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擦擦鞋,这鞋脏了怪可惜的。”老汉给周屿淮拿了一根干净的毛巾。
灰色的毛巾沾水拧干,递他手上时冰冰凉凉的。
“不用,我用水冲冲就好。”
周屿淮唇角微微扬着,他拾起地上的水管,半弯着身子,脚踩在了台阶上,用水管冲洗着鞋上的黏腻。
黑色的长款风衣角顺着他的动作在地面轻沾了一下。
程院长在一旁坐了下来,老汉捏着毛巾就在原地看他,最后在后边的长椅板凳上落坐。
炊烟顺着房屋飘起,董家山的房子都是政府补贴翻修过的,没有通天然气,所以这里还是用的柴火灶。
石板地面上出现大颗的雨滴。
“天气预报说早晨有雨,现在怎么又下雨了?”程院长挪了凳子,到屋檐下坐着。
“天气预报也有不准的时候。”老汉一笑,“前些时候雨大得不得了,我们这昨天才回来,家里没什么吃的,今天你们吃顿便饭,填饱肚子,一下雨就这样,山容易垮。”
因为老汉的房子靠着山,而坡道那一块树木较少,大雨很容易造成山体滑坡。
所以雨势过大时,村委会会通知居民撤离,东侧的猪圈垮掉了半边,就是去年山体滑坡造成的。
“怎么不搬走?”周屿淮不太明白,这里很危险,但是老两口还是住在这里。
“儿子跟儿媳在市里买了房子,房子大得很,接我们去住了一段时间,住不习惯,城里讲究不同。”老汉掉了门牙,笑起来时刻意用嘴皮遮了遮,脸上就扯出一道褶子。
“上了年纪了,落叶归根,往后还不是得埋在后面那片山里,活天数的人,不讲究。”
对这里有感情,便是牵挂。
司机从屋子里出来调侃一句:“您啊,这是不会享福。”
大家都跟着笑了起来,周屿淮神色凝重了一刻,转瞬即逝。
司机擦干净手问他:“哥,我带你去舒奶奶墓前上柱香,东西都准备好了,待会儿回来吃了饭,我们好回镇上,别等这雨下大了,走不了。”
周屿淮起身,应了一句好。
…
裴溪这头,还在继续往董家山的方向去,小亮的声音在山雨的细碎声中响起,声音也就在这时候变得不太明显。
“快到了吗?”裴溪问小亮。
“还有好几公里才到坡顶,得从坡顶一路下去。”
“这几个孩子会不会不在这条路上?”
如果在,怎么这时候也应该追上了。
小亮继续喊,这时候脚下的车轮栽进了泥坑里,裴溪加力轰油门,没有一点动静,她又试了几次,还是不行。
“太滑了,上不去。”
裴溪拍了拍方向盘,身子往后一靠,呼出一口气,这个路开车,心惊肉跳。
“我下去找点东西垫一下。”小亮手刚扣住车锁,忽然,几颗泥石噼里啪啦砸上车窗。
后座的少年整个人往后一弹开,裴溪下意识反手遮挡住眼球,人偏头,停着车窗的动静。
等着声音渐停,她眼皮上抬一看,斜坡上又一次滚落下几个石头,二度压在后视镜上。
三个人这时忽然警惕。
“快下车,跑。”
裴溪从副驾驶离开的,主驾驶靠着山体并不安全,拉开车门那一刻时,雨点子砸在额头,她没有在后备箱找伞,反身拉过少年的手腕,往安全地带跑。
“往前走!”
小亮带路。
刚迈出没几步,她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断定不了方向的哭声。
……
程院长跟着一起去坟前的,坟前上香敬酒当地的习俗,还要一方五花肉,不切直接放在碗里,加上火炮。
这一路,泥地被踩断的树枝杂草盖住了,周屿淮除了裤腿和衣角沾脏了,别的倒是无碍。
到了之后,雨下大了点,他撑着伞先让程院长上香,坟尾被山体滑下的泥石盖住,刚刚已经做过了清理。
“这刚清理出来,会不会又滑坡?”
