉到了。
她不愿把这些牵扯到前世的纷纷扰扰带给陈希,撑桌起身,“好呀,自去岁秋日后我许久未活动筋骨,箭术怕是都还给阿希了,阿希再教教我。”
“没问题,窈窈带来的果子露就当是束脩了。”
陈希阔步在前,选了把适合沈曦云的弓箭,“窈窈聪慧,想必日落前必能捡起从前的技艺。”
沈曦云提弓拉弦。
“那说好了,太阳落山前,我定要中一回箭靶的靶心。”
城西行远镖局的正院内笑声、惊呼声与弓箭破风声互相交杂,久久飘荡,更显得十里之外的沈府曲水院格外冷清。
谢成烨伤在右肩,虽将养了快三日,但伤口也仅仅刚开始结痂,不好挪动,长安就在塌前摆了个矮几,放文书典籍,方便谢成烨单独用左手翻阅。
感受到窗外日暮西沉,谢成烨合上书页,抬头瞧见一旁书案上的油夹儿以及酥印,发觉出不同。
前两日这时候,沈曦云已从坊市归家,让仆役送糕点来了。
而今日,他一点没听到院外有动静,更遑论糕点。
该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
他抿唇,觉着作为一个夫君,该关心这点异样,脚步不自觉走出屋门,准备到外头问问情况。
恰好长安接收完永宁从燕京传来的密信进门。
见主子自顾自走动,抬高声线,“主子!您怎么出来了,也没个照顾的,要是不小心碰到伤口可遭罪了。”
谢成烨对沈曦云动向的疑问到了嘴边又咽下。
只说:“屋内闷,出来走走。”
长安小心搀扶谢成烨,低声汇报,“今日永宁除了惯常的信函,额外拎出来条消息禀报。”
谢成烨挑眉,复进屋坐下,接过密函,“什么消息?”
“永宁说,孟小姐病了。”
长安俯身回答,余光观察主子的眼色。
“说是主子失踪月余,生死未卜,孟小姐本就体虚,因这桩事,日日忧心,夜不能寐,初十后彻底病倒了,请了太医看,诊治是心劳成疾。”
国公府大小姐孟云瑶的消息单禀,这是自四年前就定下的规矩。
这一份特殊,使得他和永宁一直以为,孟小姐会是未来的淮王妃,谁知主子秘密下江南一趟,不仅遇敌受伤,还直接成婚添了个夫人。
虽说从一开始主子就说是为了报恩,但能让主子点头,长安思衬,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只是这份不同到底重到什么程度,长安就想不明白了。
永宁远在燕京,不清楚江州沈府的弯弯绕绕,自然照旧单独汇报此事。
谢成烨蹙眉,静默半晌,“让王府管事从库房取些滋补之物备一份厚礼送去国公府,让她不要伤怀,好好养病。”
打开密函浏览,似想到什么,又接着补充叮嘱,“不要透露我的消息,一切以王府的名义来。”
长安应是。
永宁最新从燕京传来的密信,除了孟云瑶病倒一事,无甚特殊之处,新朝的权贵和旧朝的老臣照例在朝堂针锋相对,太子在中间做和事佬,皇帝年岁已高,坐山观虎,就是念叨着祖孙情谊,一直坚持不懈在让暗卫寻找谢成烨,都被他的人引到别处去了。
他明白,皇帝估计是碍于他父亲,前靖远大将军当年经历的惨案缘故,才没有大张旗鼓找人。
亦给了谢成烨蛰伏江州的机会。
他让长安用火舌点燃密函,看着绢纸在火光下一点点化为灰烬。
问道:“三日前,南十字街上那场流民作乱,后来官府可有什么说法?”
“官府在抓人,今晨在北边的曹门大街抓到两个流民,正在审,未有定论。”
谢成烨垂眸,“一个洲城的官衙,效率竟如此低下,作乱当日姗姗来迟不说,抓人抓了三日才有眉目。”
说到此处,长安一并汇报流民作乱在江州城及周围一带都有发生。
“从打探到的消息看,流民闹事一直存在,但从去岁十月开始,闹事的数量和规模陡增,而且,我问过往来各地的商贩,他们均觉得流民整体数量也有增加。”
这是谢成烨从前在燕京极少注意的情况。
就算是在江州,若不是因为这次他们被牵扯进流民骚乱,也不会在意此事。
大燕建朝不足十年,从前两朝交替之际,处处战乱,法度形同虚设,土地变更易主,产生许多流民不是稀奇事,朝堂参奏,顶多略提一句,可如今已休养生息数载,怎的流民数量不减发增了。
还闹出那么多事……
谢成烨按压额角,书案上的糕点又突兀挤进视野,想到今日一反常态没送来的糕点以及到处作乱的流民,倏地起身,把长安吓一跳。
“现在什么时辰了?”
长安答:“刚过酉时三刻。”
谢成烨跨出屋门,唤小厮,清咳了声,主动问起,“夫人今日还未归家吗?”
“小姐今日午后便去行远镖局访友了,估计要晚膳后才回来。”
院里的小厮张久,心中奇怪,小姐出门的事,不是特意让春和姐吩咐过的吗?府里仆役都知道,怎么姑爷这儿原来没告诉吗?
谢成烨自然不知小厮心中所想,只当是她正常走动就好。
了却一桩疑问进屋,他心想,我只是不愿救命恩人再出事,她既然还是他名义上的夫人,他也该多留心些。
用完膳,沈曦云和陈希告别,陈希不放心,索性让沈曦云坐马车,自个骑马挎刀跟在一边。
沈曦云掀开车窗帷帘,捧着脸同陈希闲聊,“这一路,有镖局顶梁柱,武艺高强的阿希跟着,仿佛套了金身铠甲似的,安稳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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