“说不准,不能不吃饭了,免得雨大了回不去,上完香直接走。”
周屿淮衣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程院长的也是,貌似是这里地势微高恢复了信号。
程院长把点好的三柱香给周屿淮,自己则接过伞帮忙撑着。
周屿淮手机又连着震动,有来电……
他恭敬地鞠躬,将香插在碑前,手机在此间一直响个不停,这时候他才到一旁接电话。
屏幕上是裴溪。
滑开,他心脏跟着咯噔一下,电话那头声音嘈杂,还有孩子的哭闹声。
周屿淮眉头轻微一簇,还未开口说话,电话那头传来了裴溪的焦急地声音。
“周屿淮,你在哪儿?我这儿发生了山体滑坡。”
他心脏仿佛一瞬间骤停,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第29章 认输了
焦急和不安占据理智的时候, 鲜少有人会正确合理调动能动性,用理性做事。
“您别着急,已经通知村委会了, 现在的坡道都是靠着山体,您现在过去会有危险。”
周屿淮边走边看着手机, 步子急匆匆的。
“我需要用一下你的车。”
他站在又一次拨打裴溪的电话,电话那头没有接通。
“很危险,你冷静一下。”
周屿淮站在每一分钟都是煎熬, 空气中流动着滞闷感, 他呼吸的频率导致心脏泛疼。从兜里掏出钱包, 拿了一张卡交给司机。
“我只带了点零钱, 卡里是了两百万,你先拿着。”
随着话音一落,卡也重拍在司机手心,同时手直接拿过司机左手的钥匙。
“您冷静,山体坍塌会有石头掉落, 太危险了。不要开玩笑,我马上会找救援队过去。”司机拉住周屿淮的手腕试图劝说。
他们都经历过,见过山体滑坡造成的人员伤亡。
“救援队更有经验, 我知道你着急, 但是请你冷静!”
周屿淮试图抽出自己的手,但整条胳膊都被司机死死拽着, 最后连他领口的衣裳都扯歪了。
黑伞在两人的拉扯间偏移了, 司机索性松开手,让伞被风雨吹走。
大风刮在二人脸上, 远处跟着传来隆隆地雷声,像是恶龙闷哼, 有节奏地渐渐靠近。
“放手。”周屿淮声音比往常冷上好几个度。
视线就落在司机拽着自己的胳膊上。
“我要怎么跟你说,救援队在路上!”
“到了吗?”周屿淮反问,“没到你跟我扯什么!”
司机犟得很,不听周屿淮说,手上的力道是半点没松。
“你是不是不要命!不怕死?!”
这句话钻入周屿淮耳廓时,他整个脸色变得愈发难看,雨点湿了额头,扯偏的领口隐约见上了锁骨。
周屿淮脸色阴沉,反手扣住了司机肩膀,半边袖子还在司机怀里,他直接脱下了外套往司机怀里扔去,眸光是不可掩盖的暗淡。
在周屿淮用力的推动下,司机节节后退,后跟稳住时,人已经拉开了车门。
“喂!你怎么这么倔!”
周屿淮不听,拉开车门往里一坐,单手解开衬衫的上扣,让自己呼吸更加顺畅。
司机还在拍打车窗。
脖子在拉扯间,皮肤泛出一层薄薄的红色。
“还在确定山体滑坡的具体位置,你联系不上人,你跑过去干什么?你再多等几分钟……”
周屿淮放下手刹,车窗开了三分之一,雨点往里迸溅。
“等不了。”
他慢慢吐出气稳住脾气,一脚油门轰出去,稀泥溅了司机整个裤腿。
雨刮器开始作用,泥土粘上了车轮,这条路开着格外的费劲,他比谁都怕裴溪出事,甚至不敢去想,握住方向盘的手腕发出细微地抖动。
在雷声的作用下判断山体滚石变得困难了些,裴溪不停地点着手机,还是没有反应。
此时她的额头大颗雨珠往下滚落,头发粘在了鬓角。
“手机摔坏了,不行,你的手机呢?”
裴溪小口喘着气,眯着眼抬头看面前的小亮。
“我手机在车里。”
小亮将一小姑娘从坡坎上抱下来,人稳稳站在地上他才松手。
孩子还在哭,害怕地抱住了裴溪的大腿,她的牛仔裤被雨水浸了,粘在皮肤上。
这三个孩子中,最大的不过也才十二岁。
而大的,就比较淡定,那是强装出来的成熟,欲盖弥彰的冷静。
“不哭不哭,别怕。”
裴溪将孩子抱起来,小的才八岁,三个人一块徒步到董家山,只找到了一个,还有一个在坡底,不小心踩空掉下去的,另一个下去找,留了最小的在半道上。
同行的少年对路况比较熟悉,已经下去找人了。迟迟不见人回来,裴溪听到了上边又泥石滚落的声音。
小亮带着她往旁边避,被雨水淋过的山坡路滑,八岁的孩子并不重,但脚上粘了泥土,抬脚变得吃力不少。
“把孩子给我。”
小亮此时分担,对于前行更有力,他们是不能一直在原地等待的。
耳边是雨过山道的声音,一滴一滴、密密麻麻,这声音越久,悬着的心越不能松懈。
这里植被较少,所以会出现山体滑坡的现象。
裴溪转头喊:“底下会有危险,必须下去一个人找她们。”
孩子对于这种危险情况,如果没有科普过正确的逃生方法,是会做出错误的判断。
到现在,一个声音也没从底下传来。
“我下去找,你带着朵朵往滑坡的两侧逃,注意脚底,别踩滑。”小亮把孩子给她,这时又听到了噼里啪啦的声音。
“你小心。”
裴溪拍拍朵朵后背安慰着,交代完了小亮便朝着安全地带撤离。
坡道继续在滚落坍塌,裴溪一边哄着朵朵一边往前跑,牛仔裤上沾了泥土,走一步陷进去一步。
“不哭啊朵朵,没事的。”
裴溪着急,但也还是保持着耐心和理智跟孩子说话,朵朵是被吓到了,持续打着哭嗝,手跟着攥紧了裴溪的衣领。
突然,裴溪左脚侧滑,整个膝盖重心不稳往前倒,她眼疾手快将朵朵紧紧护着,手垫在孩子脑后,摔倒在地上时脚踝一阵刺痛直钻心口。
她倒吸一口凉气,那股气就膈在喉咙里,直至额头后背瞬间出了一层冷汗。
“姐姐。”
朵朵用哭腔唤她的时候,她摇摇头,说了声没事,摸了摸孩子的脑袋。
裴溪能感觉到,脚扭伤了,伤势还不小,她左右看了看,拿过一根算结实的小树棍做拐杖。
…
车内的空气好似稀薄,周屿淮单手滑开电话找到李喻的号码,手机搁耳边。
“马上,查裴溪手机定位的准确位置。”
周屿淮努力稳住声音让自己不颤抖,李喻顿了一下。
“周总,发生什么事情了?”
李喻按照往常惯例先询问。
“让你查,废什么话!”周屿淮怒了,“联系市里救援队,半个小时内调人过来,我在董家山,这里发生了山体滑坡。”
周屿淮吩咐事情一句话到位,从不给解释。
李喻听到着提高的音量便觉得事情不对,听到后半句整个人瞳孔放大了,焦急问:“您现在有没有在安全地带?”
周屿淮眸光在前方,雨刮器一遍遍清洗着前挡风玻璃,在朦胧间他看到一辆黑车停在前方。
车上落了些泥土,坡道上还在往下滚落松动的泥石。
就在他踩下刹车的一瞬间,忽地,前方山体塌方,一片混沌铺天盖地砸来,混着雷声试图抬起整个大地,让本就稀薄的山林跟着抖了抖。
周屿淮是在这时候开的车门,脚踩地时,山体缺了一个口,前方的那辆黑车,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泥浆石块掩埋,堆积成小丘。
他呼吸仿佛一瞬间骤停,开始喊裴溪的名字,坍塌后,大自然消停了一些。
周屿淮冲进那堆泥石山中,他睫毛承接的雨水经不住抖动。
他如一个被恶鬼掐住喉咙的可怜人,忍着不敢吐露呼吸,直至肩膀细微颤抖。
“裴溪!说话!”
周屿淮在喊,四周没有任何回应,他在一片嘈杂里寻找裴溪的声音,但很遗憾,连幻听都躲得毫无踪影。
他跪在泥坡里,任由污水浸透白衬衫,鬓角滚落雨水,在这片还没完全脱离危险的地带,一遍遍扒着泥土,去挖埋在底下的黑车。
“我到了!你说话,我求你,应一声。”周屿淮眼眶被一层水珠染透,他十指扒着泥,使劲刨着一刻不敢松懈。
他的声音在抖,抖动得让他自己几度哽咽,几度失控。
“你不能出事!对不起!我不该带你来这儿,你不能出事,我求你!别出事,裴溪!”
周屿淮尾音哽咽在喉咙里,他喊得喉咙沙哑,他胸口上全是泥巴,坡顶还在滚落石头,他从未有过的失去理智,心口搅动得酸痛,代替了手臂的麻木。
若有神佛,他会长跪案前祷告,无神论者,这一刻愿做几世虔诚的信徒,只要裴溪能平安。
“周屿淮。”
周屿淮听到声音,立马回头望去,这片山雨中,隔着一段距离,他在斜坡边上看到爬上来的裴溪,浑身都是脏泥,狼狈不堪。
他心口揪着痛,又庆幸,庆幸人还在。
他冲过去,将裴溪死死抱在怀里,收紧手,压着这份柔软且冰凉的身子,在雨里,就这样护着。
“你是不是不知道那儿危险?!”裴溪被这么抱着,瞬间就哭了,拳头半握打在周屿淮身上。
27/65 首页 上一页 25 26 27 28 29 30 下一页 尾页 |